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隨著一塊碎片落到這個世界上的。
當我到來的時候一場大戰爭剛結束,這裡的風聲告訴我,一種名為人類要組成世界聯邦,於那之前的所有語言和文字都會逐漸地被刪減,最終成為一種簡單且令人易懂的新語言。
說真的挺白痴的,又應該說蠢爆了。
我看著被同類的陰影覆蓋的世界,不禁哀悼起這個倒楣的群體。因為只要那個同類一個念頭,這個世界將會無數次地重複來過,而所有人都不會發現自己的存在正脫離這個宇宙。
這樣的結果無非是會有很多人類變成服侍我們的奴隸,至少看著外貌沾滿黏液和尖牙的會呼吸肉塊時,我會嘲笑起他們的貪婪,細數著他們的愚蠢,看著他們繼續披著破爛不堪的人皮,卻再也變不回原先的模樣。
自始至終,除了少數例外,與我們接觸就只有變成同類的選項。
或許是因為知曉他們的結局,也可能是因為想看看這世界有什麼制衡手段,以至於在我第一次見到文鵠時,就馬上知道他是那個例外。
那是他作為幼崽的時候,跑到他們所說的隕石附近一個人安靜地編花環。
滿山遍野的納麗花海似乎是獨屬他的遊樂園,即使我知道這片花海究竟是因何產生,也應該阻止他深入其中,但恍惚間我卻又想看他被我的擬態嚇到的模樣。
不過在看到那雙眼睛時,我便知道這種想法本身就是天方夜譚,如同人居於苦難中並不會意識到自己正在受罪,他看到我還沒有準備擬態時就發現了我,甚至在我變成他們神話生物形象的時候並沒有嚇哭,只是拿著新鮮現做的花環套在這被稱為頭顱的器官上。
「⋯⋯你不怕我嗎?」
我嘗試發出能夠與他溝通的聲音,而他笑了出來,替我將花環戴正。溫暖的手和他的笑容一樣,明明是陌生的感覺,我卻不討厭他這麼做。
「不怕呀,你這樣看起來很漂亮!」
⋯⋯明明就很可笑,誰會把一個物種的生殖器官戴在頭上。但雖說如此,我卻還是把這樣的話語封在喉嚨裡,暗自觀察起他的生物特徵與樣貌,分析起那雙眼睛的特別之處。
他或許是玩累了,沒幾分鐘便靠在我的身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並沒有變成披著拙劣偽裝的同類。
他很輕,只有21克。
明明是小孩子但思緒卻異常雜亂不堪,隔著薄薄的一層若有似無的防護,那是輕輕一掐就能破碎的材質,卻藏著人類本身噁心的一面。
我看他被惹上腥羶,看他在死亡徘徊,一切的苦難與折磨都不應出現在人類幼崽的身上——我這才發現他的防護防的似乎不是我們這些外來者,而是他自己。
我們無法弄壞早已壞掉的事物,但那些人類總會在已成為垃圾的信仰中再補上一腳。而他的良知不允許有人被他拉下深淵,或許是因為如此,我終於知道他與其他人類的不同。
他身上有著這個世界最原始,也最能抵抗我們的要素,那並不是什麼對策手段,就只是在這個時代不信神的世界中,最強大也最脆弱的意志。
他是純粹的信徒。
或許因為如此,我開始基於好奇出現在他身邊,看著他開始留起頭髮,戴上髮飾,落下眼淚,露出笑顏。
他是個情緒很充沛的人類,與那些長大後的人不同,也因如此看著那些野狗咬死他養的小動物時,沒看到他哭泣時我嚇了一大跳。
「我很怕狗。」
戴著狐狸髮夾的他看著擬態成大狗的我,明明害怕是很強烈的字眼,可他的聲音卻如同毫無波瀾的水面一樣,沒有任何起伏。
「他們咬死了我的朋友。」
「抱歉,無意冒犯。」我聳了聳不存在的肩膀,在他面前變回他稱為奇美拉的模樣。
河堤的月光皎潔,他的腿浸在了水中。
他其實很少會這麼沉默,但這個夜裡他異常的安靜,即使他在同年紀的人類中已經是不常開口的那一側。
「……但我還是要假裝喜歡吧?」
不知道隔了許久,但在那一瞬間,稚嫩的聲音參雜了不少複雜的情緒,最後卻又歸於虛無。
「就跟我假裝喜歡著自己一樣。」
其實我姑且還是有想過幫他對抗那個同類的可行性,然而在陰影之下久了,他的能力也一次次的被發現,然後在同類的從中作梗中惹得全盤皆輸。
最接近成功的那次,是那把投注他心力的槍枝落到他愛人的手中,只要對著那個同類開槍,他們就可以終止這樣的循環,可最後皇甫江睿卻將那把槍對準了他,接著扣下扳機。
雖然是讓我有身分在這個世界活動的功臣,但我卻看不慣他的作為——只會靠著自己的認知作為,絲毫不懂得變通,明明就沒有任何能耐,卻被文鵠哄上了天,自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然後每次文鵠都是死在他的手中。
不論是山難或是燒死,槍殺或者車禍,我看著文鵠一次次的死亡,但不論如何都會跟皇甫江睿走到一起的時候,那種無力感著實令我痛苦。
就像是制衡手段一樣,他什麼都想不起來。
「⋯⋯為什麼你會答應他?」
我在那樣昏黃的燈光中問他,他頂著黑眼圈和一直重複如此的疲憊,最後才開口說道:「我感覺得到他跟我不一樣,他其實一直記得一切。」
「人類的第六感真的有那麼準確嗎?」
「當然不。」他踩在空無一人的小路上,周圍的納麗花依舊,遲鈍地在我的指揮下找到了透明的球體:「我很不想這麼說,可我是這時代的研究員啊,相信神之類的事情對那些人來說已經夠可笑了。」
「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你看到的是什麼吧,明明只要跟我說,他們就能見到你看到的世界——」
「⋯⋯然後看他們被你變成同類?先別了,之前搞的那些我還沒處理完,不要增加我的工作量。」
他就像是聽到什麼有趣的笑話一樣,明明每次都是拿命來跟我的同類血拼,卻還是要維持人類群體的和平。
「你其實用不著這樣吧。」
「怎麼這樣說,我可是想看到外邦人血流成河——雖然你們好像沒有那種東西。」他促狹一笑,蹭上了納麗花氣味的身軀卻咳嗽起來,然後掌心染上了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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