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夜裡微風清涼、無聲寧靜,但是舒適的空氣和柔軟的羽毛床並沒能使他輕易入睡,他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卻不知道是何事阻撓睡意與他相遇。
晶的標緻臉龐就在咫尺不遠,雖然她早已沉沉睡去,但還是會時不時伸出手緊緊抱住文彧的身體,限制他的活動範圍。
他輕輕地撫摸晶的臉頰,她的睡臉依舊如此的純潔無瑕。從首次結合的那一夜開始,眾導師和藍袍們就將他們視為許下誓約的已婚夫婦,安排他們住在同一間房間,睡同一張大床,而晶更時時刻刻以貞妻之禮相待,白天溫柔的陪伴,夜晚狂熱的渴求,使他們比襲明和安更有新婚夫妻的氛圍。
他當然知道這是其他藍袍們設的局,他們老早就盼望著他與晶能早日結為連理,而他和晶終究也沒能遵守當初的約定,在春宵夜之前就對彼此獻出了童真,不知道爸媽聽到這件事後會是覺得高興,還是會覺得稍有不妥?他在她的額頭上溫柔一吻,輕輕抽出手腳,擺脫她的甜蜜禁錮,然後躡手躡腳的推開房門,走出房間。
清醒引領著他漫步在長廊之上,房間外的微風更涼爽些,視線也更明亮些,他把手搭在矮牆上往遠方一望,黃沙鎮在黑空中的青藍繁星照耀之下顯得螢綠炫目,一點都不像處在黃沙滾滾的荒地裡,反倒像建立在綠意盎然的綠洲上,一個溫暖又不會太過炎熱,清涼又不至於寒冷,翠綠、和平,又無憂無慮的小鎮。
「呦,竟然連你也睡不著。」突然傳來的聲音讓他嚇了一跳,他仔細往聲音來源的方向看了看,
終於在臺階上找到了聲音的主人。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俯身向前,坐到了襲明身旁。
「大概跟你在這裡的原因是一樣的。」襲明露出微笑。
是麼?文彧還不確定自己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才來到台階之上。這幾日他的心中彷彿有一種預感不斷在叮囑著他,警告他未來會碰上某種困境,使他每天都心神不寧。到底要發生什麼事?他曾在心底詢問八神,他很確定這預感是八神使然,他也曾向八神祈求賜給他一個夢境,讓他一窺真相,但是八神好像沒聽到似的,始終沒有再給他任何一種暗示。
雙親和晶的臉龐閃過他的心頭,他甩甩頭,試圖甩掉這些畫面,每當預感來臨時,他就會不自覺地想到他們,想到他摯愛的人,他看著襲明,揣想著他也被預感所擾,揣想他心中出現安的畫面。
「別看著我,」襲明開口道,「看看遠方那遙遠的天空,耀眼的星光,還有寂靜的城鎮,這能使你放鬆身心,對,就是這樣,看久一點,匆匆一眼是沒辦法讓你放鬆的。」
他們就這樣坐在台階上,安靜無聲地望著星空,不過文彧先是偷偷觀察著襲明,觀察他欣賞星辰的表情,他一定沒有預感,文彧很篤定這個想法,他一定沒有,他一定有別的心事。當他確定這項事實之後才把目光還給遠方,襲明說得沒錯,這幅燦爛無聲的景象確實讓他放鬆不少,不超過幾分鐘,他的心中便不再冒出任何預感,唯一存在的,只有眼前的美麗景象。
「你是怎麼知道的?」良久後他開口問道。
「知道什麼?」
「知道……這個。」他比了比天空。
「喔,這個啊,」襲明笑了笑,露出些許哀傷,「這是我偶然發現的,那時我晚上漫無目的地偷偷溜出來亂晃,結果看到了這幅景色,我那時就想:好吧!這倒是比陰暗的房間要好看些,所以我就坐在這裡,和星空度過了一夜,我沒想到當我看見旭日朝陽升起的那時,原本一片混亂的心竟然如同靜止的水面般平靜。」襲明微微仰頭,喃喃說道:「這可能是皇境裡唯一能令我喜歡的景象。」
文彧不知該如何回應,過了半晌,他只能開口說道:「我很抱歉。」
「你不需要感到抱歉。」襲明說道,此刻他的笑容裡已沒有任何情緒。
任何魔法師都會對襲明的身世感到遺憾,文彧心想,那時他只是個孩子,卻要獨自承受家人的逝去,這樣的故事教人如何快樂?
他又想起了父母的臉龐、姊姊的臉龐、晶的臉龐,他倏地站了起來。他突然想抱著晶,感受她的溫暖、陷入她的香氣。「我先回去休息了。」他對襲明說道。
「這麼快?」襲明問。
「睡意來了。」他實在不善於撒謊。
「哈哈,去吧,」襲明揮揮手,催促他離開,「趕快回到老婆身邊,在她唇上吻上一吻,這才是丈夫該做的事。」
「你不也一樣?」他對台階上的同伴說道,「快回到安的身邊,你這個不盡責任的丈夫。」
「嗯,」襲明在他轉身之後微微一笑,「可見你看得還不夠久呢。」
他沒有理會,擺擺手,當作短暫的道別。
隔天早晨他在餐桌上再次遇見了襲明,當他慢步走近時襲明正津津有味地嚼著多汁的棘刺草薄片。「看來你昨晚還是有回到床上呢。」他看著襲明脖子上鮮紅的吻痕。
「昨晚烏雲太濃了。」襲明抬頭瞄了他一眼,隨即又低下頭去。「晶沒跟著你。」
「她跟著床鋪。」他一邊簡短的說道,一邊拉開椅子坐到襲明的面前。「你剛才說昨晚怎麼樣?」
「烏雲太濃,」襲明隨口回答,然後把一只原本放在右手旁的木碗推到文彧面前,碗裡有著翠綠色的棘刺草沙拉、火紅色的朵朵小花和鮮黃色的黏稠醬料,「嚐嚐這個,這絕對會成為你吃過最好吃的沙拉。」
他皺著眉頭把碗推到一旁,襲明看到後挑了挑眉:「怎麼?不餓?」
烏雲太濃?這是什麼爛理由?「請你告訴我你是因為安才離開階梯的。」
「什麼?」襲明困惑地問,隨即像是搞懂了他的意思般眨了眨眼,「噢,我沒想到你會在意這個,」他拿起一塊潔白的絲巾擦擦嘴角,「我當然是因為安才回床上的,不是因為什麼烏雲,」他勾起嘴角,再次把木碗放到了文彧面前,「嚐嚐看罷,這份是我特地為你留的。」
希望他沒騙我,不管是烏雲還是這碗又綠又紅的詭異食物。文彧垂下眼眸,他真心希望眼前的好友能再多接納些安給予的溫柔,如果真要說八神讓襲明家破人亡是個錯誤,那安的存在一定就是八神向襲明賠罪的鐵證。文彧拿起叉子,往嘴裡送進幾片沙拉,清涼的汁液摻著小花的微甜與醬料的些許鹹味霎時之間淹滿了他的口腔,他微微頷首,雙手不停地將食物塞進嘴中,這道沙拉確實稱得上可口好吃。
餐廳裡陸續湧進人潮,大多是穿著漢和學院校服的魔法師。他們彼此高聲交談、開懷暢笑,互相打鬧戲弄,並粗魯的拉開椅子,發出一道又一道「嘎──」的尖銳聲響,文彧不覺得皺了皺眉。
「只剩下這一碗?」他突然抬頭問道,襲明挑了挑眉,好像這時才發現他手中的木碗已空空如也。
「只剩下這一碗。」襲明點了點頭,「這是我死命從睿宏嘴前救下的最後一碗,在那之前他已經吃了整整五盤。」
那個貪吃鬼,文彧在心中碎念。「話說到這,其他人到那兒去了?」
「女生們到鎮上看表演去了。」
「表演?」
「表演,」對方肯定的點點頭,「今早她們聽說這城鎮有個戲班子正在表演,就興沖沖地衝出去了。」
「哦?」文彧挺直了身子,他從沒看過戲班子的表演,但從前母親曾跟他說過如果有機會的話,一定要看看戲班演戲,那將會是一大享受。「你知道他們表演什麼嗎?」他繼續追問。
「聽說在表演漢和與伊娜的故事。」襲明回答。
「喔,」他聽到後興趣驟減,漢和和伊娜的故事他早已從祖母口中至少聽過上百遍了,「那睿宏和宣禹呢?」他問起剩下兩名藍袍的下落。
「他們……被炫旭老師轟出去後我就再也沒看到他們了。」
「他們又怎麼了?」文彧皺起眉頭,身旁的吵雜漸漸蓋過了他們的對話。
「搶奪一大盤你剛剛吃下肚的食物。」襲明輕輕地敲了敲桌子,站起身來,「真可惜,你沒有為晶留下最後一片棘刺草,今天她是無法享受這份美味了。」
「你要去哪?」他問。
「我不知道,」襲明聳聳肩,「到附近走走吧,現在這裡對我來說……」他環顧四周,「……太吵了。」
「別迷路嘿,一個時辰後就要出發了。」
「你是不是忘了我曾來過這裡?」襲明臉上的笑容不曾褪去,「還忘了我有個新婚妻子?」
文彧哈哈大笑:「我還真給忘了,安可是會為了找你而抬手把大陸翻起來的女人啊。」
「她翻不翻得起大陸我是不知道,但掀開區區一個小鎮對她而言倒是輕而易舉。」襲明也笑出聲來,他臉上的笑容就如同扣住袍子的亮銀小鈎,「我相信每個魔法師妻子在尋找丈夫時都有這種本事,」他整整衣服,拍掉身上的麵包屑,最後擺擺手,在走出餐廳前丟下最後一句話,「別忘記把晶叫醒嘿,她再不醒來連麵包都要沒得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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