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之囚徒，隱於巷中。 - 第五十七章　我曾想看見你的未來。

無法呼吸。

滿身是血的學長安靜地站在原地，像是在分析身上的物質究竟為何，又宛如是放棄抵抗的，被那個無名怪物做標記的獵物。

但那雙灰黑色的雙眸像是還想再尋找什麼東西一般，至少在這個情況，我能很明顯地感覺到他在著急，卻不知道他眼中的一切究竟是如何，是斷垣殘壁的地獄，或是裝修完成的嶄新住所。

我只知道，他出不去了。

完整的記憶意外地沒有壓垮我的精神，而是像回想夢境的情況一樣，有些部分變得模糊不堪，只有最直接的情緒衝擊著我的內心，如同在好不容易被風化撫平的惡意塗鴉上再添新的作品。

但對我而言，這樣也足夠知道接下來的走向，我甚至突然能了解為什麼學長選擇的是清除記憶，因為留下這些根本沒有意義。

當隻幸福的豬，總比當剪去飛羽的鳥禽好。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想起他說的這句話。

明明說的是作為思想犯的身份，但我卻覺得他意有所指，就像是當時的他早就已經為此時此刻鋪好路一樣。

其實我們的計畫沒有一次是成功的，我們自始至終沒能與那個怪物分庭抗禮，而是被他當成玩具一樣丟回來這個世界，繼續在這樣的迴圈掙扎，然後緩慢地將一切有利於我們的要素剝離。

選擇記得一切在這樣的情況不免會讓人發瘋，而這樣推論而來，他肯定也早就瘋過不少次，只是靠著抹除那些記憶，還有與人的溫存才得以稍稍平復，但即使如此，恐怕潛意識還是有印象的吧。

不然就不會靠著那些藥物入眠，也不會下意識地將那些壞事都稱為夢，甚至不會想在模擬網路那破綻百出的世界中存活。

如果不知道就不會感到痛苦，如果不了解就不會感到悲傷，那他就只是在用最極端的方式來讓計畫繼續走在正軌上。

我們為這一刻準備了無數的三年，每次都是他步向死亡，從來沒有例外。

「江睿。」

周身的溫度與寒冷的雪山一樣，我看著渾身是血的他，突然想起來夢裡那支雪山相片前的蠟燭，還有他像是端詳蠟像一樣地看著自己的遺體，平靜的讓人懷疑起他是否早就知道自己會落到這樣的下場。

「大概再十分鐘，他就能夠控制我的身體，這麼久沒見他居然還想做一樣的事情，真令人糟心。」

「……學長，你在騙我吧？」

聲音甫出口，我的眼淚卻不得自已的落了下來，明明知道他說的絕對是實話，我卻希望這一切都是謊言，是單純的噩夢，而不是我要拿他給我的刀，毫無猶豫地刺向他的現實。

「……那你就當我在騙人吧。」

學長用手在身上指了指當初我放筆刀的位置，又將手指向心臟的位置，像是在提醒我不要刺錯邊一樣。

「到底為什麼，為什麼最後還是變成這樣——」

「不，這次我們成功了。」他扯起了笑容，但我能很清楚的看出來他完全笑不出來，像是在害怕著什麼一樣一定會發生的事情一樣。

「只差最後一步了，江睿，剩下的我會處理。」

「可是⋯⋯」

「從一開始就沒有可是哦。」他將眼神投向梅所在的方向，那雙平靜的灰黑色雙眸所夾雜的情感似乎又要刻進我的腦海一樣。

「一直以來都只有我可以，而你也是因為這樣而找到我的。」他的手緊抓住了衣物，口中漏出的話語讓我不禁懷疑起他是否真的想起了什麼，而他就像是驗證這個想法似的，有些悲傷地笑著。

即使那樣的表情難看得令我難受。

「只有我，或者該說只剩下我不會被同化，畢竟我可是花了無數個三年，才能在接觸到的時候還不至於瘋掉，但人類的精神終究還是有極限的。」

「⋯⋯你可以不用這樣子的，文鵠。」我無視他先前的警告，捧著他的臉龐，即使我知道被那個怪物吞食掉任何感官究竟如何，但那終究只是知曉而已，而不是像他現在一樣真真切切的體會到。

意識清楚的感覺自己的身體被無法感知的怪物佔據，應該很痛苦吧。

可是他卻還是硬撐著，試圖讓我不那麼擔心。

「我才不在乎自己最後變成哪樣，我也不在乎人類到最後會怎麼樣，誰要管那些曾經傷害過你的人渣們呀？」

「但我不想看到你變成那種模樣，不管是小惠還是你，還是我認識的所有人。」

他忍著在眼眶打轉的淚水，道：「只有我一個人很可怕，我只能看著你們作為肉塊的模樣，聽著你們不成句的聲音，明確地感受到你們的痛苦，卻根本無能為力。」

「就因為這樣，你就要選擇犧牲嗎？」

「相信我，這不會是犧牲的。」

他擦了擦眼淚，接著碰上了我的口袋，將蓋起的筆刀拿了出來，遞給了梅，「頂多就只是睜開眼，然後發現自己做了很長的夢。」

「⋯⋯即使我會因為這樣忘記你？」

「你不會忘記的。」

良久，我才鬆開了手，拿過了梅手中的那把筆刀。

筆刀意外地輕巧，而學長則是站在了我面前，閉上了那雙眸子，毫無反擊意圖地等待著我的下一步動作。

「Спокойной ночи, мой любимый человек.（晚安，我最愛的人。）」他的聲音如以往溫柔，卻讓我再也無法撐著高壓的情緒，只能語帶哽咽地回應他，然後梅的手也跟我一起握起了刀刃。

「Дорогая моя, желаю тебе сладкого сна.（親愛的，祝你做個好夢。）」

或許是想降低我的罪惡感吧，即使這是一直以來我們所期望的結果，所盼望的選擇。所以當刀刃刺穿學長的身體時，我看到他終於真心的笑了出來，然後倒在了血泊之中。

走出設施的時候，粉色的納麗花海仍在。

梅在前方帶領著不知曉方向的我，最後來到一個電幕前。

「從這裡的話，大概就能回去人類的城鎮了，至於吳坤成和那個老人你不用擔心，我會處理好他們，然後安全地送回那裡。」

「⋯⋯那學長呢？」

梅觸碰著粉色的花瓣，隔了許久才說道：「抱歉，我們這種怪物也會是有相處不好的情況在的。」

「是嗎。」

我回過頭看著這片花海，刺入血肉的感官仍然存在，只是學長不在我的身邊了。

「不管怎麼說，都還是謝謝你了，小梅。」

「⋯⋯你跟他一樣心很大呀，不怕我搶了職權直接把你們都變成怪物嗎？」

「妳不會的。」我撐起了笑容，看著早已變回怪物模樣的她：「我相信他的眼光不會有錯，而且這樣相處下來，妳也不是那樣的存在吧。」

「怎麼說？」

「——我認識的妳，並不是侵略者，而是旁觀者，只是如果真的有妳這樣的女兒的話，我相信我們應該能相處得很開心。」

「我也覺得。」她閉上雙眼，像是腦中在繪出理想的場景一般：「希望有一天，我真的能當你和他的孩子吧。」

「那就再見了。」

語畢，隨著風吹拂過沒有奇怪氣味的納麗花海，我踏進了那座電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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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我曾想看見你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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