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秘密地處理掉拜爾斯全家的屍體,乾淨俐落、極其快速,甚至花不到恬勒瑰一頓飯的時間。
犀家內部封臣的互動完全變了個樣,不斷有僕人受傷、護衛打鬧的消息傳進國王的耳裡,安德魯知道這是那些小領主們在爭奪石鎮的分封所造成的,而杜勒公爵又遲遲未決定人選,使得他們之間的衝突不減反增。安德魯皺起眉頭,看著身旁騎著白犀的杜勒公爵,後者臉上的表情悠閒自在,好像王國內從未出現過紅嘴椋鳥似的。
休息過後的遠征軍繼續向南進發,往瑟丘斯家族的領地走去。他們進軍的途中又有許多小家族帶著士兵加入隊伍。卡普勒斯爵士舉著六叉公麅旗幟,帶領一千名配矛騎馬的士兵從南湖港趕來,裂谷中的普勒門特家族也派出了六百名槍兵和弓箭手響應南征,還有拿著樹燕旗幟的斯尼塔家族、盾牌是松鼠圖案的托斯克家族、胸甲上畫著巨蜥的格萊斯家族、格雷薩家族、瑟佛家族以及李默家族。由於人數太過龐大,安德魯決定把軍隊分為三路行進,走在最前端領頭的是獅家與犀家,他們會向東南方前進,抵達瑟丘斯家族的茵雨城,接著跟在後頭的是由佛沃提斯公爵率領的豹族士兵,他們的路線會稍微向右偏移,預定的目的地是貿易城市赫盧鎮。他們將在李佛曼恩家族的河泥城再度與安德魯會合。殿後的則是騎著公牛的安塔席將士們,他們會率領一路上新加入的家族們走在後頭,最後一樣在河泥城與其他家族碰面。
知道傳音者出現的人屈指可數,安德魯不想大肆宣揚。因為在他的印象中,王國南部的某些貴族私底下是聽命於聖鴿指令的,如同拜爾斯家族一樣。據說他們極其討厭法師,在過去也從未生下能使用魔法的小孩,並與聖鴿的合作關係有著悠久長遠的歷史。他們會幫助一面眾把渡過西聖域河、逃離皇境的魔法師送到聖域,把領地內疑似是巫師的人抓起來,處以火刑,和皇國的紅月團對付法師的手法一模一樣。
他不敢對此大意,雖然他心中的計畫是一邊和巫師合作,一邊攻陷皇國,然後轉過頭來和巫師們共同進攻聖域,最後和帝國來一場決一死戰,但這當中自然充滿了變數,南方貴族的參與與否就是其中一項。
可以確定的是,茵雨原以北的大貴族們都是痛恨聖鴿的,為此安德魯感到慶幸,但同樣需要注意的是他們對巫師也沒什麼好感,兩者同樣是引發帝國大西征的主因,同樣在王國內部不受歡迎,令這項計畫在實行上更加困難。
不過這是在攻陷王國之後才應該要擔心的事,而且帝國最近確實在大森林的邊境集結,這讓安德魯更加擔心遺民內部的紛爭。他已經從傳音者出現中所受到的驚嚇慢慢回復過來,再加上看到頭上飛舞的烏鴉,更讓他放了不少心。
他想起傑夫。弟弟曾對他承認自己也曾經是烏鴉的一員,後來不知為什麼就當上了魔法學校的校長。他現在應該已經身在皇境了吧,去參加他們巫師三年才舉辦一次的奇怪大會,安德魯心想。
然後他又想到了傑夫的警告,該死,那段話語整天纏著他不放。他確信自己該做的事都做了,但那段話的出現老是讓他覺得自己準備的還不夠,好像還有哪些部分他應該注意的,卻被他忽略了。真是八神的罪孽啊,我真該找個女人來調劑身心的。安德魯從離開獅家的領地後就再也沒碰過女人。打完勝仗後再到女人堆中盡情發洩,這是遠古時期的獅家祖先留下的訓誡,就他們的經驗與歷史的記載而言,打仗前夕與女人同樂總會壞事。
克洛登.杜勒公爵的想法卻與獅家大相逕庭,他在營地走動時一定會牽上幾個衣不蔽體的妓女,甚至連騎在犀牛背上行軍時也要抱個女人又親又吻,令安德魯和他的三個兒子都不禁蹙眉。及時行樂,安德魯記得這是「有趣的」伊斯汀.杜勒,也就是克洛登公爵的父親的名言。
而克洛登唯一的兒子──柯芬,和他父親一樣有著鷹勾鼻和翠綠的瞳孔,留著短鬚,對於自己祖父名言的實踐也是不惶多讓。此刻他正一邊玩弄一名黑髮女僕的胸部,一邊走在他們後頭。在安德魯眼裡他倒像是個經驗豐富的風流傭兵,一點也不像是一個旁大家族首領的唯一繼承人。
不過聽說他精通劍術,對於凝聚屬下的向心力也是一流,雖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但芙蕾雅的情報不會騙人,這倒是可以稍微期待一下。安德魯瞄了柯芬一眼,而後者正沉醉在雙乳之間,絲毫沒有察覺國王在看著他,反倒是那名女僕羞紅著臉,悄悄的對安德魯揮了揮手。
他們繼續前進,在正午時分抵達一個小村落旁。安德魯認出村落外圍的木牆上是插著馬修家族的菱格牛角旗幟,他記得這個安塔席的分家也派出了千餘名的士兵參加南征。他招了招手,差遣兒子去應付那個額頭上有疤,興沖沖的跑來跑去巴結各家族老爺們的村落守衛隊隊長,自己則從懷中拿出地圖,望了望四周。
安德魯下令讓軍隊停下,在此歇息一個鐘頭。他仔細研究著地圖,確認這裡已經距離瑟丘斯家族的領地不遠了,南征大軍只要再往前走個幾哩,就能夠正式離開安塔席家族的控管範圍。他常舒一口氣,到目前為止都非常順利,幸運的話春末就能渡過西聖域河,向皇國正式發起進攻。幸運的話。
安德魯一跳下獅背,他的新侍從立刻為他遞上麵包和牛肉。自從他們離開石鎮之後,洛德.拉格納就已經回到了他的父親身邊,跟隨拉格納家族的隊伍一同前進。現在跟著安德魯的換成了另一個有著一頭捲髮的男孩,他是李貝斯家族的次子,比洛德.拉格納大了幾歲,做起工作來也較為熟練。安德魯把獅子的韁繩交給了他,然後一邊嚼著食物,一邊踱向勞拉的馬車。侍女們看見國王來了,紛紛俯首行禮,並讓開了一條路來。
公主已經受不了屁股的痠疼,拉著侍女改坐上了王家的四輪開窗馬車,安德魯預計她要等到正式接見瑟丘斯公爵時才願意回到貝爾瓦的背上。他經過成群的侍女身旁,駕著馬車的是勞拉的侍女,十多個騎在馬上的,還有那些圍在馬車周圍的女僕也都是她的人,而那個曾被亞卓安.佛沃提斯扯爛衣服的紅髮侍女正守在馬車後頭,等待勞拉的吩咐。許多鳥兒在車旁忙碌紛飛,一封一封的信紙出了馬車,飛上天空;也有一封一封的信紙降落地面,進入馬車。雖然勞拉是因為要讓身體休息而坐上馬車,但她的大腦反而在坐上馬車後顯得更為忙碌,信件的傳遞量比她在獅背上高出了三倍之多。
安德魯拉開車窗。「怎麼樣?目前的調度都還順利嗎?」
「嗯……」妹妹正低頭看著一張皺巴巴的信紙,看都不看他一眼,她的侍女則在一旁幫忙從鳥腿上取出信件,另一個侍女則端上清水和飼料,替長途跋涉的信鳥補充體力。
「你需要吃點東西。」他對妹妹說道。
勞拉拿起一串水果在安德魯面前搖了搖,然後繼續看信。
「妳需要休息。」他伸手進去,摘掉她手上的信件。「嘿,我可不希望戰爭還沒開始,妳就先累倒在車上,這樣就失去我帶妳南下的意義了。」
「誰說戰爭還沒開始?」勞拉斜睨哥哥一眼,拿起一堆上面蓋著安德魯認不得的蠟印的信件湊到他面前。「西聖域河畔天天都在發生戰鬥,戰線拉了有數百哩之遠。上個星期斯諾莫克家族才剛剛奪下的河岸,這週又被皇境的軍隊奪了回去;前天才剛剛炸翻敵軍三艘船艦的查德爵士父子,今日被僕人們發現陳屍於他們自己的臥室內,蘆葦堡的希波卿臣斷定他們是遭間諜下毒致死。這都是近日傳來的消息,哥哥,現在局勢越演越烈,我更不能因為自己的身體而怠忽職守。要是我漏掉哪一件重要的消息,導致策略規劃錯誤,害得王國的士兵白白戰死,又或者讓您身陷危險,我就沒臉回去見王后陛下了。」
「河畔的情勢我知道,雷爾夫也有收到消息,那邊的情況總是如此。」他揮了揮手,「還有,要是妳因為操勞過度而暈倒,難道我就有臉回去見葛蕾塔?」安德魯瞪了妹妹一眼。「讓我和雷爾夫來處理這些煩人的事情,別忘了,在其他人眼中,妳只是個公主,我們才是國王和首臣,回覆這些信件是我們的職責。」
「這些都是妓院傳來的信件,她們只聽我的指揮。」勞拉冷冷地說。
安德魯的額頭上冒出青筋。「而我非常確定,妳只聽我的指揮。所以,這些我要沒收。」他把車內的信件都搶過來揣進自己懷裡,然後對旁邊的侍女喊道:「去給妳們的主人拿塊肉來,大塊一點。天殺的,吃這些水果怎麼會飽,她可是獅子啊!」
侍女們慌慌張張地跑出車外,勞拉則挑起一邊眉毛。「等妳吃完肉、睡完午覺,我就還妳這些破紙,勞拉。」
「好吧。」妹妹聳聳肩,仰身靠在軟墊之上,安德魯這才發現她穿得多麼妖豔。她全身上下只披了件輕薄雪白的紗絲,紗絲下的肉體若隱若現的在安德魯眼裡搖來搖去,他皺起了眉頭。
「妳至少穿件能遮蔽身體的衣服吧,這裡好歹也在軍隊之中。」
「不要說得好像您身上的衣物就有遮住了胸膛和小腹。真是的,軍隊之中只有你和格雷格穿成這樣在草原上晃來晃去。拜託你注意一下那些妓女的表情,她們雖然在服侍別人,眼裡卻只有你,國王陛下。你才要注意一下自己的穿著,別公然在軍中勾引其他貴族的女人。現在正是要使眾人追隨你的時候,這麼做只會讓他們心生嫉妒。」
國王張大了嘴,卻無法為自己辯白。
「就這樣,去穿件衣服,還有,等一下記得把信還給我。」勞拉關起車窗,從裡頭鎖上。
當太陽越過頭頂之後,軍隊再次出發。在眾人啟程之前,安德魯已經換上了亞麻外衣,並命令弟弟也一起穿上。勞拉當時也早已吃完了肉,睡上一覺,安德魯只好不情不願的將信還給了妹妹。「您不用擔心,我是不可能操勞過度的。我可是家族裡最懂得如何放鬆的人呢。」勞拉接過信紙後笑著說道。她把車內的侍女們拉進懷裡,然後再次關上車窗。鎖上。
車裡馬上傳出了笑鬧聲,安德魯嘆了口氣。他不禁要懷疑妹妹坐上馬車的理由,那副皺著眉頭,喊著腰痠背痛的神情,究竟有幾分是裝的,又有幾分是真實的?
他想起勞拉在王城時也曾利用這種方式逃過各種大小宴會,她裝病呻吟起來的樣子就連父親也被騙得團團轉,忙著招呼各種女官來照顧女兒,急得像是自己斷了手似的。結果勞拉在其他人參加宴會的同時,抱著女官在床上翻雲覆雨,等到他們從晚宴歸來,算準時間剛好讓自己體力透支,裸身躲在厚重的棉被之下大口喘氣。因為發生過傑夫的事情,眾人一直以為她身體自幼虛弱,也有人懷疑王后的逝去在公主心中留下陰影,甚至有人斷言公主被詛咒了,直到有次安德魯因為太過擔心她而悄悄從宴會中溜出來,事情才水落石出。
他撇過頭,爬回獅背上。飼獅團的人才剛剛來餵過獅子,此時恬勒瑰睡眼惺忪,一見到主人回來便抬頭猛蹭。安德魯輕撫他的金黃鬃毛,伴著倦意,指揮軍隊繼續前進。
傍晚不知不覺地到來,太陽在地平線上變得又紅又大。沐浴在橘光中的斥候騎馬回報,他們又將抵達另一個村子──一個插著芒草旗與土狼旗的聚落。
安德魯聽到後面露微笑,他們終於一腳踏入瑟丘斯家族管轄的領地了。他記得芒草旗與土狼旗分別代表著瑟丘斯的兩個分家──密肯瑟家族和塔特家族,那個村子想必是由這兩家所共同管轄。他們繼續走了一陣,翻過幾處較高的小丘和較低的窪地,最後終於看見幾道裊裊炊煙在遠方直通天際,然後是村子的輪廓漸漸浮現。
密肯瑟家族和塔特家族派出了近百名穿著土黃色鎧甲的士兵為他們接風洗塵,小鎮的居民們也打開大門,熱烈歡迎國王以及其他北方貴族的遠道而來。安德魯一樣讓軍隊在鎮外紮營,並差遣兒子去應付衛兵軍官。他們只在這兒做短暫的停留,明天日出之前又會繼續南下。他預計這批領頭的軍隊在這個月末就能穿過草原腹地、跨過波濤洶湧的黃泥河,屆時就離邊境不遠了。
同時他也觀察到兒子們已經漸漸習慣和其他貴族交際往來,尤其蘭登的表現最讓他大為驚訝。原本安靜無語的小兒子現在已經是軍中令人敬畏的人物,不是因為他的身分,而是因為他彬彬有禮的態度和不怒自威的氣勢,讓其他貴族一看到他就自動屈膝行禮,就連佛沃提斯公爵也曾向國王坦承他最喜歡的王子便是蘭登,可見蘭登在諸多貴族心中已經有了一份重要的地位。
而年紀歲大,長相和個性最像他的大兒子在軍中的聲勢自然是不惶多讓。在面對諸多南方的新面孔將士和某些氣焰囂張的年輕貴族時,還是贊的交際手腕較高超些,他的應對方式也較能讓人信服,著實表現出他是未來獅王的最佳人選。安德魯相信當贊做上王位之時,王國的領土已經遍及整片大陸,屆時贊將會是有史以來第一位統領大陸的帝王。他是真心如此期望。
二兒子萊恩反而是國王最擔心的人。他脾氣火爆、缺乏耐心、而且慾望無窮,卻又不像父兄懂得如何節制,是頭名符其實的狂獅。雖說萊恩能在重要時刻稍微控制住情緒,維持王子應有的體面,但私底下他已經與眾多人物結下樑子,小至僕人馬伕,大至領主爵爺,每次都是需要雷爾夫或是贊出面幫他解決問題,免得引起更大的紛爭。他是個隱患,有一次雷爾夫對安德魯這麼說道。那時他們才剛剛抵達石鎮,而安德魯尚未與傳音者碰面,萊恩在晚膳過後砍斷了自己僕人的脖子,只因為那個倒楣鬼將熱湯撒在他的身上。他太像戰痴狂獅,卻又沒有先王一半的實力,雷爾夫這麼評論萊恩。他多次提醒安德魯,極力主張要讓萊恩受點教訓,為自己做出的行為付出責任。
其實他也不太想繼續幫兒子善後了,他靜靜等待兒子捅出更大的簍子,可是這幾日一點事情也沒發生,安德魯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擔心。
「事情只是還沒發生。」當晚他去向雷爾夫討論時,首臣這麼說道:「別期望他會自行改善,陛下,只有嚴厲的教訓才能改正他的行為。眼下他還會害怕您與贊的威嚴,日後他在皇境建立戰功之時,只怕他會……」雷爾夫深深吸了一口氣,「會不完全遵守您的命令,陛下。」
講明白點就是叛國,安德魯不可置信地看著首臣。他知道雷爾夫一直以來都不太信任萊恩,卻沒想到程度如此之嚴重,他冒著叛國的風險講出這句話,恐怕是具有十足的把握。如果沒有充分的信心,雷爾夫是不會如此肯定的。
「我會注意。」安德魯的額頭上冒出汗水,真是被詛咒的南方天氣。
「聽到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首臣回答。他的深藍色長袍隨風起舞,啪答啪答的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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