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沒有。凱爾文騎著馬在大火之中左衝右撞,看到敵人便舉劍揮砍。偶爾有一兩個反應較快的人閃過他的劍鋒,不過他一點兒也不在意,反正後方還有蓋林、索柯和佛林爵士替他打掃乾淨,不用回頭也沒關係。
他們已經襲擊了兩處帝國軍營,而且成果堪稱完美。帝國軍隊完全沒有料想到他們會在夜裡發動突襲,一個個在帳棚內睡得東倒西歪。「睡吧,睡吧,盡情地睡吧!」騎在佛林爵士後方的一個士兵大吼,然後將火種留在他們經過的每一個地方。
沒有,還是沒有。濃煙使凱爾文必須掀開面甲才能呼吸,不過這剛好讓他的視野更加寬廣。他左看右看,就是沒看到他的目標。時間之神啊,請再給我一點時間,凱爾文在心裡祈求著,他已經瞥見遠方有幾個帝國騎兵正朝向他們奔馳而來,這代表著敵人就要從混亂中清醒過來,也同時宣告著他的突襲即將結束。
到底在哪?你到底在哪?他砍倒一個試圖用長棍絆倒馬匹的帝國士兵,不是你,戰馬越過一個倒伏在地的屍體,也不是你,凱爾文繼續搜索,他們都穿得太普通了,一點也不像他要找的人。你到底在哪裡?帝國的王子,你到底在哪裡?
其實凱爾文從沒看過帝國的王子,雖然他在白天的戰鬥中有看見敵人的指揮官,不過他確信那個老頭並不是帝國的王子,充其量只能說是王子的手下。「您一定能在亂軍之中一眼就認出他。」之前凱爾文在巡視碧翠河谷時有個東方來的商人向他這麼說道。「他有一雙接近全黑的眼眸──雖然帝國的人們大多都是這樣──」那個商人說道,「但是他的眼睛,該怎麼說?更加深沉暗邃,危險卻又迷人,像是一幽寂靜而充滿謎團的無底深淵。他的身材在軍隊中絕對不算高大,卻比那些壯漢要更沉穩冷靜,可他也不算瘦小,不過他的身手卻比河谷裡的野貓還要敏捷。」他信誓旦旦的說著,還向八神發誓這都是他親眼所見。「就算您沒見過,」他向凱爾文保證,「也一定能認出他。」
此時已經有兩個帝國騎兵來到他的面前。拿刀的那人從凱爾文的右側進攻,但是他才剛要揮刀,侯爵手中的劍就搶先一步由下而上地將他劈成兩半。另外一人則拿著長矛從另一邊戳來,凱爾文舉盾擋下,撞擊的力道讓他感受到不小的痛楚。他拋下那個帝國騎兵繼續策馬狂奔,將對方交給後方的手下處置。快點,他在內心中焦急地喊著,快點!
遠方的帝國士兵已經不是只有零零散散的幾人,而是排好陣列的隊伍。他們每個人都拿著一柄長矛,朝混亂的方向徒步前進。八神的罪孽,凱爾文一邊咒罵一邊調轉馬頭,沒辦法再繼續深入了,雖然他們已經毀了兩處帝國軍營,但顯然對方的人數比那還要多得更多。結束了,侯爵心想。雖然這次突襲沒有讓他找到帝國王子,多少是有些遺憾,但他看到周圍升起的猛烈大火,還是對這次行動的成果露出滿意的微笑。
「撤退!」他大聲下令。
他們往林河堡的方向奔去,一路上遇到許多落單的散兵,他看也不看就揮劍讓他們回歸八神。
「投降。」一個倒伏在地的帝國士兵看見他們衝回來便大喊,他應該是之前僥倖沒死的其中一人。「我投降,我投──」他話還沒說完,凱爾文直接騎馬從他身上踩過。「投你媽的!」叫罵的是索柯爵士。
「大人,」此時蓋林的聲音響起,「前方,大人。」
「我看到了,」凱爾文回答,「別放慢速度!」他一邊下令,一邊再次高舉手中的劍。
前方是帝國殘餘的士兵。他們又通通集結了起來,拿著武器擋在道路之上。真該死,凱爾文心想。兩旁是著火的樹林,前方是帝國的殘兵,後方是帝國的援兵,沒有別的選擇。他夾緊馬腹,往殘兵的隊伍衝去。
其中一個帝國士兵看他直直衝來便擲出手上的長矛,凱爾文想向左閃躲,不料底下的坐騎被地上的屍體絆倒,使他整個人翻滾落下馬鞍。天殺的,天殺的帝國士兵,凱爾文的半邊臉傳來了麻木的刺痛,嘴中都是鮮血的鐵銹味。他左手上的小圓盾也因此鬆脫,滾到叢林之中,恐怕是再也拿不回來。那匹馬摔斷了腿,正倒在地上哀鳴,凱爾文在牠的悲鳴聲中奮力站起。那支長矛最後落到了佛林爵士的胸膛上,而騎士在一聲怪叫之後就跌落馬下,當場慘死。後方的眾人反應不及,一個個撞到彼此身上,一片混亂之後,已經沒有人還在馬背之上。凱爾文抓起掉落在地上的劍,俐落地幫那匹漂亮的漆黑戰馬解脫,然後轉身面對衝來的帝國士兵。真該死,他心想,想要騎馬突圍是不可能了,他們得徒步返回林河堡。
真是八神慈悲。
不過他同時也在感謝八神。除了全身會隱隱作痛之外──尤其是肋骨──他沒受什麼傷,這可能是八神最大的善意了。凱爾文瞥見有個士兵在落馬時直接撞上樹幹,當場頭殼破裂,還有一個人到現在都還被壓在馬下,但沒有任何人去拯救他,原因很簡單,前方的帝國士兵們正朝他們衝來。
「打起精神!」凱爾文邁開腳步,依舊站在隊伍的最前端,「王國萬歲!」他舉劍吼道。
「王國萬歲!」眾人在他身後高喊。
帝國士兵也跟著大聲吼叫,不過凱爾文聽不懂東語言。「來吧!」他對前方大吼,「看看我們誰先回歸八神。」
然後刀刃碰撞,擦出火花。一個沒有戴上頭盔的帝國士兵拿著長刀對他左劈又砍,凱爾文已經沒有盾牌護住左臂,只好以雙手執劍來左右隔擋。他們不斷在原地繞著圈子,看似打得難分難解,不過凱爾文知道自己正處於劣勢之中。他找不到可以回擊的空檔,只能不斷被迫防禦。該死的,凱爾文在心裡咒罵,不過他突然靈光一閃,在閃過一記攻擊之後,迅速地往對方臉上啐了一口。唾沫夾雜著鮮血流進了帝國士兵的眼睛,他咕噥一聲伸手就要擦,但凱爾文幫他省下這個麻煩。他舉劍一刺,不僅戳爛了對方的眼睛,同時也捅破了他的腦袋。「回八神的身邊去吧。」凱爾文對他說道。
但殺死一個帝國士兵跟結束這整場戰鬥是不一樣的。馬上又有另一個帝國士兵對凱爾文發動攻擊。他一樣拿著又細又長的刀刃,不一樣的是他的動作較剛才那人謹慎,身形也較為纖細,他沒有連續發動致命的攻勢,倒是一直試探凱爾文的弱點,最後他試著攻擊凱爾文的下盤,卻沒想到侯爵一腳踢中他的跨下。帝國士兵馬上臉色痛苦的蹲伏在地,凱爾文舉劍一揮,那人的首級隨即滾落。
四周都是喊叫及金屬摩擦的聲音,帝國援兵的喊叫聲正在源源不絕地傳來。「大人……」凱爾文聽見有人在叫喚他,他轉頭張望,發現是一個倒在地上,被攔腰斬斷的傭兵,「大人,求求您……」他氣若游絲的懇求,凱爾文走了過去,給這個同伴最後的痛快。「願你通過八神的審判。」他低聲說道。
他再次張望,帝國援兵的身影已經映入眼簾,但是此時原本在道路上的阻礙已經出現了缺口。要是現在邁步狂奔說不定還來得及,凱爾文告訴自己。他看看遠方的林河堡,再看看正和敵人廝殺的手下,蓋林爵士正被對手一拳揍倒在地,而索柯不知怎的缺了一隻手,正坐在樹下大口喘氣。
現在逃還來得及,他提醒自己。
他想起珀爾,那個漂亮、機靈的小姑娘。
接著他腦中想起不久前對蓋林說過的話。我們將一同殺退敵軍。
真該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凱爾文大吼一聲,提著劍衝回戰鬥之中。他跳過地上的屍體,一劍斬斷正要掐死蓋林爵士的帝國士兵的右腿,然後劍鋒一轉,削掉對方半邊的臉。帝國士兵還來不及露出驚愕的表情就已經回歸八神,倒臥在血泊之中。
「嘿!」凱爾文正要伸手拉起蓋文,眼角卻瞥見動靜,他連忙往後一閃,不過沒能躲過。另一個帝國士兵手上的圓盾「鏘」地一聲重擊他的臉部,凱爾文頓時覺得頭暈目眩、四肢麻木。他摀著疼痛劇烈的頭,金屬製的頭盔因為猛烈撞擊而飛入樹林之中,手上的劍也因此脫落,眼前的世界變得模糊而遙遠。他的雙腳胡亂踩踏,兩手不停摸索,但是沒有找到任何東西來改善現況。最後凱爾文再也沒有力氣驅使兩腿,他撞到一截樹幹,倒在樹林的邊緣,眼睜睜地看著剛才襲擊他的帝國士兵慢慢走來。
八神,侯爵他,,,他,,閉上眼睛,默默禱告。
但是過了許久,致命的一擊並沒有向他襲來。
「大人。」叫喚聲使凱爾文睜開眼睛,站在他面前的是蓋林爵士。「大人,他們來了。」
他眨眨眼,看到旁邊倒在地上,胸口被刺穿的帝國士兵才意會到蓋林救了自己。他使力撐起身體,「你說什麼?」
「帝國的援兵,」蓋林回答,「他們來了。」
凱爾文望向東方,雖然煙霧迷漫,但他仍可清楚地見到帝國的槍兵部隊正快速地衝刺過來,要逃跑已經來不及了。
「大人,能與您一同作戰,是我此生最大的榮幸。」蓋林在侯爵身旁坐了下來。
「我也是。」凱爾文道。
煙霧遮住了星辰,卻蓋不住帝國槍兵的身影。凱爾文.加舍利斯再度閉起眼睛,回想著珀爾的臉龐,回想著自己的兒子,回想著麗賈娜──他一生的摯愛。他就要回到麗賈娜的身邊,回到父母親的身邊,回到八神的身邊。凱爾文不禁對自己的失敗流下淚水,他不僅沒有做好王后給他的要求,也沒有履行身為大森林守護者的職責。後人會怎麼稱呼他呢?失敗的領主、無能之人和愚蠢之熊,真是可笑,光憑他自己就能想到這麼多。凱爾文嘆了口氣,不情願地面對八神賜給他的命運。
喊叫聲越來越大,震動著他的鼓膜,大森林也彷彿在震動著,宣告帝國的到來,但為什麼東西兩方都有聲音呢?
凱爾文睜開眼睛,濃霧之中,帝國的士兵僅距離他數呎。他們不再喊叫,而是低頭檢查地上的屍體。真是奇怪,喊叫聲從未停止啊!凱爾文皺起眉頭,身旁的蓋林彷彿也察覺到了,他對凱爾文眨眨眼睛。
一個帝國士兵向他們走來,但他才剛往前兩步,一支箭矢立刻射穿了他的脖子。
其他帝國士兵馬上對彼此大聲叫嚷,他們拋下地上的屍體,急急忙忙聚集起來擺出陣行。隊伍面對的是西方。
然後凱爾文聽出來了,在喊叫聲中,充斥著一句又一句的「王國萬歲」。
「諸神慈悲。」他喃喃說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震天殺聲撼動著凱爾文的心跳,接著數不清的騎兵自煙霧中衝出,把帝國士兵的隊伍撞得粉碎。他隱隱約約看到了伯文男爵身影,還有人舉著綠林家族的旗幟。這不可能,他喃喃唸著,他們怎麼會衝出城堡?
然後侯爵闔上眼睛。3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j7nKmH4y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