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寫得密密麻麻的作戰協議書就放在桌上,上頭簽著熊族侯爵和虎家公爵的名字。
「我們的三萬士兵,」伯納德邊說邊數著手指頭,「和斯蒂文斯家族的五萬士兵,」手指頭越翹越多,「再加上里昂斯家族和達斯勒家族的援軍,」他興奮地睜大眼睛,「這將會是接近十萬人的大軍,父親。」
凱爾文的臉色看上去倒是不怎麼興奮,比較像是憂愁和緊張。「十萬人你就滿意了?我還嫌遠遠不夠呢。」
「當然,當然,我剛才還沒加上傭兵和自由騎手的人數,」伯納德一派樂觀地說:「更別說這幾日新加入的民兵了,我們的人數鐵定超過十萬!」
「你所預估的只是我們最好的結果,」侯爵冷冷地反駁,「我們還不知道里昂斯家族擁有的確切人數為何,援兵的分配調度還是個未知數。」他喝著冰水,試著讓過熱的腦袋降溫。「傭兵也算不上是一張安全的牌,你去算算看現在我們城裡有多少傭兵?五百?一千?哼!我告訴你,有兩百個人就應該偷笑了,而且我很確信人數會越變越少,最後有沒有三十個人都很難說。」
伯納德搔了搔頭,淡淡的紅暈爬上臉頰。
「還有你剛剛說啥?嗯,我沒聽錯嗎?自由騎手?」侯爵瞪著兒子,「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們要面對的敵人是東方來的還是西方來的?自由騎手?我天殺的八神啊!」他重重地將水杯搥在桌上,再緩緩地抬起手。「你們先出去吧,我要好好地思考一下。伯里斯,你留下來。」
待一臉尷尬的兒子和穿著盔甲的封臣與侍衛走出會議廳之後,凱爾文才再度開口:「你聽到了嗎?自由騎手,他說自由騎手啊,伯里斯,到底是什麼樣的腦子才會使他說出自由騎手這個詞?」
「他只是缺乏了點經驗,大人。」身穿蘋果綠上衣、腳套深棕色長褲的伯里斯.綠林爵士回答。
「噢,是嗎?缺乏了點經驗,這還真是個方便的好藉口,」他嘆了口氣,「事實上我們都沒有抵禦帝國軍隊的經驗,伯里斯,甚至連打仗的經驗都沒有,你我都一樣。」
「不過我們有前車之鑑,」伯里斯從懷中掏出一本小冊子,並把它放到侯爵面前,「至少我們還可以改進。」
「《林河堡回憶錄》?」凱爾文將它湊在眼前。
「我的曾曾祖父,伯珂.綠林爵士把他在林河堡對抗帝國軍隊的始末全都寫在裡頭。」
「前人的紀載,我這幾天就是在瘋狂複習這些歷史,」凱爾文點點頭,「《綠竹城的陷落》、《河谷伏擊戰役》和《最先浴血的加舍利斯家族》,天殺的八神,我們的藏書閣盡是這種東西。」他一邊翻著《林河堡回憶錄》一邊說道。
「這些內容很可能成為未來我們對上帝國軍隊的重要參考依據,我相信斯蒂文斯家族也有很多帝國大西征時的紀錄。」
「王國中哪個家族沒有呢?」凱爾文將書本還給伯里斯。
「希望之後不會再有這些書籍出現,」伯里斯捻著鬍子說道。,「幸好他們這次保證會跟我們全面合作。」
當然,如果他們會全力配合自然是最好,凱爾文心想。大西征時,熊虎兩家並沒有互相幫助,而是獨自面對東方來的敵人,結局是如何可想而知,現在他們兩家再也容不下彼此之間的衝突,唯有攜手合作,才能避免重蹈覆轍。他想起艾德瑞克.斯蒂文斯公爵那副堅毅真誠的表情,上次的會談真的令他放下了心中的某顆大石頭。
不過仍有諸多石頭懸而未解。
凱爾文抬起頭來,「已經處理好的事情先放一邊,讓我們來看看還有哪些問題尚待解決。」他拿起筆,在皺巴巴的羊皮紙上寫下一行又一行的事項,「首先當然是盡快和里昂斯家族聯絡,再來是和達斯勒家族再三確認援軍的路線,並把備案也討論好,我希望至少要有三種不同的備案。」
「嗯哼,三種,我知道了。」伯里斯點點頭。
「然後是加強訓練這幾個月內新進的士兵,這個部分由伯頓管事處理。我不敢奢求太多,只要他們別在戰鬥中削掉自己的頭就好。」
伯里斯爵士笑出聲來,「我相信經過貝洛軍士長的訓練之後,他們絕對可以砍下正確的頭,大人。」
「但願如此。」凱爾文喝了口冰水,繼續拿筆寫著。「然後是傭兵的部分,」他抬起頭來,「你現在找到多少人了?」
「六十七個,包括蜜獾幫的成員,大人。」
「他們在這?那真是不錯,」王室的援助已經到了,還真是一件好消息,「叫你手下再去找找,在酒館的、在妓院的、在路旁打盹的,只要是在領地裡的傭兵就通通給我找出來,報酬的事情好解決,我會叫伯頓打點清楚。」
「我的手下每天都在不斷尋找,大人,」伯里斯說,「我相信之後會有越來越多人加入。」
「很好。」凱爾文擱下羽毛筆,轉轉僵硬的手腕。「現在主要的事情就這幾件,希望在帝國發兵之前,這些事情都能先順利完成。」他把羊皮紙捲起來交給封臣,「去吧,接下來可有得忙了。」
正當伯里斯要退出會議廳之際,凱爾文突然再度開口:「嘿!你前幾天有回林河堡一趟,對吧?」
「什麼?」
「林河堡,你有回去,對吧?」
「是的,大人。」
侯爵啜了口冰水。「那邊的情況如何?」
「喔,那邊很好,一切都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訓練、砍柴、儲備糧食,他們可忙的咧,大人。」
他盯著伯里斯。
然後又啜了口冰水。
封臣舔了舔嘴唇。「呃……至少不會太差,面臨即將來臨的戰爭,大家都會有點緊張,您說是吧,大人?」
他還是盯著伯里斯。
然後再次啜了口冰水。
最終,對方嘆了口氣,「好吧,如果您要這麼問的話,是的,他們怕死了,包括我的父親,林河堡內沒有一個人不怕的。鐵匠用顫抖的雙手修理盔甲,歌手用顫抖的聲音唱頌戰曲,廚師在顫抖,僕從在顫抖,連馬匹都在顫抖,大人。」伯里斯爵士深吸了一口氣。「但我可以向您保證他們的忠誠與決心。有能力的人早就逃離大森林了,留下來的只有跑不動的老弱病患和忠貞不貳的勇士,」他頓了頓,「無所畏懼的勇士。」
凱爾文仰頭喝光杯子裡的冰水,接著哈哈大笑。「八神啊,你要不要聽聽看自己的聲音,哈哈哈哈,簡直比小女孩尖叫的嗓音還高。我真不敢相信你會說自己是什麼?無所畏懼的勇士,哈哈,你真不該當爵士的,你該去做個說書人,你的聲名一定會遠播整個王國,甚至是整遍大陸,而且還極有可能流傳後世,我知道你有這個才能,哈哈哈哈……」他笑得眼淚都流了下來,滴淌到他灰白的鬍鬚上。
「大人,我是想說──」
「好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凱爾文望著杯子。該死的,冰水不夠。「林河堡是防禦帝國的第一道關口,也是熊家至關重要的領地。我希望你們在準備戰事之餘,也要有充分的時間休息,不要敵人都還沒打來,你們就先累死自己。」
「是的,大人。」
「還有,」他瞪著封臣的綠色雙眼,「別他媽在這時候給我說謊,伯里斯。我只需要最真實的情報,最真實的。別的不用。」
「是的,大人,我很抱歉。」
「抱歉有什麼用?去,快去做你該做的事,天殺的八神,只有六十七個傭兵是要教我怎麼打仗?」
「是的,大人。」伯里斯挺直腰大聲說道,接著快步離開會議廳。
這下該做的事都做了差不多了吧,凱爾文看著那張協議書和空空的杯子。該死的,冰水不夠。
當他回到寢室時已是午夜時分了。夜晚的氣溫與白日相差甚遠,冰冷的空氣時不時扎進他的皮膚下,寒颼颼的冽風也常常從袖口灌進衣服裡,凍得他全身發抖。八神啊,他暗自咒罵,我之前可不是這樣的,我可是猛熊啊,曾經整個冬天都在伏冬堡的訓練場內,練劍疲累了就躺地而睡,睡醒了再繼續練劍,餓了就和肯里與其他士兵們烤幾隻野雞來吃。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他凍得手指發僵,累得全身痠疼,該死的,我今天到底做了哪些破事?寫信、計畫、巡視、和伯頓管事一起檢查裝備存糧、在伏冬堡裡面跑來跑去,光是這些小事就足以讓他頭昏腦脹。早上我還叮囑伯里斯別累壞身體,現在自己卻疲憊成這樣。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他想起艾德瑞克.斯蒂文斯公爵離開伏冬堡那晚所做的夢。夢中,他和兒子一起站在山丘上,看著伏冬堡內部的忙碌生活,一切都看似與往日無異。突然之間,下方出現了數不清的漆黑戰馬,從東方馳騁而來。牠們踏爛大森林,摧毀伏冬堡,把火焰與濃煙帶到每個角落。人們驚慌失措地在樹木間逃竄,到處都是尖叫聲和哭鬧聲,眨眼之間下方就只剩下戰馬的身影,牠們如同螞蟻一般,密密麻麻的占領整個大森林,並繼續向西方奔去……
那是夢,凱爾文告訴自己。
當他終於推開房門,看見珀爾燦爛的笑容時,身子總算感覺溫暖了些。「大人!」她看他的眼神就像顆閃閃發光的寶石,「您終於回來了,我可是等很久了哪!」
「我也想盡快回來,親愛的,我甚至不想離開這個房間,」他摸著珀爾亮麗滑順的金髮,俯身親吻她的雙唇,「但是帝國就要來了。身為熊族當家、加舍利斯侯爵和大森林的領主,我必須要拿起寶劍,挺身保護王國人民。」
「嗯……」她回吻他,從嘴、脖子到胸膛。纖細的雙手熟練地解開凱爾文身上的衣服,「您會保護我,對吧?」
「妳說呢?」凱爾文將一絲不掛的珀爾扔到床上,然後踢掉鞋子。
那晚,珀爾的低語和呻吟持續了好久。一直到夢裡,凱爾文還是能聽到她那悅耳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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