「你說傑夫校長?」
安德魯抓了抓頭。「對。」他回答。他思考了很久,終於下定決心和頭頂上盤旋的烏鴉討論此事。他知道皇境的烏鴉現在正在對付一面眾,他得確認弟弟是否安全無虞。
「你把我從天上叫下來,就為了談論一個現在應該身在遠方的校長?」
「不,我剛剛跟你說了,他現在就在皇境的森林裡,」安德魯對對方的口氣有點不滿,他到底哪一點惹到這個眼神冰冷的魔法師?「他跟著你們的老大。」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P1Xoz1Vli
「鴉主大人。」
「是的,鴉主大人。」
魔法師眼睛又大又圓,那雙黃褐色的瞳孔直直盯著安德魯,彷彿要看穿獅王腦內的想法。「你怎麼知道你口中的人現在就跟著鴉主大人?」他動了動身體,將重心從左腳換至右腳,雙眼卻依舊看著同一個地方,連眼皮也沒有眨。「據我所知,傑夫校長現在應該正帶著學生趕往伊娜學院,要不然就是還待在幽拉啼學院裡,你憑什麼說他現在跟著鴉主大人?」
「他現在就跟著你們的鴉主大人!」安德魯瞪向對方,他得掌控這次談話的主控權,「別問我怎麼知道的,巫師,我是國王!我自然有辦法得知任何我想了解的事!」
魔法師不滿的動著嘴唇,不過沒有再出言反駁。他過了一會兒才再度開口:「你想要怎麼做?」
「我要傑夫校長安全。」
「怎樣算安全?」魔法師嘲諷道,「和學生們一起躲在學校裡,不管外頭發生的任何事,還是要跟在你身後踏上皇境才算安全?」
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安德魯惱怒的握緊拳頭。縱使兩者有共同的祖先,遺民和魔法師仍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生物,父親曾這麼告訴他。傑夫的出現使安德魯不再相信這句話,但這或許僅限於流著遺民之血的魔法師,而不包括眼前的純種烏鴉。
「我要他安全,」安德魯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說,「安全的活著,沒有鮮血、沒有刀刃、沒有威脅,你懂我在講什麼。」
「我是懂你在講什麼,」烏鴉的眼中充滿挑釁,「不過鴉主大人為什麼要答應你?」
「沒關係,」獅王聳聳肩,「我們可以停止合作。」
「不,我們不能停止合作,遺民國王,」魔法師語帶輕蔑,「條件都已經談妥,你自己知道,我們已經履行一部份的承諾,而你答應我們的事卻一件也沒完成,現在卻還要再向我們提出條件,你到底有什麼立場覺得我們應該答應你?」
「去跟你們的鴉主說,我要傑夫校長安全。」安德魯語氣堅定。
魔法師微微傾身。「你應該要曉得,如果我們停止合作,你的行軍就不可能像之前那般順利,還有你那顆想統一大陸的野心,」他搖搖頭,「沒有我們你是做不到的。」
「該怎麼指揮軍隊是我的問題,不用勞煩你操心。」安德魯雙手撐著桌面,「去跟你們的鴉主說,我要傑夫校長安全。」
魔法師吐了一口氣,氣息寒冷如冰。「如果鴉主大人拒絕,你就得自己看著辦了,遺民國王。」說完之後,他便化作飛鳥,張翅離去。
安德魯嘆了口氣,雖然他不喜歡這個巫師,但是至少這次的談話還算順利,對吧?起碼他達成了心中的目的,而且對方也沒就他和傑夫的關係盤問一番。
他到底是為什麼變成了烏鴉?安德魯實在想不透。當初反對他和烏鴉結盟的人就是傑夫,現在和其他烏鴉一起殺一面眾的也是傑夫,這沒有邏輯啊,安德魯心想,這一點道理也沒有。
芙蕾雅的信還在桌上,被他放在眾多紙張的最上頭。雖然信中沒有明說「獅族的人」是誰,但安德魯篤定那就是他的胞弟。獅族沒有其他人是巫師了,至少就安德魯所知的範圍之內沒有。
身為兄長,他一定要確保弟弟的安全才行。
可就算鴉主真的答應了他的條件,他也不知道皇境那頭的真實狀況如何,要是芙蕾雅的下一封信中寫的就是那位「獅族的人」死亡的消息……不,不,安德魯拒絕自己這麼想,傑夫可是當上了魔法學院的校長,他一定有能力可以保護自己。
既然他能做都做了,安德魯把蜜獾夫人的信湊到燭火旁,現在他可不能因為傑夫的事而分心,他得把心力轉到對付皇境的敵人才行。
正當他要坐回椅子上時,格雷格闖了進來。他氣喘吁吁,沒有行禮便喊道:「呼、呼,王兄,你、你的……」
「說慢一點,」格雷格身上的味道令國王皺起眉頭,他倒了一杯葡萄酒遞給弟弟,「喝完這杯再說。」
「但是──」
「喝完。」
滿身是汗的格雷格不情願的點點頭,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我親愛的弟弟,你身上的味道可以臭昏一整個莊園的豬。這是什麼味道?我可以聞到馬騷、汗臭,或許還有屎尿味,或許,我不知道。」安德魯站在一旁摀住鼻子,嫌惡的問:「拜託你去洗個澡好嗎?」
「我待會就去處理,」格雷格說,那杯酒讓他喘氣不再像剛才那樣劇烈,「不過我有件更重要的事。」
「對,在你莽莽撞撞的衝進我的帳篷,並把這裡搞得臭氣薰天之後,你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安德魯後退了幾步,「請在我受不了這股臭味之前快說。」
「你的兒子,」弟弟說道,「萊恩王子。」
「他怎麼了?」
「他麻煩大了。」
所以還是來了,安德魯心想,他拿起酒壺,將裏頭的葡萄酒全都灌進嘴裡。
「你最好來一趟。」格雷格說。
「帶路吧,」國王說,「然後你給我去洗澡。」
當他們抵達事發地點時,現場已經一片混亂。萊恩王子和雷爾夫首臣佇立在人群中間,被杜勒家族的封臣團團圍住。萊恩拿著劍,一身都是髒污,身旁倒臥著三具滿身是血的軀體。首臣則是在他身後極力阻擋想衝上前的犀家將士。安德魯皺了皺眉,這裡的味道簡直要逼他將幾天之內吃下肚的東西全都吐出來。
「諸神慈悲,」最先看到國王的是克洛登.杜勒公爵,他沒有跟手下一起推擠,而是站在人群外圍等待安德魯的到來,「我們的國王終於來了。」他大聲嚷著。犀家的封臣們看到安德魯前來便停止吼叫,他們面目猙獰的讓出一條路來,讓安德魯踏進中央的圓圈。
「這是怎麼回事?」國王問滿頭大汗的首臣,他身上有著和格雷格身上一模一樣的臭味,換個說法,格雷格身上的味道與這裡其他人身上的味道並無二致。
「你的兒子殺了我的兒子!」首臣還沒開口,旁邊一個身材精壯的貴族率先吼道。安德魯認出他是林斯特.杜勒爵士,也就是克洛登公爵的堂弟。「我唯一的兒子,陛下!你必須嚴懲萊恩王子,你必須為王國的臣民主持正義!」他滿臉通紅,眼中帶著淚水,舉著寶劍指向萊恩,旁邊的犀家將士紛紛出聲贊同。
「雷爾夫?」安德魯沒有望向兒子,而是繼續盯著首臣。
首臣搖搖頭。「他偷了王子殿下的東西,我只知道事情是這樣開始的。」
「我的兒子不會偷盜,」林斯特爵士憤怒的反駁,「他是天殺的騎士,單純老實,重視榮譽的騎士!」他拿劍的手微微顫抖,「何況他什麼都不缺,陛下,首臣大人這是毫無理由的褻瀆指控!」
「他的確偷了萊恩殿下的戒指,林斯特大人,」格雷格從懷裡掏出一只髒兮兮的藍寶石戒指,「只為了給妓女慶生,這是你兒子剛才親口承認的。」
林斯特的臉頰變得更紅。他瞪著國王的弟弟,緩緩的說道:「就算如此,我們家族歸還戒指便是,大不了再多送其他的黃金寶石當作賠償,我兒子犯下的罪過也不至於──」
「他會受到懲罰。」安德魯硬生生地打斷林斯特的話語,他舉起手,四周立刻安靜無聲。「犯罪者皆須受罰,就算是王子也一樣。」他冷冷地看著憤怒之人,「現在,我以國王之名,命令你們通通把劍給我收起來,我說的就是你,萊恩,還有你,林斯特.杜勒爵士。」
兒子聽到命令後面無表情的收起武器,林斯特卻不這麼做。「我要看到有人為此受罰才會收起我的劍!」他堅持說道。
「你要反抗國王的命令?」格雷格輕聲問道。
林斯特欲要張口辯駁,卻被克洛登公爵阻止。「您誤會了,格雷格大人,我的堂弟只是激動了些,但他絕無反抗之心。」他拍拍林斯特的肩膀,後者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將劍收進劍鞘之中。
「去找療者,如果贊和蘭登打獵回來叫他們待在帳棚裡。」安德魯對雷爾夫說道。首臣點了點頭,快步離開。直到這時安德魯才望向兒子,天殺的八神,萊恩身上除了鮮血之外,還沾黏著許多黃褐色的濕潤碎塊。屎,安德魯心想。林斯特兒子的死絕對跟這東西拖不了關係。他走到兒子身前,抹掉對方臉上的髒污。「你有受傷嗎?」
萊恩搖搖頭。他的眼神散發著獅家一直以來的傲氣,還有一絲絲的氣憤。
「你真的殺了人?在大家面前殺了這位……」他一時想不起林斯特爵士兒子的名字,「……爵士?」
萊恩點點頭。他的眼神繼續透露出更多情緒,安德魯一時辨認不出來。那是什麼?悲傷?堅定?肯定是堅定。但他希望從兒子眼中看見懊悔。
「這就是你殺人的原因?」安德魯將手上的穢物湊到兒子眼前。
萊恩點點頭,又搖搖頭。
「為什麼?」國王問。
「我其實不在乎這些。」萊恩拍掉身上一部份的穢物。「原本我只想要回我的東西,父王,您知道的,那戒指是瑞琳雅在八神見證之下送我的寶物,我原本只要求他還給我,沒想到那個他媽的杜勒直接拿起糞桶向我潑過來,還在大家面前侮辱瑞琳雅,說那個戒指只配拿來送給妓女。」他的兩眼冒出火光,「如果時間之神讓事情重來一次,我一樣會殺了他。縱使之後受罰,我也甘願承受。」
一次震懾人心,兩次散播恐懼,三次便成為眾人口中的暴君,接著背叛蜂擁而至,屆時離王國覆滅不遠矣。安德魯想起十七年前父親對他說過的話,他嘆了口氣,現在還有多少人記得當時的湖苓堡戰役?
但是現在並不是讓王家為所欲為的時間點。安德魯凝視著兒子,「你甘願受罰?」
「當然。」萊恩肯定的回答。
「非常好。」安德魯轉過身,面向林斯特爵士。「您對我兒子的陳述有什麼異議嗎?」
「我的兒子不可能會侮辱王子妃。」他氣呼呼地回答。
「但是他的確有潑糞,這您同意吧?」安德魯舉起髒兮兮的手掌,讓在場的人看得一清二楚,「我敢說我的弟弟也受到波及,對吧?」
格雷格聳聳肩。「我正好路過。」
「所以您的兒子不僅犯了偷盜罪,還公然對王家無禮,林斯特爵士。」
林斯特想開口,卻被克洛登公爵再次阻止。
安德魯拔出匕首,「你知道上一個向獅家挑起爭端的家族的下場嗎?」兩次散播恐懼,不過為了自己的兒子,他沒有別的辦法。
「陛下,我們不是康諾克家族,」克洛登公爵嚴肅說道,「犀家沒有任何一人想對獅家挑起爭端。」
「嗯,我以國王之名謝謝你們的忠誠。」安德魯說,「但是我剛剛說過了,犯罪者皆須受罰,就算是王子也一樣。你們也聽到了,萊恩王子承認他犯下的罪過,也願意承擔他應受的刑罰。」
他看向兒子,萊恩眼中依然是猛獅的傲氣。請原諒我,葛蕾塔,安德魯在心中默唸。他猛地抓起兒子剛剛拿劍的右手,匕首一揮,萊恩那根還沾著糞便的小拇指應聲而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