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文壇沒有廢文(1+2集) - 《第二集》第四十七章：告慰糖衣女孩在天之靈

　　上次來到台北不過是一個月前的事，黑帝斯卻覺得過了很久。這一個月來，雖然沒有明講，但他可以說是每天都活在恐懼之中。自從在第三試、糖衣女孩和莉安發生那種事情之後，他就變得越來越恐懼、越來越恐懼，這份恐懼不亞於上學期被文管會抓走──甚至更勝於那時候，他所害怕的對象也越來越多，簡直數都數不清……

　　莉安因為糖衣女孩的文章倒下……

　　糖衣女孩的作品是廢文？

　　糖衣女孩被文管會抓走了……

　　他不明白，明明廢文不可能會殺人，可是為什麼莉安卻──

　　不對！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莉安才沒死，她還活得好好的，這周才出院不是嗎？

　　是啊！莉安才沒有被廢文害死，她平安出院了，可是糖衣女孩卻──

　　黑帝斯跪倒在地。

　　糖衣女孩……卻……

　　黑帝斯摀著臉，內心感到悲痛不已。他好想大哭一場，但是卻哭不出來，他不知道像這種悲痛的情緒該如何發洩出來，只好放任它不斷撕扯自己的內心。

　　他將手掌放在地面──地面是由凹凸不平的地磚砌成的人行道，他開始刨抓那些銳利的表面，直到手指滲血。

　　「你沒事吧？」

　　黑帝斯抬起頭，有一個穿著套裝的ＯＬ，正一臉同情的問他。黑帝斯連忙站起來，小小聲地說了一句我沒事。

　　那個ＯＬ走掉之後，黑帝斯還是繼續看著她的背影不放。雖然博愛特區這一帶會出現ＯＬ不奇怪，可是在這六月底的炎熱午後，ＯＬ還穿著一身長袖套裝，那就有點奇怪了。他發覺ＯＬ前去的方向也是他目的地的方向，他正想要追上去，卻在跨出腳步的前一刻打消念頭。追上去要幹嘛？她看起來就不像是文管會的高層，打蓋只是一般員工而已。我能找她問罪嗎？就算可以，她又能夠負責，負責糖衣女孩的死？

　　不能。

　　正因為不能，所以他現在才站在這裡，為了讓那些人為糖衣女孩的死付出代價。

　　黑帝斯環顧四周。今天恰好是禮拜五，幾乎沒有人出現在博愛特區的街道上，她所在的這條路更是一個鬼影都沒有。

　　到頭來，不管做什麼都沒用。

　　就算暫時不寫廢文、盡力取得拿到甲級作家證照，一定還是說服不了大家。大家一定還是害怕廢文。

　　就算拜託記者也沒用，糖衣女孩最後還是死了。

　　我們這些廢文的寫作者，就算再怎麼安分，文管會還是不願放過我們。

　　我、我姊，以及糖衣女孩──

　　文管會打從一開始，就不容許我們在這座島上生存！

　　好啊！

　　來啊！

　　一定你們這些人，殺了糖衣女孩！要是你們也打算殺了我的話，就來吧！

　　我現在，就去找你們！！！！！

　　下定決心之後，黑帝斯提起原本被他放在一旁的塑膠袋，開始往前走。

　　※

　　最先聞到燒焦味的，是正在文管會總部一樓辦公的職員。

　　原本，職員認為應該是附近有人在非法燃燒垃圾，可是燒焦味越來越濃，再加上文管會總部外頭似乎漸漸騷動起來，讓職員不得不開始懷疑是文管會總部附近失火。

　　一些職員立刻站起來、走到文管會外面的中庭。他們原本預期看見附近的某一棟建築正冒著黑煙，都已經拿出手機準備要拍並當作茶餘飯後的話題──結果沒想到燒起來的，是文管會的大門口。

　　文管會的大門，整片地面正燃燒著熊熊火焰，彷彿地獄之門的門檻。

　　※

　　聽到從外面傳來的騷動，正在一樓辦公的文管會員工們再也無心工作。他們都紛紛放下手邊的工作站起來，湧向正門想看看門外的中庭到底發生什麼事。

　　就連在二樓辦公的員工，也紛紛湧向窗戶，低頭想看看樓下的中庭到底發生什麼事。

　　然後，他們看見了──

　　「殺了我吧！！！！！有種你們就連我一起殺！！！！！」

　　一名少年正站在中庭一邊咆哮，一邊撒著燃燒的冥紙。那些被灑向半空中的冥紙被風亂吹，不是落在修剪過後的灌木叢，就是落在中庭的柏油路地面。那些冥紙雖然很快就燒完、看起來沒有釀成火災的可能性，但正目睹這一切的眾人依然覺得很恐怖，紛紛向後倒退幾步。

　　「警衛咧？警衛在哪裡？警衛到底在幹嘛，為什麼放他進來──」

　　不斷四處張望大吼大叫的是位於一樓、文管會比較高階的長官。但他一看見警衛坐在角落摀著臉就立刻住嘴，並且在心裡驚覺大事不妙。

　　「你們──你們誰快點去報警──」

　　那個長官東張西望──這時一樓有一個員工立刻反應過來，轉身衝向電話──

　　「哎呀──」

　　結果誰知道他一轉身，就撞見一個西裝筆挺，身材高大的男人。

　　「對、對不起──啊！您是──」

　　「不用報警了！我來處理！」

　　那個西裝筆挺的男人發出宏亮的聲音，正在一樓為關的眾人都紛紛轉過頭去。當他們一看見那名西裝筆挺的男人，原本躁動的情緒立刻平復下來。

　　「李律師……您來了……」

　　長官立刻退到一旁，其他人見狀也紛紛退到一旁，為李律師讓出一條路。

　　李律師從容地走到中庭。一看見中庭的情況，他立刻舉起雙手，大聲地說：

　　「同學！你冷靜一點！我是這裡的負責人，你有什麼訴求儘管開口，但請你先放下那些冥紙。」

　　李律師的聲音成功吸引了那名少年的注意。那名少年放下冥紙，然後佇立不動，直直盯著李律師看。

　　李律師見對方似乎有意配合，立刻抓緊機會說：「感謝你的配合！請問同學，你的名字是？」

　　「我才不會跟你們講我的本名，你只要知道我的筆名是黑帝斯就好。」

　　「黑帝斯？」

　　一聽到這三個字，李律師赫然想起吳老師曾數次對他提到這個名字。

　　「你就是黑帝斯？」

　　「呃──因為吳老師曾經向我提過你。你知道吳老師吧？他跟我一樣是文管會的委員，聽說你跟他的女兒同一班？」

　　「是又怎樣？你說你是文管會的委員，那你可以負責嗎？」

　　李律師心想：重點來了。然後他說：「請問你要我負責什麼呢？」

　　「我要你們負責糖衣女孩的死！」黑帝斯咬牙切齒的說。

　　「請問這是為什麼？是因為糖衣女孩被廢文害死，所以監督文壇的文管會應該負起責任，你是這個意思？」

　　「才不是！你別裝傻了，糖衣女孩明明就是你們害死的！」

　　「為什麼你會認為糖衣女孩是我們文管會害死的？」

　　「因為你……因為你們，曾經對我姊做出那種事情。你們把她抓去訊問，結果她卻發高燒送醫，你們一定也對糖衣女孩做了一樣的事情，結果害她死掉！」

　　「你姊？」

　　李律師原本還很困惑，但他很快就想起不久之前的確曾有一名疑似是絲莉的女性被執法部訊問，爾後就高燒送醫。

　　這下子，所有事情都串起來了。李律師已經明白黑帝斯之所以站在這裡，還如此憤怒的理由。

　　「黑帝斯……原來你就是黑帝斯！我想起來了，你曾經被執法部外務局列為Ｄ級目標嘛！」

　　「Ｄ級目標是怎樣？」

　　「就是說意圖散佈廢文、或持有廢文，情節輕微者。」

　　「情節輕微？」黑帝斯冷笑一聲。「你們文管會，明明就把我當成是罪大惡極的犯人。你知不知道，你們吳老師之前甚至還把我扣留在台中市政府的地下室？」

　　「被列為Ｄ級目標，本來就應當要接受訊問啊。」

　　「可是你們甚至還用手銬銬我！」

　　「用手銬銬你？這就不應該了。要不然這樣好了──你直接告訴我，是我們哪位同仁用手銬銬你，我會立刻派人去調查。」

　　「都已經過那麼久了，我哪記得是誰銬我的！」

　　「那我就愛莫能助了。要是你之後再碰到同樣的事情，請一定要立刻在當下就反應，不然我們會很難辦。」

　　「不用這麼麻煩。我現在人就在這裡，有種你們就逮捕我，然後把我送去槍斃！」

　　李律師露出苦笑。

　　「這……黑帝斯同學，你好像從一開始就誤會我們了？我們文管會，並沒有逮捕民眾的權力，當然更沒有判人死刑、把人送去槍決的權力。」

　　「最好是沒有！你們明明──明明就把糖衣女孩給──」

　　「你在說什麼？糖衣女孩她是自殺的，你沒看報紙嗎？」

　　「所有的媒體，全部都被你們文管會控制了，你覺得我會相信報紙寫的嗎！」

　　「現在的媒體的確是受文管會監管。不過，我們文管會只會審查報導的內容有沒有符合廢文的定義，絕不會唆使媒體不實報導！」

　　「你、你要我怎麼相信你……難道你要我相信糖衣女孩真的是自殺的嗎？她哪有可能自殺！」

　　黑帝斯上前一步，指著李律師，以及李律師身後繼續看戲的那些人。

　　「糖衣女孩，其實是被你們這些人害死的！」

　　眼看著黑帝斯就快要衝向李律師，一些正在看戲的員工立刻上前、打算壓制黑帝斯──不過李律師卻舉起一隻手制止他們。

　　李律師繼續對黑帝斯和善的說：「首先──黑帝斯同學，我聽你的描述，我猜糖衣女孩應該是你熟識的人，對吧？她是你的誰？是妳的親戚？朋友？還是女朋友？」

　　「你別管我是不是認識她，你就趕快把我抓起來就對了！」

　　「好吧……不過呢，在把你抓起來之前，請先容我向你致上最誠摯的哀悼。」

　　說完，李律師對著黑帝斯深深鞠了個躬。不過對於李律師的舉動，黑帝斯是感到噁心又想吐。

　　「你夠了沒！不要再這麼矯情，趕快把我抓起來，然後把我殺了！你們這些人，不是恨不得我們這種人趕快死掉？」

　　李律師搖搖頭。「黑帝斯同學，你想太多了。為什麼你會覺得我們恨不得你去死？」

　　「因為我喜歡廢文啊！就跟糖衣女孩一樣，我還是廢文的寫作者喔！你們看到我難道一點都害怕嗎？就像你們害怕廢文所以一心想剷除廢文那樣，你們難道不想快點送我下地獄？」

　　李律師放聲大笑。

　　「黑帝斯同學，你說得的確沒錯，我們的確害怕廢文。可是呢……」

　　李律師突然上前一步，掐住黑帝斯的下巴。

　　黑帝斯被李律師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他想要掙脫李律師的手掌，卻怎麼也掙脫不了。

　　「你、你放開我……！有種現在就把我殺了，你這──」

　　「黑帝斯，你給我安靜一點。」

　　李律師低沉且不帶任何感情的嗓音，讓黑帝斯心生畏懼、忍不住立刻住嘴。

　　「黑帝斯，請你告訴我，為什麼你這麼不想活？」

　　「不是我不想活，是你們文管會想要把我們逼死……！」黑帝斯咬牙切齒的說。

　　「這就奇怪了，我們文管會並沒有逼你啊！當然，我們也沒有逼糖衣女孩，你現在心裡想的那些，我們也都沒有對糖衣女孩做過。糖衣女孩會死，純粹就只是因為她精神病，她對這個世間沒有任何留戀，所以才自殺。」

　　黑帝斯終於掙脫了李律師的手掌。他一把推開李律師，大吼著：「我才不相信她是自殺！就算她真的是自殺，也一定是被你們逼死！」

　　「她說不定是因為讀到自己寫的廢文，所以才想不開喔。」

　　「廢文才不會害人去自殺！我也讀過廢文，我現在還不是在這邊活得好好的！你們……你們這些騙子，你們所有人都在說謊！你們這些騙子！！！！！」

　　「我們並沒有騙人，廢文的確會害人去自殺。難道你沒看新聞？第三試的那些考生，不是都真的跑去自殺了嗎？」

　　黑帝斯沉默地瞪著李律師。

　　「還有你的同學莉安，難道你忘了？她讀到糖衣女孩的廢文，不也是當場昏倒了？」

　　「可是莉安並沒有去自殺，她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啊！」

　　「我想莉安還有你，都只是特例而已。我們文管會之所以會成立，是為了遏止廢文對社會大眾的影響，當年因為廢文所引起的自殺潮，學校的教科書都有提到，你不會不知道吧？」

　　「可是你們──你們當時也沒有證據，說自殺潮是廢文引起的──」

　　李律師提高音量：「可是！自從文管會成立以來，除了這次糖衣女孩的事件，台灣也沒有再出現自殺潮。這就證明的確有那種會害人自殺的文章存在，而文管會的成立也起到了遏止作用！不是嗎？」

　　黑帝斯一時無法反駁，他只能勉強擠出一句：「可是我和莉安……現在都還活著……」

　　「我就說你們是特例吼。黑帝斯，雖然像你們這種特例的確存在，但也只是少數。」

　　李律師露出惋惜的表情。

　　「不幸的是，糖衣女孩剛好是多數人之一。她跟你還有莉安都不一樣──你必須看開一點。」

　　「你們──你們全都在說謊！給我閉嘴，不要再說了！我再也不會相信你們的鬼話！糖衣女孩就是你們殺的，就是你們害死的──！！！！！！！！！！！！！」

　　黑帝斯突然冷不防將李律師撲倒在地，對著他拳打腳踢。

　　「我要你們負責！我要你們負責！給我負起責任，向糖衣女孩道歉！不然我就把文管會給燒了！用來告慰糖衣女孩在天之靈──」

　　一樓的眾人一看見李律師被撲倒，立刻紛紛衝向前將黑帝斯拉開。被拉開的黑帝斯還是繼續對著空氣拳打腳踢，一邊叫著：「我要殺了你們！殺了你們這些人！給我下地獄，去向糖衣女孩賠罪──」

　　一直到有人報警，警察到場之後，場面才逐漸平靜下來。

　　※

　　從李律師那裏了解來龍去脈之後，警察決定先將黑帝斯帶回警局保護。

　　將黑帝斯帶到大門口的時候，其中一名警察看了看撒落一地的冥紙。

　　「這些……」

　　「警察大哥，這些冥紙交給我處理就好，我不打算對他究責。畢竟，他還只是未成年的小孩。」

　　警察點點頭，接著便帶著黑帝斯離開。

　　望著黑帝斯的背影，李律師突然冒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喜悅。

　　那股喜悅驅使他衝著黑帝斯大喊：

　　「黑帝斯同學！我承認，讓糖衣女孩被自己寫的廢文害死，文管會的責任不小！今後，為了不再讓類似的事件發生，我們文管會一定會嚴正的檢討！」

　　「你放心吧！我答應你，今後絕對不會再讓相同的憾事發生！我們文管會一定會保護所有可能會被廢文害死的人，以及整個台灣文壇！

　　「請相信我們，交給我們吧！」

　　喊過之後，也不管黑帝斯是否有聽見，李律師便轉過身去與眾人一同進入文管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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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第四十七章：告慰糖衣女孩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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