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離孤身立在劫雲正下方,周遭草木早就在劫雷、對戰輪番摧殘下,折的折、燒的燒,被夷平的地面空曠無比,只有他一人杵著,對天雷將至的悶響充耳不聞,緊閉雙眼仰起臉。
他的瀏海自額上滑開,眉心形似火蓮的紋路,正散發著金屬燒紅般的光。
他緩緩開口道:「師兄……不,寒霽月,你還能聽見我說話,對罷?」
發覺眉心多了個符文,是在不離除去經脈炎毒,再清醒過來的時候。那時師兄告訴他,這只是個清心的咒文,助他持守靈台明淨,他也一直如此相信。
直到方才,他在蜃樓中見到「寒霽月」。
不離無法詳細解釋緣由,可他在那個當下,就是能認出來,蜃樓中人的確是寒霽月本尊,而非心魔或仿冒者。
繼而,他才能發覺他真正的心魔,其實是自身脆弱可鄙的模樣。
既然如此,一直以來待在他識海的「心魔」,又是誰?那「心魔」是在寒霽月十年前離山尋藥、不離思念他時出現,而就在剛才,祂又在蜃樓中現身,喚醒身陷過往夢魘的不離。
思至此,不離的指尖便不住地顫抖,因為他意識到了一個可怖的答案──識海中現身的師兄並非心魔,而是寒霽月一部份的神魂,因某些緣故,卻封印在不離的身上,因此能夠現身於他的識海中。
然而,結成元嬰的過程,需將神魂提純煉化,以便締結的元嬰能與神魂契合,因此若不離的假設成真,寒霽月那部份在他身上的神魂,也將在他渡元嬰劫時,從他的元神上強制剝離。
無論是削下自身一部份神魂,或者重新讓神魂與元神彌合,都將是比蝕骨更深刻的痛。不離難以想像,寒霽月當初為何願意為他經歷這些。
此時此刻,不離只需凝神感受,便能察覺到一縷熟悉的神魂之力,正沉默地盤桓在他身周,卻也即將離去。
壓下哽咽,他如禱唸般低聲續道:「我的修為,壓抑在金丹大圓滿已久,方才的消耗引來天道的注意,將引來天劫,換言之,我就要結成元嬰了。」
「雖然我有自信,可未免不測,有些話要先說完。」
「一直以來,我亟欲提升修為,並非只是出於自卑。而是,我希望能成為你的對等,能夠光明正大站在你身側……寒霽月,你是最灑脫的性子,我再清楚不過,我願替你減輕那些擔子,令你活得自在。我想成為你當之無愧的道侶,與你共享氣運,生死與共。」
「你說過,你盼我自由,想必是憂心你我之間情義太重,無形中拘束了我。可我並非想償還什麼,為師兄所做的一切,我甘之如飴。」
「這些話我思量已久,原想等晉升化神那日再說,可我真的怕來不及……我已猜到,師兄部份神魂在我身上的事,如今也不好多言,只能請求你,一定、一定要捱過去。否則,我真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也不敢深想。」
語畢,不離睜開了眼,眼眸攀上血絲,眼神卻無比清明。
「請你等我,我很快就會回到你身邊。」
最後的話語如同哀求。
下一瞬,第一道劫雷落下。不離以靈力護住周身,豐沛靈力削弱了劫雷攻勢,卻無法留住那一抹神魂的氣息。在熾白電光之中,那抹神魂彷彿也牽動著他的,彷如一雙緊緊牽攜著的手,被外力撕扯開來,就此永別。
◆
一刻前,太鯤山營地。
靈船靜靜懸在高空,甲板上佈設的層層暗色紗帳,隨著強風不止地飄動,靈船上卻靜謐得帶著一股死氣。
忽而一道威勢極強的神識逼壓而來,王者君臨般。看守紗帳的青袍弟子只掙動了一下,便被那道神識壓得動彈不得,僅能眼睜睜看著一道發亮的身影,在甲板上謫仙般款款降落,緊接著,迅如鷹隼的刀光一閃而逝。
下一瞬,青袍弟子無聲倒下,自始至終沒有一絲求援機會。
那道身影輕掠過倒下的青袍弟子,閃入帳中,飛掠過層層紗幕,隨手又解決了幾名弟子,如入無人之境,甚至未曾停滯半步,幾乎像流光一閃而過。
他一路逼至紗帳陣勢的核心,方顯出身形,無聲笑了起來。
最中央的大帳足有兩丈長寬,帳內地面豎滿短木樁,木樁間縴拉著密密麻麻的紅色細繩,繩上則繫滿鈴鐺,風吹過便發出輕響,顯是為了保護陣法中央的人。只是,用這陣法對付眼下的入侵者,似乎並不堪用,直至此刻都並未示警。
陣法中央,寒霽月緊閉雙眼,身著單薄中衣,仰躺於竹蓆上,蒼白面孔冒著細汗。他的脖頸和頭部被扎上無數金針,靈脈一股一股發著光,恰似暴跳的血管。
任誰來看,都曉得這是一名修者最虛弱的時候。
入侵者高舉長刀,一躍而起,自繫著鈴鐺的繩上飛掠過,此時鈴鐺才忽然齊響,狂亂合奏正合入侵者的狂喜,並未動搖他的殺心。
就算此刻來了人,他也並不擔憂,畢竟太鯤山唯一的化神修者,此刻虛弱得如同俎上魚肉,還有誰能攔下他?
外頭一陣狂風大作,惹得紗帳翻飛,一道紫色雷光映了進來,照亮入侵者的刀尖,劫雷轟天巨響蓋過鈴鐺的警示聲,彷彿連天道都站在入侵者這一方。
可他的刀尚未落下,便被一股冰寒力量給擋了回去,彈開數尺。
入侵者瞇起眼,順著力量的推勁退了幾步,警戒地瞥了一眼寒霽月──他的雙眼依舊緊閉,絲毫不曾動過。入侵者卻背脊一陣發涼,敏銳地抬頭,險險舉刀擋下了第二劍。
刀劍僵持的霎那,入侵者終於看清了擋下他的人。
在冰霜冷霧之中持劍凌空的,正是寒霽月。他雖勾著唇,但那冰寒至極的神情幾乎稱不上是笑容。他道:「臥龍門的司徒睿真君,久仰。或者我該稱您一聲司徒前輩?」
入侵者──司徒睿也並不否認,雖然他看上去,不過像個十四、五的少年,卻一頭鶴髮,眼神極其世故蒼老。他氣定神閒地諷道:「此刻你真身虛弱,既然還認得我是前輩,就該知道你是勝不了我的。」
想來,他會如此大方承認身份,便是料定了能取下寒霽月性命。
此刻,兩人皆是元嬰脫離軀殼的狀態,以元嬰和神識交鋒,這向來是元嬰期以上修者偏好的戰鬥方法,一是嬰身較肉身不易損毀,二來、嬰身幾乎不受時間與空間限制,對只差一步就飛昇的化神修者而言,可說是無往不利。
司徒睿以神識境力施壓,將修為差他一截的寒霽月定在原地,寒霽月在龐大壓力下,仍舉起重霜劍防備,又道:「前輩化神後已逾兩千年,境界卻遲遲無法再突破,想來是如今壽元將盡,才會意圖奪舍於我?」
司徒睿聽他這話,臉色轉沉,微慍道:「那柳墨清果然兩面討好,洩漏消息予你?只是可惜了,就算已有防備,你備下的陣法,也並未阻我毫分,不過只是垂死掙扎罷了,還不納命來!」
說罷,司徒睿高舉長刀,直朝寒霽月天靈蓋劈下。
鏗擦一聲。重霜再次於千鈞一髮之際,擋下了刀,兵刃相擦,發出令人牙酸的一聲長嘯。
「只許自己怕死,便不許旁人貪生了?」寒霽月在說到「死」字時,將手中重霜劍施了巧勁,成功在司徒睿神識壓制下,將他的刀尖給彈了開,霎那間,迸散的靈力如一閃而逝的飛霜,正是他近期琢磨的劍招之一。
寒霽月又趁此空檔,接著道:「喊你一聲前輩,你便以為自己能勝了?不過是個壽元將盡的老朽,又能奈我何。」
司徒睿見他明明連移動都無比艱難,卻不知何故,總能及時蓄力,成功擋下自己的攻勢,也覺得自己恐怕小覷了他,嘴上卻壯大聲勢道:「你一個連合體修為都未滿的三百歲小娃,怎敢如此狂妄!」
寒霽月答道:「我師尊說過,化神之後的煉虛、合體之別皆是虛妄,只是給不知自己在修什麼的修士,一個好聽的名頭罷了,既然如此,我又何須畏懼你?」
司徒睿被他激怒,展開一陣猛攻,邊高聲道:「笑話!也不看看你自己眼下如何,還敢出此妄語?你神魂大損,根本無緣飛昇,就算傷勢彌合在即,也必會迎來極大痛楚,我根本不需動手,就能看到你的神魂癲狂碎散。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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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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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現這章亂掉了差點沒嚇死……嗚嗚很抱歉,要是我再貼錯麻煩提醒我嗚嗚我蠻容易手殘的QQ (2022.05.19 22:52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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