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是在說王鈐吧。」米祈先生的聲音自門口傳來,我順著聲音望過去,十字架飾品的發出細微的聲響。少年的表情凝重,甚至在嗅到薰香時表情更加難看。
當然,感到不悅的還有雛菊小姐。
我下意識地遠離他倆的一觸即發的爭論,但背後強大的拉力讓我跌到學長休息的床上,直到與那雙溫柔的深色眸子四目相交,我這才放鬆下來。
「你嘴角都沾到醬油了呢。」
他睡醒的頭髮亂翹著,我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倒在的是他的腿上,但這也不影響他對我這健康的心臟增加不少小鹿亂撞的舉動,或許是因為做惡夢吧?他看到我沒事後,原先在睡夢中皺起的眉頭總算舒展開來,不過下一秒他又打起了呵欠。
「還有,這裡是我房間吧?」
他轉頭看向隨時都會爆發衝突的兩人,明明我才是因為避難而直接打擾他休息的人,但他的表現像是打擾到他的是雛菊小姐跟米祈先生一樣:「你們要翻舊帳,說鈐阿姨和賢譚叔叔的事情我沒意見,但要吵的話就出去,都嚇到江睿了。」
原本我想說自己沒被嚇到,但我卻清楚的感覺到他手的溫度因為緊張而變得冰冷,而且同床共枕這麼久,我很了解他並沒有起床氣——他只是在裝作不害怕罷了。發覺到這件事的我連忙起身,躲進學長的懷裡,不讓他們看到我的表情,但這樣就足以讓不熟悉我的人以為我很害怕,而為了更令人取信,學長那有著熟悉香味的臂膀包圍著我,直到腳步聲遠去,連帶著門扉關上的聲音響起。
「學——」
「⋯⋯江睿,抱我一下。」
我抬起頭,看著方才他臉上的不耐煩此刻只剩恐懼。是啊,他沒有起床氣,但他有時剛睡醒或困倦到極致的時候就這是這麼脆弱,會要我抱他,甚至是哭著說出我倆共同上司做出的混帳事,或者是他害怕的東西。
我重新坐了起來,抱住了穿著柔軟睡衣,卻再也止不住眼淚的他。
「對不起呢,但是我不喜歡我睡醒的時候他們吵架。」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哽咽的說出以前的事:「每次他們吵架完,看著我就像是看著誰一樣——明明平常都說我就是我,但這種時候,他們都似乎在埋怨著,埋怨為什麼我不是他們眼中的那個人。」
「很久以後我才終於知道,連我認為是在看著我的雛菊姊姊,其實有時候也在透過我,懷念著她喜歡的那個女孩子。」
聽著他的話語,先前的猜想被驗實的同時,我下意識地抱緊他。他如我所想的,沒有抵觸這樣大面積的接觸,就像是經歷了許多糟糕的事情時一樣,他總是在不安的時候索求著這樣的擁抱。
曾經我花了一些時間,才知道以前見面時他身上的精臭味源自於他在工作收尾的精神壓力。他壓力大的時候就會想要有人陪著,哪怕對方只是想要縱情一夜,想要看他深陷淤泥,他都來者不拒——但他就只是想要一聲「辛苦了」,跟一個能安慰他的擁抱而已。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就連他都不曉得,甚至在跟他講到這件事的時候,他也說過以為只要做愛,他的不安就能得到緩解。
直到某次在他任務結束後,我開始這樣子好好安撫他的情緒,他雖然有些抗拒,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的精神狀態肉眼可見的好了許多。不過陳年的黑暗並非一朝一夕就能靠這樣根除,可如此卻足以讓他把我當作是一個依靠,直到吳坤成和梁沛把我這半年的時間奪走。
他在我完全沒有意識的那段時間中,究竟在想什麼呢?會像在大吵架那次的半夜一樣飛奔出去,還是一個人像這樣子哭出來?不論如何,那些宛如惡夢一樣的場景令我久久無法釋懷。
就像是要窒息一樣。
「Не бойся, я здесь.(別怕,我在這裡。)」
我笨拙地照著記憶中的動作和話語安撫著他,於我來說十分陌生的字句說出口,在他耳中卻是足以讓他安心的話語。
見他如此,我甚至能想起來第一次這麼做時他的彆扭和害羞,因為在那之前,他總是在我面前隱藏著作為街上人的那一面,他在所有人面前一直都是良好的「白函偉」。可作為最靠近他的人,我嗅出了他的掙扎,或許他的確是個蛇蠍心腸的利己主義者,但他的本質卻遠不僅於此——他能夠溫柔的對待那些女性,也會滿足我的各種感受。
在初見當下笑著說出私生活混亂的他是他,此刻縮著身軀被我安撫的他是他,會哭著表達愛的他也是他,只是他遇到的大人們都沒有好好注視著他,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讓他放棄一切,好讓他能成為空殼,只作為他們喜愛的那些影子活著。
「學長。」我輕拍著他的背,明顯放鬆許多的他撒嬌般的蹭著我,完全沒有平時那種驚天地泣神鬼的魄力,但我很清楚他就算再放鬆,也並不會把這一面露給雛菊小姐。
「我在看著你,在抱著你,你是我的伴侶,是我最喜歡的人,沒有任何事能夠讓我們分開。」
「⋯⋯除了死亡?」他的聲音平靜許多,突然問出的提問卻足以讓我知曉這一切並非如表面一樣,而是他還在努力的不讓眼淚再次落下。
「死亡也不行。」幾近脊髓反應的回應自口中說出,我看著他慌亂的抓著我的手,就像一直以來聽到我說出類似話題而緊張的模樣。
那雙眸中,僅僅只有我一人的模樣。
「但你還年輕⋯⋯」
「所以不是死亡,而是我們要一起活著,學長。」我回握住他的手,說出了自己不成器的想像:「我們還要一起生活著,我想看你在小惠找到她喜歡的人時的驚喜,我也想嘗試在總領眼皮下想辦法把你喜歡的瓷器組送給你,甚至想跟你一起在各種地方旅遊——直到我們老了,在外頭看到帥哥或美食都提不起勁時,我們還能在桂荷堂的頂樓邊曬太陽邊喝著果茶和可可,然後牽著手一起走向來生。」
他靜靜的聽著我說的願景,或許是因為這場面實在太不現實,他將雙眼閉上,嘴角卻上揚著,像是在想像那樣的畫面。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我輕輕挪動身子,才發現他早就再一次睡去,便替他蓋上棉被和我的外套,讓他安穩的入睡。
接著,我把雛菊小姐點的薰香蓋上,只留下其中一盞,放在他的床頭櫃旁,搖曳的燭光並不會驚醒他,雖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我知道這反而是讓他安心的事物之一。
等到一切工作和睡前準備都告一段落,我這才躺在他身邊,讓他面朝著我。
——就和以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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