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文壇沒有廢文(1+2集) - 《第二集》第二十八章：台灣文壇的佼佼者與過街老鼠

　　越接近四月底，下雨的次數就越來越頻繁。

　　黑帝斯的姊姊側躺在有些窄小的床。她隔著鐵窗和半開的玻璃窗，望著戶外的毛毛雨。

　　她現在全身都很虛弱。

　　她想要爬起身來、將窗戶關上，卻辦不到。

　　她覺得自己的腦袋又熱又漲、快要爆開來，脖子以下卻感到寒冷。

　　她知道，自己現在一定是發燒了，而且是發高燒。不過，她手邊沒有體溫計，完全不知道自己燒到幾度。

　　我記得要是持續燒到超過四十度的話，會有生命危險……

　　四十度的高燒到底有多痛苦，她完全沒有概念。因為從她小的時候，她還在世的母親總是堅持用手碰觸她的額頭，來測量她有沒有發高燒。即使那時候有一陣子，因為流感橫行、學校要求量體溫，她的母親還是不買體溫計，依然堅持用手量體溫。

　　他的母親甚至還會隨便瞎掰一個數字填在體溫紀錄卡上。

　　那時候的她，很害怕要是自己持續發燒超過四十度，她會因為她的母親用手幫她量體溫而錯過黃金救援時機，導致她死掉。

　　所以後來，她發誓長大之後，一定要用自己賺的錢買體溫計。

　　不過長大之後，她就幾乎再也不感冒了，所以她也把買體溫計的事情忘掉。

　　現在，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官員宿舍裡獨自一人感冒，她的運氣可以說是差到極點。

　　黑帝斯的姊姊翻過身去，背對窗戶。

　　她一邊聆聽窗外微微的落雨聲，一邊盯著不遠處的房門看。

　　除非要訊問我，否則文管會那些人絕對不會過來這裡。

　　而且，自從我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他們也漸漸地不敢再訊問我……

　　在朦朧之中，她一邊想著自己會不會死在這裡，一邊墜入如今彷彿一場夢的、學生時代的回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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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忘記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也許是國中進入叛逆期的時候吧？她開始覺得大家都不懂她。

　　不管是爸爸媽媽，還是同學老師，甚至是最要好的死黨，通通都不懂她。

　　在她的內心深處，一直有一股情感鬱塞著，找不到宣洩的出口。

　　那時候，正是論壇剛剛興起的年代。她曾經嘗試將這個問題告訴網路上的萬千網友，結果收到了許多建議。

　　然後，她從那些建議之中挑出幾個比較實用的建議來實踐。

　　首先是唱歌。

　　放學回家之後，她開始在卡拉ＯＫ流連、練習唱歌，練習將內心的情感透過歌聲通通宣洩出來。可是那時候流行的盡是一些情歌。那些情歌，她覺得唱起來根本一點用都沒有，滯悶在她心裡的情感還是無處發洩。

　　最後她放棄了唱歌。

　　放棄唱歌之後，她開始實踐下一個建議──那就是運動。

　　那時候，大家都說運動不只可以宣洩情感，更能夠促進身體健康，所以她對運動可是抱持著相當高的期待。

　　大約在國三的時候吧，她開始和學校的運動社團一起運動。那時候學校有田徑社、柔道社，還有排球社──剛好這三個社團的訓練時間通通都錯開，她可以同時參加這三個社團。

　　升上高中之後，她依然維持運動的習慣。不過就和唱歌一樣，似乎也沒辦法宣洩滯悶在她心中的情感。

　　她便開始著手進行下一個建議。

　　而下一個建議，就是寫作。

　　寫作？

　　當她看見有網友建議她寫作的時候，她差點笑出來。對她來說，寫作一直都是和學校的寫作文畫上等號，而寫作文又與考試畫上等號。

　　升上高中之後，平常的考試就已經夠多了，她幹嘛還要沒事給自己找事情做呢？

　　雖然這樣想，但她還是踏上了寫作這條路。

　　剛開始的時候，她只是按照網友的建議，去閱讀各式各樣的文學作品。結果，在閱讀的過程當中，她的心情竟也不知不覺的和那些新詩、散文以及小說上下起伏。

　　雖然光是上下起伏，還不足以宣洩心中的情感，但是文學作品成功地讓她的心裡泛起漣漪。所以她也忍不住開始期待寫作這條路，真的能夠成為她宣洩的出口。

　　果不其然，這次沒有讓她失望。

　　在她開始寫作之後大約半年，她的文筆已經相當熟稔，能夠擺脫過去看過的所有文學作品影響，形成獨樹一格的敘事手法。那些手法，就像是為漆黑的洞窟迷宮點起一盞又一盞燈，將她滯留於心中無處可去的情緒導至出口。

　　而那些情緒，會化成文字、傾落於紙上，變成一部又一部文學作品，並讓閱讀的人心中也泛起漣漪。

　　因為她的作品總是能牽動人心，讓人笑、讓人哭，讓人迷惘或堅信不移，甚至能夠讓人走火入魔。所以升上大學之後，她的文學作品，逐漸讓她在台灣文壇上嶄露頭角。

　　那時候的她，可以說是寫作生涯中最顛峰的時候。她在那時候不僅獲得號稱是「台灣文壇金馬獎」的「草根文學獎」三項首獎，還被邀請進入全台灣寫作實力最強的社團──「山河青年寫作會」。

　　大家都知道，「山河青年寫作會」除非由現任成員邀請、並獲過半數成員同意才可加入。

　　所以當她得知全體成員一致同意讓她加入時，她簡直是欣喜若狂。

　　一直以來，她寫作就只是為了給滯留在心中的情感找一個出口而已。就像有人唱歌、有人運動那樣，她從來沒有想過光是宣洩，也能夠被眾人肯定。

　　所以，那個時候的她意氣風發。不僅以「老師」自稱，甚至還開始恬不知恥地到處教別人怎麼寫作。

　　她的內心逐漸膨脹，並且開始從內部腐壞，簡直可以說是一顆脆弱的泡泡，只要輕輕一戳就會破裂，讓真實的自我無所遁形。

　　不過，始終沒有人戳破她的泡泡。

　　直到「自殺浪潮」開始。

　　※

　　黑帝斯的姊姊睜開眼睛。

　　她的意識還很模糊，完全不知道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只知道雨還在下。

　　雨一直下不停，再加上滯悶的室內空氣，讓她覺得自己應該得了兩百年前在台灣橫行的熱病。

　　可是熱病早就被證實是天花了。她想她現在得的，如果不是普通的感冒就是流感──而流感只會在秋冬之際流行。

　　所以我現在得的，應該是普通感冒才對。

　　 我已經很久沒有感冒了。

　　或許，是因為最近一直被文管會訊問，所以才會感冒吧？

　　她突然感到困惑。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就和她開始覺得內心有一股滯悶的情感一樣。她搞不清楚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只是寫個文章，就會被這樣對待。

　　 一切……一切或許都是從文管會開始的吧？

　　不對。

　　或許更早。

　　早在自殺潮出現之時，就注定了這一切。

　　※

　　自殺潮開始出現之後，越來越多作家寫出來的文章被指為廢文、有危害社會之虞。

　　黑帝斯的姊姊原本覺得這簡直是太可笑，怎麼可能會有人因為讀了幾篇文章就想不開，跑去自殺？

　　但是，隨著越來越多自殺案件被披露與她的文章有關，她也不得不從原本的不信邪，變成半信半疑。

　　後來，她的所有作品竟然通通都被昔日那些她熟識的作家、編輯，以及報社記者說成是廢文。明明她就只是在宣洩自己的情感而已。而眾人當初之所以喜歡她的作品，不也是因為她的作品能夠讓人的內心泛起漣漪嗎？結果他們──那些因為文學而熟識的人們，卻口徑一致地說像她這種能夠影響他人情緒的文章是廢文。

　　後來，草根日報不僅撤銷了她草根文學獎的得獎資格，她還被逐出了山河青年寫作會。原本在台灣文壇幾近稱神的她，竟然在一夕之間跌落神壇。她不僅失去當作家的資格，還失去了用本名發表文章的權利。

　　往後，只要她一用本名公開發表文章，絕對會遭到抨擊以及怒罵，說她是台灣文壇的毒瘤，說她寫的文章會害人自殺，簡直就像蠱惑人心的魔女一樣恐怖。

　　她曾經是台灣文壇的佼佼者，如今卻落得像是台灣文壇的過街老鼠一樣，人人喊打。

　　接連遭受打擊，讓她從此一蹶不振，還一度封筆不寫。可是不寫的話，原本得以透過寫作宣洩的情感就無處抒發了。

　　情感無處抒發，讓她的精神逐漸崩解。

　　所以到最後，她不得不再度提起筆寫作。

　　因為不能夠再使用本名，所以她便化名為「絲莉」，開始在論壇發表一些很正面的文章。

　　可是，只能要她寫那種正面的文章，就像是每次都只能倒一點水出來一樣，永遠倒不空。除了正面的情感，在她的心裡，還滯留著許許多多負面的情感，要是她不透過寫作將這些負面的情感通通發洩出來的話，只怕這些負面的情感會讓她心病漸生。但要是將這些負面的情感透過寫作通通發洩出來的話，流落出來的篇章，又會勾起他人的負面情感，然後再度被眾人指為廢文，甚至被文管會逮捕。

　　所以，她開始默默地重操舊業。就像她的內心頭一次被她人的文學作品激起漣漪那樣，她也開始順從自己的心，盡情在鍵盤上揮灑，再也不管自己的文章會不會害死人。

　　不過，在她的內心深處，還是期盼自己的文章能夠像過去那樣牽動人心，並引起共鳴、受到喜愛。

　　※

　　妳好，我叫麗絲。我也有在論壇上連載過我的作品，不知道妳是不是有看過？

　　其實，我看了妳的作品，我覺得底下那些網友的留言有點過分。什麼廢文……什麼又想害人……其實，我原本也是很討厭廢文的！但是讀了妳寫的作品之後，我突然覺得如果這就是廢文，那它不應該被叫做廢文，應該被叫做傑作才對！

　　我很想要告訴大家其實妳的作品很棒，不應該被埋沒或者被唾棄。只是……我現在很需要人氣，而大家似乎又都很討厭廢文……

　　要是那一天妳看到我在網路上抨擊妳的作品，請妳不要生氣喔！

　　我其實是很喜歡妳的作品的！

　　對不起。

　　請原諒我。

　　Ｐ‧Ｓ‧：這其實是道歉文。

　　儘管，黑帝斯的姊姊幾乎都已經銷毀、也忘了她和麗絲往來的一切書信，唯獨麗絲第一次寄給她的信，她到現在都還保留著，並且記得很清楚。

　　在失去意識之前，她彷彿看見官員宿舍的房門被打開，麗絲滿臉微笑，朝著她走過來。

　　就像她第一次和麗絲見面時。

　　那時候的麗絲，穿著一襲白色襯衫以及碎花長裙。雖然靦腆，卻總是帶著笑容。

　　當時的她心想：啊！多麼漂亮的人！和我不一樣，她是生活在光明之中，我則會永遠在黑暗繭居……

　　隱約之中，她好像聽見有人在叫她的本名，而不是絲莉。

　　※

　　「鄭小姐！妳怎麼了！妳還好嗎？我是林先生！要是妳有聽到的話就回答我──」

　　「姊……妳怎麼……怎麼會……」

　　「學妹，妳馬上打１１９叫救護車。事情大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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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第二十八章：台灣文壇的佼佼者與過街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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