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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隔一張兩米的長桌,王南時一眼瞧出我臉上的鄙夷。他嘆了口氣,「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為國家出生入死以後,一個不知道哪跑來的傻子,還要說服自己投入下一場戰役。還是去第一線的守備部隊,聽起來就荒謬透頂,是不是?」
「旅長,恕我直言。你是高高在上的將軍,就算你去到了第一線部隊,也是躲在指揮部下指令。但我們這些死老百姓,上戰場就是在拼命。不,連拼命也算不上,我們只是拼了命地想活下去而已。旅長,你帶兵的時間雖然久,也每年參加演習,卻沒真的打過仗。國軍的演習都有劇本,對方有多少兵,你都是一清二楚的。但打仗真的不一樣,是你死我活,敵死我生的。敵人會用盡所有方法來追殺你,而我們也只能用盡一切手段來求生。說實在的,我真的不是什麼戰爭英雄,我在澎湖被共軍打得抱頭鼠竄,我只是憑狗屎運逃出來而已。」
「一凡,沒錯,你說得完全正確。演習是有什麼,就打什麼。過去國軍的演習都會先兵棋推演,一定會推到藍方勝利,才寫出演習劇本,演給三軍統帥看。但現實戰爭沒有劇本,只能拿到什麼武器,就打什麼戰術。」
王南時走了過來,近到了他確認我一定能看清楚他誠懇的表情,才說:「然而,有求生意志,願意竭盡所能求生的兵,才是真正能打仗的兵。一凡,俗話說:『兵雄雄一個,將雄雄一窩。』我看了其他人在澎湖戰役後的『歸詢報告』。坦白說吧,我和國防部的高級參謀說過,你能克服挑戰,帶領同袍撤退生還。
「還有,你在更早之前的松山機場事件遭遇過共軍,也能做出正確的選擇。在在都證明了你兼具了領導統御能力與軍人武德。我敢說在此刻,整個中華民——唉,全臺灣的軍人,不管老的少的,志願役還是義務役,沒有一個人比你更知道怎麼擊敗共軍。」
但我回報他的只是厭世死魚眼,「將軍,謝謝你吼,如果我有其他選擇,我寧願選擇蹲在租屋處打手遊,也不想受人擁戴,但骨灰擺在忠烈祠裡。」
「這很簡單,進不進忠烈祠,國軍是有一整套辦法的,主要是看當事人自己的意願——」
「唬爛王,你夠了!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要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喜歡當兵,光這所野戰醫院,上上下下每個人都是混日子,沒一個想被關在這裡。」
「很好,你終於說出了你心裡真正想說的話。你想必以為我一心要到最前線,只是安坐中軍使喚別人去死。如果打勝仗,就能博取殺敵建功、保衛國家的美名。如果打敗仗,就趁早撤退,拿你們這些後備軍人當砲灰,為我自己爭取逃跑的機會?」
「對啊?難道不是嗎?你可是高高在上的將軍、旅長,不管參軍還是參政,兩邊都是人上人,只要剝削我們、使喚我們這些低端——你以為特地跑來鄉下給我打雞血,灌迷湯,就能用你的人格魅力感召我——」
「不是這樣的!」王南時忍不住「碰」的一聲重重拍了桌子。他喘了幾口氣,似乎在壓抑動手的情緒,過了幾秒,他的臉才恢復了往日的鎮靜與自信。
他重新開口,「一凡,你知道澎防部(澎湖防衛指揮部)的趙衛宇中將,死於後撤路上的墜機嗎?澎防部參謀長林將軍乘坐的直昇機更是直接被共軍擊落?臺灣是座小島,只要共軍登陸,踏上臺灣本島的任何一處土地,就不再有所謂前線與後方的分別。我志願請調守備部隊101旅,是早就有犧牲報國的覺悟了。士官兵打了勝仗,我會跟大家一起開慶功宴。打了敗仗,我也會跟弟兄們同進退。臺灣就這麼點地方,打敗仗就退,到底能退到哪裡去?」
我逃了出來,但澎防部的那些軍官都死了?唬爛王說的也沒錯,一旦讓共軍在本島站穩腳跟,配上解放軍的3.5艘航母,空陸兩邊配合,就算我們還有防線,也足夠對還活著的人疲勞轟炸了。那時只能躲空襲,不斷轉移據點,甚至要在山區餵蚊子打游擊,後勤武器都會越來越糟的情況下,還真是生不如死。
那還倒不如趁還能反抗共軍的情況下,跟共軍殊死一搏。
大概察覺到了我臉上的猶豫,王南時的口氣緩了下來,「如果你就是想多吃幾口飯,多活幾天的話,我回到臺北就找陸總部的熟人幫忙,把你這位戰爭英雄調到臺東的鄉下去顧油庫。但你這種人才,就該教會更多人抵抗共軍,強化戰鬥意志。最重要的是,要帶他們回家。更何況,你那個政黨也需要你這個戰爭英雄的形象吧?只要打勝仗,臺海的戰爭跟烏克蘭戰爭一樣,遲早會結束,那時我們才算真正成為自己國家的主人。那時國家百廢待舉,我們才能開始照我們的理想,來建設臺灣。」
王南時畫唬爛也是打過草稿的,他確實言之成理,更提到了我想都沒想過的事。
我抬起頭,說:「好,我答應你。但你也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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