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妍宣說,她的門口被煤老闆派了門衛站崗。她進門一換下婚紗,就敲昏了新娘秘書,反綁了她雙手,嘴裡塞進了半尺的布幔。她深怕新娘秘書太快逃脫,還用婚紗長裙裹住了新娘秘書全身,紮緊了裙擺。這新娘秘書一輩子設計新嫁娘,教她們鑽進婚紗推銷自己,沒想到自己有天也被困進婚紗裡。
妍宣算準了煤老闆在酒席上不喝到半夜脫身不了,嚴嚴實實地捆好了新娘秘書,才爬窗離開房間。她身形本就嬌小,使出體操的身手,鑽出氣窗,沿著冷氣銅管越過門衛的頭頂。等她附上了露台支柱,煤老闆家裡牆上的各種增設,鐵窗、監視鏡頭,以及天井裡的煤老闆請人自塑的人像,都成了她一個個的墊腳石。
媒老闆家裡辦喜事。妍宣下禮車進來時,頂一臉全妝,又一身大白婚紗,根本沒人看清她的面目。這時她穿一身運動夾克,又套著大秋褲,踩著人字拖,一副邋蹋中學生來看熱鬧、喜糖蹭完了,要回家寫作業的模樣,大搖大擺地走出煤老闆家,竟沒人多看她一眼。
她離開煤老闆家,第一時間上了長途大巴,一路回到了部隊的集訓中心。
我問:「那煤老闆發現以後,一定去找你母親的麻煩。你搞這齣虎口拔牙,不是要害慘你媽了嗎?」
她說:「我媽已經開完一檯刀,我往她的卡裡打了一筆錢,讓她不會被立刻趕出醫院。接下來我自有辦法。」
也對,煤老闆再狠、再橫,也動不了解放軍要的人。
妍宣跟我講故事後半段的時候,部隊又拉到了湖西的砲陣地附近。這裡是湖西草原中央的一條東西向小路,155榴砲拖進來的時候,把小路塞得滿滿當當的。澎防部的長官因此判斷共軍很難在登陸後用裝甲車推進到這裡。
雖是湖西鄉,這個砲陣地卻位於澎湖本島東邊的制高點。長官高瞻遠矚,認為此地便於增派弛援,「與敵久持」。特別要我們整班弟兄在此強化構工,不但在砲陣地前後挖掘斜向壕溝,也沿小路挖掘「之」字形的射擊陣地。
壕溝是深於200公分,比人還深,可容納兩人擦肩而過的深溝。陣地則是150公分深,在溝中直立時,士兵能露出肩膀以上的部份方便操作武器。如果要運輸兵器、彈藥補給,或是進行戰術運動(打帶跑),就得肩槍彎腰抬頭前進。
抬頭是要求士兵走路看前方。悶著頭往前頂,有敵人逼近甚至跳進陣地裡也渾然不覺的話就危險了。又彎腰又要抬頭的,鋼盔跟槍都是很重的,S腰帶上的三條彈匣、防毒面具、手榴彈袋也容易妨礙行動。若是冬天以外的季節,隨便走個半小時,就像跑了一千八那麼累。
當兵就是那麼塞,又危險又沒成就感。
我挖到距離居民私設的石塊堆置場十米外,近得確定不會有人膽敢在這裡迎敵,鏟子往陣地裡一插,心裡下了決定,今天就幹到這裡了。天色灰濛,再過半小時就全暗下來了,不知道今天晚飯吃些什麼。國軍的即(過)期牛肉罐頭燉紅蘿蔔挺夠味的,不管做牛肉麵,還是勾芡燴飯,都能暫時忘記自己穿著軍服,等下還得排隊洗澡搶遊戲機的冏態。
我曲膝起跳,跳出了自己挖的坑洞。仗著PS,我像隻地鼠般,獨自推進了二十米,鏟起土就往陣地旁的地表扔。泥礫土堆跟著陣地,爬出一條寬窄不一,膝蓋那麼高的路線。
明天還要拿獨輪推車來鏟土,送到後方的防禦壕溝去構工咧。我按了按肩膀,一道獨行的女子身影吸引了我。
那女子身窄高瘦,膚色稍黑,沿小路由東向西,經過石塊堆置場,往陣地中央走去。她迎面走來,露齒微笑和我打了聲招呼。我尷尬地舉手回禮。
島上鄉親都忙著逃命,舉家搬遷,雙手帶推車,能搬多少家當走就帶多少,當然不會有人徒步。但她兩手空空,裹著羽絨服,一手又阻著長髮亂飛,在澎湖的東北風下,連路都走不好的樣子,看來真不像本地人。
但她是島上難得見到的年輕女人。她放下打招呼的手,又低下頭。我便樂得繼續欣賞她風中凌亂,搖搖擺擺的身影。
她離我越來越近,近得一股熟悉感撲面而來。我鼻子裡彷彿聞到當年一起在永康街吃牛肉麵的香氣。
絕非有人在陣地偷吃牛肉罐頭!
我鼓起勇氣,聽見自己嗓音裹著沙啞,「常詠荷,是妳嗎?」
那女子抬起頭,「我是,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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