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紀念典禮期間,除了幾個禁止進入的地方,漢和學院的學生被允許探索整片伊娜學院校區。在逛完市集的攤位以及陪著晶看過一場又一場的表演之後,他終於決定來好好探索一番伊娜學院古典優雅的校舍建築。
晶倒是對伊娜學院的校舍沒什麼興趣,她的注意全被精彩華麗的表演吸引。聽說伊娜學院為了這次的紀念典禮,請來全皇境中最好的劇團來演出。在文彧心中,他們的表演確實精彩,但都是以他聽過無數遍的故事作為劇本,所以他其實並不太想陪著晶一天又一天的看下去。不過八神慈悲,經過他多次的請求後晶終於點頭同意讓他離開。小心女孩,尤其是你喜歡的女孩,父親曾這麼對他說,現在文彧終於體會到話語中的深刻含意。
不過陪晶觀看表演也不是沒有收穫,他同時認識了一批新的朋友。有著綠色眼睛的珊海勒、彬彬有禮的艾哈德林、聲音高昂的萄蜜絲琪以及和珂絲塔老師一樣有著亮銀長髮、白晰皮膚與天藍雙眸的露娜。他們都是伊娜學院的學生,雖然年紀不同,但都是易於相處的朋友。
當然文彧也有認識來自幽拉啼學院的學生,個子高大的阿德蘭、不多話的奎埃坦以及膚色如黑炭一樣的達雷克,他們都是幽拉啼學院的灰袍,前兩天才剛剛抵達伊娜學院。幽拉啼學院的隊伍原本預計會更早抵達伊娜學院的,不過據阿德蘭所說,他們一路上得避開王國進攻皇境的遺民軍隊,而且幽拉啼學院的傑夫校長還失蹤了,導致他們在來到皇境路上必須更加小心謹慎。「這肯定是八神在對我們惡作劇。」阿德蘭說道。
文彧之所以能夠獲得晶的同意,一部份也是因為新朋友的幫忙。達雷克一樣也對伊娜學院的校舍甚感興趣,而艾哈德林則興致勃勃的自願為他們帶路介紹。就這樣他們三人離開了劇團前方的廣場,往艾哈德林口中的院館前進。
一路上他們聊了許多,各自對彼此分享自己的好奇並順便解答對方的。艾哈德林好奇其他兩人來到伊娜學院一路上的所見所聞。文彧對說故事不在行,而且他覺得自己旅行的過程也並無精彩之處,不過其他兩人聽到他那段算命的經過時仍是聽得聚精會神。達雷克的故事可就不同了,他口中的經歷有如童話書中的情節,令其他二人聽得驚呼連連、問題不斷。
「所以在差點碰到遺民的軍隊之後,你真的有看到王國軍隊打下皇國港口的過程?」文彧問。
「真的,而且是那場最關鍵的戰役。雖然當時情況混亂,但王國的軍隊佔領港口是千真萬確。那日我們離開幽拉啼學院的第十天,旅途因為遺民的行動而被迫中斷。那時大家暫時停留在白溪鎮──一座超級小的巫師村莊內。其他附近的遺民城鎮都充滿了王國的遠征軍,他們披著盔甲,戴上武器,高舉各式各樣的旗幟,有森林矮象、潔白聖䴉、紅灰翅蜥、黃尾蠍以及銀背猩猩……你有什麼問題嗎,文彧?」
「抱歉,你剛剛說的吃蜥是什麼東西?」
「是翅蜥,難道你沒聽過翅蜥?」
「不知道……可能東大陸沒有這種動物。」他聳聳肩。在漢和學院裡有一堂專門教導生物知識的課,但內容僅限於存在東大陸範圍內的生物。還有另一堂是教導西大陸以及諸島地區的生物課,授課的人是炫旭老師。這堂課是選修,他只上過一個學期,當中並沒有學到任何關於翅蜥的事情。
「沒關係,這不重要,只是幾面旗幟上的圖案而已。」達雷克聳聳肩。
「他們全都是王國的軍隊?」換艾哈德林發問。
「對,其實還不只這些,只是我記不起全部。奎埃坦好像有記得其他的,你們可以去問他。」
他們從一扇小門進入校舍,進入的地方是座燈火通明、寬敞吵雜的迴廊。有許多學生匆匆從他們身旁走過,也有些人正聚在牆壁旁聊天嘻笑。艾哈德林解釋這裡是他們平日通往廣場與其他教室的必經之路,比起校舍的正門,學生們使用這裡的出入口要來的更加頻繁。他說要先帶他們去看看全校最高的地方,也就是史黛瑟琳老師管理的觀星室,然後他請達雷克繼續述說他的故事。
「我們其實可以從天空飛過戰場的,但是艾瑞克老師不同意。他擔心戰場上的流矢、烽火和濃煙會讓隊伍失序,也會讓我們身陷危險,而且他說戰場上很可能會有紅月團或一面眾的成員,試圖在混亂中搜索魔法師,所以他要求大家待在白溪鎮內,直到河口的戰役結束為止。」
「為什麼你們不試著從諸島繞過戰場?」文彧問。
「那會耗費更多的時間。」達雷克回答,「索拉嶼和弓忒島上的旅店不足以讓全部學生入住,而匯流群島上現在正值洶魚祭,不允許外地人踏上島嶼,遺民和巫師都不行。所以如果要改道諸島,我們必須飛到禮博蘇雷島才行。到那裡至少得花上半個月,不管是飛行或是坐船都一樣,而幸好遺民的戰爭前前後後只持續了五天,證明我們等在白溪鎮是正確的選擇。」
「你們怎麼知道戰爭只會持續五天?」文彧又問。
「我們不知道,這是艾倫老師估算的。他說皇境那頭已經經沒有足夠的軍隊應付王國的攻勢,再加上之前皇境內鬥時,原本管理港口的領主遇害,新繼任的指揮官又領導無能,導致戰事很快就能結束。」
為什麼他這麼了解遺民的政治情況?文彧感到有點好奇,但最終仍沒有問出口。搞不好那個艾倫老師就是特別對遺民的動向感興趣,或是與安一樣有著遺民的血統,而這場戰爭與他的家人有關。可能性有很多,而且達雷克不一定知道,所以他就沒有繼續發問。
「雖然大家被要求待在白溪鎮裡頭,卻還是有很多學生希望能出去觀戰。這根本不公平,老師們可以自由的走來走去,而我們只能留在小小的房間裡面。白溪鎮沒有市集,沒有劇團,更沒有圖書館,只有一小片的果園與農田,那裡真的很無聊。」達雷克將聲音壓低,「所以很多人違背老師下的指令,用盡各種方法想溜出村子,當然大部分都被老師阻擋住了,但仍有少部份成功『脫逃』。」他狡黠的笑容透漏著自己便是其中一人。
「說來聽聽!」文彧瞥見艾哈德林的眼中閃著興奮。
「這是我們旅途中最刺激的一晚。」達雷克宣告,「那是雲朵遮住月亮的晚上,當眾人吃過晚飯後,派姆與妲絲娜假裝起了爭執──他們都是我的好朋友,來到伊娜學院後不知道跑到那兒去了,有機會我一定會介紹給你們認識。那時他們越吵越大聲,從走廊吵到旅社大廳,再從旅社大廳吵到村子廣場,最後吵架變成了對決,派姆升起一陣夾雜碎石的凌厲旋風,妲絲娜則是將廣場周圍房舍的燈火通通吸進掌內,當然這些都是假裝的,為了幫助我們引開老師的注意。之後我們偷偷離開旅社,以為這樣就能一路順暢的抵達目的地。我們的目的地是一座小丘陵,離白溪鎮不遠,從丘陵的頂端向南眺望便可將戰場上發生的事一覽無遺。但我們沒想到老師們在村子的出入口和四周都佈下了陷阱,不,我們當然有想到老師會用千方百計的手法阻止我們離開村子,可能是奇怪的法陣或是透過血契約操控鳥兒來監控我們的行動之類的,不過他們沒有這麼做,或是他們有這麼做而我們沒有發現,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們有人絆到了鈴鐺,我認為是阿德蘭絆到的。對,你們沒聽錯,就是鈴鐺,我們那時也沒想到,老師們不知道何時在村子外頭繫上細絲,接著綁上一顆顆的鈴鐺,還把它們塗成黑色的。那時我們太過緊張且太過匆忙而沒有發現,而鈴鐺叮叮叮響了之後立刻有兩道強光照射過來,反應不夠快的人馬上被格雷森老師凍在原地,格雷森老師就是那個還很年輕,但有著一頭白髮的老師,你們應該看過他,他是跟著我們一起到劇團前方廣場的。那時幸好奎埃坦和我反應夠快,立刻化作遊隼往前飛撲,不然就會跟著一起冰凍在原地。阿德蘭說格雷森老師讓他們凍了整整一晚才將他們解凍,八神慈悲,幸好當時逃過的是我。」達雷克打了個冷顫,呼出一口熱氣。
他們三人走上石梯,達雷克因為牆壁上的琉璃彩繪暫停了他的故事。五彩繽紛的琉璃吸引了他的目光,它們不僅炫麗奪目、排列整齊,還拼貼出一幅幅文彧從前聽過的童話寓言。那幅有著頭戴高帽的騎士的畫作取自《騙子默米斯》,三個年輕魔法師被戴著面具的一面眾團團包圍的畫作取自《三校創紀》,而有個除妖師將火球砸向藤妖的畫作則是取自《除妖師傳說》。達雷克表示他從未見過琉璃,以及如此漂亮的畫作。艾哈德林說這些作品並非起初的伊娜學院所布置,現在他們能夠欣賞到這些繪畫,全因為某一任熱愛童話的圖書館館長。他在某次的紀念典禮獲得布置此處的許可,於是他從斐鑽群島引進最上等的琉璃,再參考不同書籍上的繪畫自己將這些作品拼貼而成。後來當時的校長便決定留下這些藝術品,作為伊娜學院的永久裝飾。
他們繼續向上走,艾哈德林宣告他們總共必須走過三千級的石階才能抵達觀星室。一路上他們經過許多窗子,可以俯瞰整片市集與劇團廣場。文彧瞥見一對熟識的身影正在販賣沙拉的攤位前等待。他們終於走出寢室了,他心想。接著艾哈德林示意達雷克把剛才未完的故事講完。
「當我們到達丘陵頂端的時候,熊熊火光已經把河口染得金黃通紅,」達雷克的表情彷彿那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王國的士兵在岸邊利用巨大的投石機將皇境的艦隊轟得粉粹,然後他們派出輕巧快速的小船,把那些想跳河逃生的敵方士兵一個個解決掉。」3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dNc7SgBwU
八神無情。文彧在心中默念。
「王國的主力艦隊則是不見蹤影,我猜他們出海繞了一圈,從港口的西側登陸。剛才我不是說有火光嗎?八成就是他們放的。他們在一名有著銀色長髮騎士的帶領下,突襲了還留在岸上的皇境殘軍,燒毀港口的倉庫和未出動的船隻。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燒掉那些東西,王國的軍隊大可以把工具和房舍留下來好好利用。」
文彧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多多少少也有聽過一些關於遺民的故事,當中也有不少涉及戰爭。每次故事中對戰爭的描述都有著「焚燒敵方的莊園」或者是「摧毀敵方的船隻」,贏家為什麼不把那些東西留著?那些東西可以當戰利品不說,還具有實用性,遺民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到這裡戰爭就可以說是結束了。皇境的守軍全面潰敗,各自四散逃逸,王國的士兵們則佔據了整個港口,還有它後方的城鎮。」達雷克停頓了一下,「那真的是一場慘烈的戰爭,回到白溪鎮後,我們才發現原來村子裡也看得見火光。幾天後我們再次出發,老師們帶著大家從戰場上空飛過,下方是還冒著黑煙的殘骸,還有比蒼蠅還多的屍體。」講述者的臉上已不見方才的笑容。
「八神保佑。」艾哈德林唸道,文彧跟著複誦。
「雖然我們和遺民有許多衝突,但看著他們自相殘殺還是覺得蠻可憐的。」達雷克說。
「遺民的事讓他們自己處理吧,」艾哈德林道,「我們管好自己就好,魔法師的世界裡已經有夠多的矛盾了。」
「我不知道,」達克雷道,「或許我們可以和遺民重新融合成一個世界,互相幫助扶持,戰爭便不會再次發生。我聽說現在東大陸就是這個情況,不是嗎,文彧?」
是嗎?他其實不知道。如果說安的父親,遺民世界的邊姬城主在眾人遠行前宴請大家算是一種「遺民與魔法師」互相幫助的例子的話,那麼就……「應該是吧,」文彧回答,「但我不知道帝國的情勢是如何,聽說他們也有政治內鬥、家族爭權之類的。」這是他宣禹從口中得知的。宣禹出生於帝國的「十三氏族」之一,多少也聽過自家祖先參與過的權力遊戲。
「我不覺得遺民和魔法師能再次融合在一起。」艾哈德林發表他的看法,「看看上次對遺民釋出善意的『和平者』下場如何?我聽我的父親說他和他的妻子被吊在石牆上公開處刑,長矛刺穿他們夫妻身體的每個部份,內臟和腸子流到了地面,慘遭群狗啃食,我父親還說當時在場觀刑的遺民群眾大聲鼓掌叫好,稱聖鴿為『八神使者』。」他搖搖頭,「我們和他們是不可能再次融合的。絕對不可能。」
達雷克對艾哈德林的強硬態度聳聳肩。遺民和魔法師還有可能再次融合嗎?文彧問自己。他從前對此堅信不疑,因為他自己生長在和平的地方,但在聽到其他地方發生的不幸後,他開始懷疑自己原先的答案。這真的有可能嗎?魔法師自己都互相處不好了,激進派、和平派、血巫派、三校派、諸島嫡傳派,天殺的,我們怎麼有臉檢討遺民的戰爭?
氣氛變得凝重,不過身為主人的艾哈德林很快便整理好了情緒。「待會到觀星室時史黛瑟琳老師會讓你們看樣東西,你們一定沒瞧過,」他滿懷期待地說,「那是她自己動手做的工具,相信我,你們見到之後一定會大吃一驚。」
其他兩人點了點頭。之後,在他們抵達史黛瑟琳老師的觀星室前,沒有人再度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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