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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著一份典型工作壓力不大,薪水低於中位數,典型高「C/P值」的工作。這種公司帳面上還有賺錢,但無法擴張規模,徵人的起薪一年比一年還低,純粹是經營層炒股、玩金融遊戲的一個幌子。
廠裡面有不少是家裡資產不少,父母資助現金購買進口車,甚至全款買雙北市區房子的同事。
紈褲子弟來工作只是賺個零花錢,收入不高繳不起房貸,連進口車的保養保險費用還得跟爸媽伸手。
我就這樣陪來養老、交朋友的有錢人們打了好幾年工。能加薪的機會,就是政府的基本薪資逼近我的薪水,或是通膨得太厲害預防底下人一下子走光的時候。
這是一份年收還不足以買車的工作,但升遷不是我的願望。畢竟,領比基本薪資多一萬元,還叫我兼管理職,我一定不幹。
今天的工作,是跟著工頭上樓頂清洗工廠空調冷卻水塔。樓頂的風很大,我跟著同事脫外套穿雨鞋,搭配上褲管捲過膝蓋,露出毛茸茸的,屬於臭男人的絕對領域。我們預定清刷冷卻水塔的三個單塔。廠裡的生產排程持續,我們只能逐一把單塔底部的積水排空後,再肉身跳進水塔裡,洗刷水塔底部的各種「有機物」。
雖說循環水裡加了弱酸抑制青苔、生物膜的成長(就是你水杯用了太久不洗,就長出一層滑滑的東西)。但仍有許多青苔藏身在循環塔的散熱鰭片間,憑藉大氣裡的懸浮物,還是能生出薄薄一層綠意。只要青苔有點「長進」了,無根的它們便要像三天沒洗的頭皮屑般隨意脫落。
第一單塔的刷洗告一段落,等待注水的時分,幾個男人顧不得冷卻循環水沾在腿上黏糊溼滑感,就各自找了陰涼處滑手機,做股票的,看PTT八卦的。哪怕追個三五分鐘的劇,也能立刻沈浸劇情,非等旁人喊叫,才願意回歸現實。
或許打雜八小時對我們來說不是現實,只是年輕時「不願役」軍旅的延伸。我當兵的時候,可是巴巴地算著日子,算著還多久能重新要回我的人生,滿心想幹一番他媽轟轟烈烈的大事。打草洗碗刷油漆逛營站不過是出社會前的暖身。
可是這一暖身,就暖得氣喘吁吁,滿身臭汗。那些賺大錢的大買賣再沒他媽的我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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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卻循環水黏呼呼,濕滑滑,在腿上乾了還有點癢,但「出公差」的苦悶,需要偷點上班時間上網碎片化閱讀與瞎聊來達到撫慰的效果。不然一輩子幹這種沒成就感的工作真受不了。
我打開手機,微信有條未讀訊息。原來是妍宣發了一張照片。她瞇著眼迎著陽光,額頭上的墨鏡卻沒放下來。身後站了一個大叔,搖著長長的船櫓,背景正是橫跨江南水岸的「五孔橋」,橋名「放生」。
這座五孔橋在長三角一帶,只有上海的朱家角才有,我在2015年時去過一次,因為商業味太重,就再也不去了(現在有地鐵直達景區大門,想比銅臭味更甚當年)。這回去上海跟妍宣聊到朱家角,她的反應更直接:「朱家角裡的東西老貴老貴的,住店更貴,隔夜玩也沒意思,只有外國人才會去。古鎮你去不了互聯網大會的烏鎮,好歹也去南潯。南潯才有真正老房子改成的民宿,屋裡古董鏡古董床隨你用,一晚不到兩百塊錢住店費。」
妍宣是在上海讀的「本科」。對上海人愛裝逼和貪小便宜也極反感,但她對一件事怎麼厭惡,從來都是淡淡的。談及朱家角,厭惡卻強得交過朱家角出身的男友。
但她此刻卻在朱家角水道的一條船上,衝著大太陽也要瞇眼和跟五孔橋同框。只有一個理由了。
她正陪著不知道是哪國來的老外在朱家角玩。
烈日下的墨鏡除了反射太陽,也會映出拍照老外的身影,她只好挪開墨鏡,再拍照片發給我。
除了照片,再無隻言片語,因此她極可能一起發給微信上幾個特定對象。說不定我的帳號被她分進了某個類別。
我清楚得很,生張熟魏,送往迎來本來就是「這一行」專業的表現,但仍不免沈浸在與她相處的光景,甚至龍陽路磁懸浮站她為我送別的場景,今天想起來仍有些許感傷。
然而,仔細回味過來,她在龍陽路站送我直到最後一刻,不也正好順便攬客嗎?龍陽路到到浦東機場搭磁懸浮只須8分鐘,正是最容易遇到訪滬外國人的一個交通節點,說不定剛剛揮手送走我,便又搖手接到了某個來找樂子的外國人。
正好搭上劉師傅的車回市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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