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文壇沒有廢文(1+2集) - 《第二集》第二十九章：緊急會議

　　文管會已經很久沒有召開緊急會議了。自從黃同學擔任文管會委員到現在，也只召開過四次的緊急會議。

　　會召開緊急會議，就代表文管會內部、甚至是整個台灣文壇有大事發生。而一旦接獲緊急會議的通知，所有的文管會委員乃至各部部長，都必須立刻前往文管會總部頂樓的會議室。

　　黃同學身為文管會的委員，對於台灣文壇的消息還算是靈通。他這幾天都沒有聽到台灣文壇有任何動靜，就連任何可疑的傳言都沒有。

　　撇除糖衣女孩的傳言，現在整個台灣文壇可以說是一片祥和──

　　不對。

　　因為甲級作家證照測驗的第二試結果即將出爐，所以現在整個台灣文壇的氣氛，應該說越來越熱烈。

　　這樣看來，就是文管會的內部出問題了……

　　深夜時分，黃同學接到祕書來電，告知李律師要立刻召開緊急會議──這時候的他剛結束試務委員會的工作，回到家正打算好好補眠。結果秘書的電話讓他不得不從床上跳起來，將睡衣換成外出用的衣服，然後連夜驅車前往台北。

　　「晚上好……」

　　「黃同學晚安……」

　　現在，文管會總部的所有職員幾乎都已經下班，只剩數名職員以及警衛還留在文管會總部的一樓。黃同學一一向那些職員和警衛打過招呼，然後匆忙地搭上專用電梯直達頂樓的會議室。

　　會議室的大門敞開著。和平常的會議不同，會議室裏面沒有住持會議的司儀，也沒有負責會議庶務的行政人員，甚至那些由政府指派的非常務委員也都不在。

　　現在，在會議室裏面的，就只有文管會的常務委員，以及各部部長而已。

　　雖然非常務委員沒有出現在這裡很奇怪，但是看見所有人都已經入座，黃同學也沒再多想、立刻溜進僅剩的空座位。

　　黃同學入座之後，李律師隨即站起來，走到台前代替司儀宣布緊急會議開始。

　　「各位文管會的委員，以及各部部長晚安。本人在此先感謝各位不辭辛勞趕來這裡開會。作為本次緊急會議的發起人，本人誠惶誠恐……」

　　說完冗長的客套話之後，李律師終於開始說重點：

　　「因為時間緊迫，臨時召開緊急會議的原因，本人就不多做贅述。簡單來說，這一次的『事件』發生在文管會的內部，也就是執法部外務局的身上。相信各位都知道執法部外務局的職責所在，也知道最近執法部外務局訊問了多名疑似違反監文條例的人。其中有一名虞犯叫做鄭ＯＯ，她被執法部外務局懷疑是多年前被列為Ｓ級目標的『絲莉』。不知道在場的各位，對『絲莉』還有沒有印象？」

　　說完，李律師停頓了一下，然後環視在場的所有人。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點頭。

　　李律師繼續說下去：「既然大家都有印象，我就不再多費唇舌解釋絲莉是誰。鄭ＯＯ小姐被懷疑是絲莉，而接受了執法部外務局人員的訊問，已經有數月的時間。這段時間，鄭小姐被安排住在台中市政府附近的員工宿舍，並由那裏的社區管理員負責監視並照料其生活起居。但是，根據社區管理員的說法，他說當初執法部外務局的人員只要求他監視鄭小姐，並沒有要求他照料鄭小姐的生活起居。而我請執法部部長詢問底下的人員，底下的人員卻說有要求管理員。」

　　李律師憤怒地望向執法部部長。

　　「部長，我請問你，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你們照顧一個人，能夠把人照顧到送醫院？」

　　現在，黃同學才終於明白，為什麼非常務委員沒有出現在這裡。

　　畢竟身為政府代表的非常務委員，要是知道文管會竟然將人訊問到送醫院，那可就糟了。

　　那些曾經在威權之下受苦的政府高層，絕對不會放過文管會。

　　黃同學看見坐在對面的執法部部長臉色慘白、低著頭不敢吭聲。

　　李律師嘆了一口氣。

　　「本人之所以召開緊急會議的理由，並不是為了究責，而是為了將這件事情擺平。部長，你要知道，我放任你和你底下的人員對虞犯使用那些絕對會被撻伐的手段已經很寬容了。這不是過去那個極權的時代，就算犯下滔天大罪被判死刑，我們也要照料人犯，直到執行槍決為止。現在鄭小姐的身體健康狀況已經出了問題，要是被媒體爆出來，只怕我們文管會的良好形象會蕩然無存……」

　　這時候，吳老師突然插嘴：「李律師，你說鄭小姐被送到醫院去，請問她得了什麼病？」

　　「我聽說是感冒引起的高燒。因為高燒持續不退，所以醫生說要住院觀察。」

　　吳老師繼續追問：「那麼是誰將鄭小姐送到醫院去的？」

　　「是執法部外務局的助理專員。他帶著鄭小姐的弟弟去探望鄭小姐，結果發現鄭小姐在床上失去意識。」

　　李律師在提到鄭小姐的弟弟時，吳老師的眉頭皺了一下。

　　「除了黑帝──鄭小姐的弟弟，還有其他人在現場嗎？」

　　李律師望向執法部部長。

　　執法部部長立刻站起來，慌張地對吳老師說：「現場還有鄭小姐的弟弟他學校的老師，還有……」

　　「還有誰？」

　　「還有……一名七星潭日報的記者，據說是那位老師的大學學妹……」

　　一聽到記者兩個字，現場所有人的臉色，都瞬間變得和執法部部長一樣──一樣慘白。

　　※

　　會議結束之後，黃同學開上高速公路準備回家睡覺。

　　但是，在開車的過程當中，黃同學不自覺的減速，逐漸墜入自己的思緒。

　　剛才，緊急會議可以說沒有討論出任何結果。最後只決定要立即派人去慰問鄭小姐以及鄭小姐的家屬。

　　同時，還要與那位老師以及記者談談。

　　「部長，你聽好了，絕對不要讓那個老師還有那個記者將這件事情傳出去，尤其是那個記者！知道嗎！」

　　那時候，執法部部長臉色慘白地點點頭，看起來都快要心臟病發。

　　文管會發生這種事情，老實說黃同學覺得所有人都太大驚小怪了。畢竟過去經常也有被訊問對象的身體健康出狀況，但都巧妙地被文管會給「壓」了下來。不是嗎？

　　不過，被訊問的對象送醫院的確還是頭一遭。

　　黃同學不禁納悶：雖然他隱約知道執法部外務局有一些十之八九能讓對方招供的手段，但是搞到被訊問的對象要住院？

　　想到台灣過去的那一段威權時代，黃同學突然感到不寒而慄。

　　這個鄭小姐到底是誰……竟然可以讓執法部外務局做到這種地步……

　　她真的是絲莉嗎……

　　黃同學聽過絲莉──應該說，他不可能沒聽過。畢竟絲莉竄紅的時代，就是他的大學時代。

　　那時候的他是反廢文的急先鋒。絲莉這個人還有她所撰寫的文章，他通通都曾嚴厲地公開批評過。

　　據說絲莉還曾經是山河青年寫作會的成員……

　　黃同學也曾經是山河青年寫作會的成員。當時他一想到自己和絲莉竟然是同一個寫作會的成員，還不禁感到作嘔。

　　現在想想，我那個時候對廢文的反應似乎有點太過激烈了。

　　自從我成為文管會的委員之後，到現在也讀過許多被執法部判斷為廢文的文章。

　　我原本還很抗拒並且仇恨那些廢文。

　　可是漸漸地，我卻從那些廢文當中讀出了一點醍醐味。

　　黃同學突然想起前不久，他在闈場裡面讀到的考卷。

　　那份考卷，是由筆名叫做糖衣女孩的人寫的──他當然還清楚記得糖衣女孩是誰。畢竟之前文管會還召開過會議，討論糖衣女孩的事情。

　　那時候黃同學的想法到現在依然沒變。他依然認為沒有證據，就不能斷定糖衣女孩寫的真的是廢文。

　　所以，當他看見糖衣女孩的筆名出現在第二試考卷上時，他感到相當驚喜。

　　當時的他心想：如果這份考卷真的是出自糖衣女孩的手筆，那麼就讓我看看，糖衣女孩是不是真的能夠寫出廢文。

　　結果──

　　他花了好幾個小時的時間閱評糖衣女孩的答案卷，卻遲遲無法下結論。

　　若要說看的話，其實黃同學早就看完糖衣女孩的所有答案了。只不過，看完之後，他又回頭從新詩第一行開始看，然後再一路看到短篇小說的最後一行。

　　接著又回頭……從新詩第一行開始看……

　　他就像這樣，反覆地一遍又一遍看糖衣女孩寫的答案，無法自拔且意猶未盡。

　　他不知道為什麼當時他會那樣無法自拔且意猶未盡。

　　糖衣女孩的新詩和散文，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魔幻且難以捉摸。

　　如果說那位莉安的新詩和散文是夢幻的代表，那麼糖衣女孩，就是魔幻的代表。

　　魔幻且寫實，和莉安的夢幻且虛無飄渺正好形成強烈的對比。

　　至於短篇小說，黃同學還記得糖衣女孩的答案，大致上和莉安以及其他一票眾多年輕考生一樣，無論是用字遣詞還是修辭都相當淺白且生疏。

　　（不過像那種淺白又生疏正好也是年輕世代的作品醍醐味，讀來有股清新且乾淨俐落的感覺。）

　　然而，糖衣女孩又與其他一票眾多考生大相逕庭。

　　糖衣女孩與其他考生不同的地方在於，當其他考生都力求文學的力與美與正面意義結合，她卻力求文學的力與美與負面意義結合，最後形成一股暴力。

　　文學的暴力。

　　不對！

　　黃同學記得當時他讀完整份答案卷後，心裡想的是：

　　或許她根本就沒有在力求什麼。我從她的字裡行間可以感受到，她別無所求，就只是純粹抒發自己的情緒而已。

　　而這份情緒力道太猛，直擊內心最深處的瘡疤與傷痕。

　　若是有人的心靈太過脆弱，或許……

　　然後，當時的他自然而然就聯想到過去執法部給他看的那些廢文。

　　「廢文！」

　　糖衣女孩的文章，真的是廢文。黃同學記得當時在闈場裡面，他還忍不住叫出聲音。其他評審──包括坐在他旁邊的楊博士──都紛紛抬起頭看他。

　　他還一邊向大家鞠躬，一邊說著「沒事」然後坐下來。

　　接著，他整個人都陷入了思考的風暴之中。

　　不……

　　這、這根本不是沒事……

要是，當初他們開會討論的那名糖衣女孩，和這位叫做糖衣女孩的考生是同一人……

　　那麼糖衣女孩的文章，真的就是廢文沒錯！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我得──

　　得立刻報告給其他委員知道！

　　可是……

　　我還是不願意相信，糖衣女孩的文章就是廢文。

　　我記得文管會對廢文的定義，是引起讀者反感致心靈受創。

　　可是我讀了之後，雖然感覺內心被暴力的撕開來，卻一點都不反感，心裡也沒有受創啊！

　　其實，之前執法部拿給我的那些廢文，我讀了也沒有心理受創……

　　像那種文章，還有糖衣女孩的作品，真的能夠叫做廢文嗎？

　　看見匝道出口出現在視野中，黃同學立刻切換到最右邊的車道。

　　下了匝道之後，他開在幾乎空無一人的市區道路上。

　　他的腦海裡面，浮現了許久以前絲莉的那些文章。

　　黃同學早就幾乎忘記絲莉所寫的作品都是些什麼內容。但是，他還記得很清楚，當初他讀了絲莉的那些作品，內心有多氣憤。

　　而那股氣憤不同以往是因為廢文的受害者，而是因為他自己。

　　因為他在嫉妒。

　　他對於竟然會感到嫉妒的自己，感到相當氣憤。

　　後來，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贖罪，他在糖衣女孩的答案卷最後一頁寫下評語。

　　評語完全否定了第一閱的評審所下的評語，他還蓋上了合格章。

　　同時，他也在內心暗自祈禱，祈禱那名正在住院疑似是絲莉的人物，能夠早日康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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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第二十九章：緊急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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