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爾文站在山洞之中,看著幾乎被鏽蝕殆盡的甲冑。他不曾在其他地方見到如此破爛之物,就連老丁小屋裡的發霉手套都比它還要完好數倍。
這套甲冑曾隨著「甦醒者」伯德溫走遍整片大森林,跟著長老開疆闢土、征戰沙場,東方的箭矢為她增添了紋路,虎家的鮮血為她點綴了色彩,她不曾被清洗,更不曾被修補,熊家的僕人只會拿羽毛刷子將她上頭的灰塵輕輕揮開。博克利卿臣撰寫的《開墾》一書中有詳細記載她的事蹟,上頭描述當時的她全身都鍍滿了黃金,肩甲上有藍寶石和紅寶石相互點綴,背甲上還有幾片由翡翠雕琢而成的聖葉作為裝飾,看上去神聖而尊貴,與現在的樣子完全不同。
然而就算她一身的榮耀被時間之神給抹去,這裡的人還是將其視為大森林中最珍貴的寶物,有些安塔鎮的父母甚至會在她的面前為孩子命名,他們認為這樣能獲得大陸上最崇高的祝福。
凱爾文亦是在她的見證下成長茁壯。每當他感到心煩時,他就會來到這座山洞,來到她的面前,靜靜站著。他覺得這樣能幫助他將煩心之事拋諸腦後,常常一站就是一兩個時辰,直到內心靜如止水為止。
而這副甲冑在他生命中所扮演的角色可不只如此。想當初,麗賈娜就是在這兒親吻了他,並向八神宣誓她將牽起他的手,度過未來的每個春夏秋冬。那時她的眼睛是多麼的閃耀,一頭秀髮是那麼的迷人,但她現在卻不在了,凱爾文握起空空的手,他再也不記得麗賈娜的手,摸起來是什麼樣的感覺。
所幸這裡能幫助他回憶兩人當時成婚的情景,以及麗賈娜獻給他的那個又長又深的吻。他呆呆地看著甲冑,任憑回憶淹沒自己,那是段快樂的回憶,甜蜜而溫馨,剎那及永恆。
凱爾文知道現在的自己依舊過得非常幸福,白天有兒子陪伴,夜晚有珀爾服侍,但他依舊無法忘記逝去的妻子,麗賈娜在他心中的地位一直是不可抹滅的,就連珀爾也無法取而代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他要保護這裡,保護這片聖地,保護他的過去,保護他對妻子的思念。凱爾文鬆開手,現在他的內心靜如止水。
該辦正事了。
「侯爵大人。」見到凱爾文走出山洞,侍衛凱蘭連忙走上前。
「走吧,」侯爵說,「讓我們去見見貝洛手底下的蠢熊,看看他們身上的毛有沒有被我親愛的軍士長咬掉一口。」
伏冬堡的貝洛軍士長是個外貌奇特的傢伙,明明四十歲不到,卻已經掉光了滿頭黑髮,連灰白的鬍鬚都沒剩下幾根。他的臉龐說不上醜,只是皺紋比同齡的人還要多上更多,這也讓貝洛看上去更加嚴肅,尤其是當他訓練士兵的時候。
當凱爾文抵達訓練場時,軍士長正讓拿著鈍劍與木盾的士兵雙雙對練,以此令他們熟悉格擋與揮砍的技巧,同時他與幾名副手穿梭於隊伍之中,好對幾個動作不標準的新生進行個別指導。凱爾文在一旁看著,貝洛直到第三次經過侯爵面前才發現他的存在。
「大人。」軍士長手中拿著木劍,不是小孩子玩的那種,而是按照真劍的比例與重量打造而成的木劍,其中心灌了鉛,讓劍身不容易在訓練時折斷。「恐怕現在沒有空間讓您揮舞熊掌,這群士兵還需要一段時間練習,他們有些人現在連劍都握不好。」貝洛說道。
「沒關係,我只是來看看他們的訓練如何。」侯爵回答。今早他已經與熊掌相處了好些鐘頭,那是一段安靜且漫長的快樂時光。
「嗯,他們有些人差不多可以脫離訓練的階段,今晚我會讓他們到佛斯特爵士和伍德爵士那裏報到,但另一些人就難說了,就算是以最寬鬆的標準訓練,還是無法達到最基本的要求。在我看來有些人還得多加訓練一到兩週,甚至是要半個月才行。」
半個月,侯爵搔搔腦袋,不長又不短,真是段尷尬的時間。「只要在帝國出兵之前訓練好就行,我可不希望到時候有些人拿著武器,吃著軍隊的糧食,卻對王國一點幫助也沒有。」
「那麼,恕我無禮,凱爾文大人,」貝洛正色說道,「我得趕快訓練這些毛頭小子,誰知道帝國會在什麼時候出兵?」他對侯爵行了一禮,然後就匆匆回到隊伍之中。
誰知道帝國會在什麼時候出兵?凱爾文不知道,王后不知道,伏冬堡內沒有任何人知道。凱爾文在幾天前陸續朝東方派出了幾名斥候,他只希望他們能帶些有用的情報回來。
他看著還在受訓的新兵,這是第幾批了?他剛才忘了問。他知道貝洛軍士長一次只會訓練兩百個人,雖然當中熟練的會先調走,不行的會繼續留下,但究竟有多少人還沒完成訓練?希望是少部分了,凱爾文心想。
在《最先浴血的加舍利斯家族》裡,休斯卿臣詳實記錄帝國大西征時的每一件事情。裏頭提到帝國當時出動的軍隊少說有五十萬人,八神啊!凱爾文第一次看到這份紀錄時不禁失聲叫道,五十萬人,是伯納德預估我方人數的整整五倍,縱使熊家與虎家佔有地利之便,也難以抵擋這麼多的帝國士兵。撐不過攻擊就放棄城堡,他漸漸懂了王后那道命令的含意,放棄城堡是避免傷亡的一種方式,因為只憑他們是一定擋不住帝國攻勢的。
但是他的榮譽心不允許自己這麼做,他身上流淌的熾熱熊血也不允許他放棄熊家流傳千年的土地與城堡。當初「不屈者」伯西爾在面對帝國軍隊時也沒有放棄熊家任何一吋的土地,雖然最後他被殘忍地殺害,被砍下的頭顱還插在城牆上受盡羞辱,但凱爾文知道他的精神將流傳在後世每一頭熊的血液裡。永遠流傳。
凱爾聞看向貝洛軍士長,此刻他正在用木劍敲打一名士兵的手臂,教導他要如何運用那部位的肌肉才能最有效的揮出斬擊。就讓他們慢慢練罷,侯爵心想,接下來他還要去其他地方。
峇爾卿臣所管理的藏書閣位在伏冬堡的西側,離位於東側的訓練場有著好一大段的距離,他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抵達這座木造小屋。峇爾最好給我在裡頭,凱爾文在內心抱怨,不然這段時間就浪費掉了。
他現在每天都會蒞臨這棟小屋,以檢視雄家的歷史,城堡內有關帝國大西征的紀錄全都放在裡頭,塞滿了整整兩個大書櫃。這些日子他已經讀完了一半,凱爾文提醒自己,他必須趕在帝國出兵前讀完另一半才行。
所幸他敲門不久後,藏書閣的大門很快就被打開了,開門的正是峇爾卿臣。「大人,」他面帶微笑,「歡迎再次來到我的小天地。」
是啊,凱爾文對卿臣的笑話翻了個白眼,他暗自向八神發誓只要一看完那些書,他就再也不會踏進這個悶熱潮濕又充滿霉味的地方。
不過峇爾卿臣倒是很喜歡這裡,他可以在藏書閣裏頭待上整整一個月,整天只與書籍為伍。凱爾文不禁懷疑藏書樓中的學者是不是都這副德行,他實在無法忍受沒人互動的孤獨。
他逕自往放著有關帝國大西征的書的書櫃走去,峇爾卿臣對此不在意,他坐回那張光滑的小木凳繼續進行自己的工作。凱爾文曾問他在做什麼,峇爾則回答他在抄寫那本由博克利卿臣所著的《開墾》。他們倆人就這樣培養出一股默契,說實話凱爾文還蠻享受這段安靜的時光,兩個人都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來履行自己的職責。一人抄書,一人看書。
這天凱爾文的進度不錯,一個下午就看完了由李斯受啟生寫的《安塔鎮小英雄》。裡頭主要在講述一個屠夫的小孩,拿著他父親在工作時使用的刀械將一整隊帝國士兵擊倒的故事。單單憑一個六歲的小孩?凱爾文相當懷疑這本故事的真實性,但是書中對於安塔鎮的街道配置和躲藏基地著墨許多,或許這是一些還算有用的資訊。
他將自己覺得有用的資訊抄寫在隨身攜帶的小簿子裡,這本簿子是他十歲生日時舅舅軒特爵士贈送的禮物。幾週之前,他還一直覺得自己用不上這本小玩意兒,不過現在他倒是整日與它為伍,上頭抄著各式各樣的資訊與歷史事件。希望這些筆記能派得上用場,凱爾文心想。
當他向峇爾卿臣道再見時,天空已經漸暗下來,珀爾,他心中浮起愛人的臉龐,他要趕快回去,珀爾正在床上等他。
可當凱爾文踏出小屋時,見到的卻是伯里斯.綠林爵士。
「怎麼了?」侯爵問。
「大人,我原本想再等一下才告訴您,畢竟這可能是我擔心太多,但是您上次說要最真實的情報──」
「到底怎麼了?」珀爾正在等我,凱爾文有點不耐煩。
「您還記得我們幾天前派出了七個小隊的斥候,分別從不同地方繞出大森林,勘察帝國的動向?」
「是,我記得。」人還是我親自挑選的。
「有兩隊人馬沒回來。」
「不該再等等嗎?」侯爵皺了皺眉,「勘查也是要花時間的,再說他們走的路徑又不一樣,回來的時間當然有快有慢。你先說說,回來的人有帶回什麼消息嗎?」
「嗯,他們是說那裡沒什麼變化……」
「那就好啦!」
「可是──」
「可是什麼?」珀爾正在等我。
「可是按照路途的遠近,那兩隊人馬應該要最先回來的才是。」伯里斯爵士說道。
「什麼?」
伯里斯重複說了一遍。
天殺的,凱爾文在心裡咒罵。
「有可能是我顧慮太多,」伯里斯繼續說,「就像您講的,勘查也是要花上不少的時間,或許他們遇到了什麼困難,或許我們應該再等等──」
「不。」他打斷對方的話。
「什麼?」
「不,伯里斯,」凱爾文嘆了口氣,看來珀爾溫熱芳香的身體還得再等等,「我就怕他們遇上了什麼困難,這當中一定有問題。」直覺這麼告訴他。
「那麼我們該怎麼做?」
再去盤問已經回來的斥候也不會有什麼改變。「你去看好回來的那些人,別讓他們隨意走動。」侯爵說,「趕快去準備好,明天我要去林河堡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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