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璐心中千頭萬緒,卻沒有哪一個能解釋眼前情狀。正不知所措時,甚霄塵忽然皺了皺眉,緩緩睜了眼。他的眼神先是有些混沌,逐漸才有了些許光采,他接著頭疼似地按了按額際,一面艱困地坐起,一面啞聲道:「你怎麼在這?」
甚霄塵著實是渾身難受。他前日以傀儡玉符去見蛟王,無形中損耗了神識,昨夜本打算行功養神,卻不敵睡意昏了過去,又不知怎麼竟離了魂,附到「惡魂」身上。此時「惡魂」的記憶正源源不絕湧入,濃烈的情緒也隨之蔓延,使他頭疼暈眩得想作嘔,身子又因離魂而僵硬,簡直恨不能再昏過去一回。
封璐心有餘悸地瞪著他,一股腦兒道:「我來找你晨練,卻發現叫不醒你,便想強闖識海將你喚醒,可我甚至無法找到你的識海……你究竟……」
甚霄塵有心安撫他,但此刻傳進他耳中的聲響,全都成了一聲聲尖銳的嗡鳴,使他頭疼加劇,只得抬手示意封璐讓他一會再說,不料卻沒能碰準,觸摸到了一個溫熱柔軟的事物。
封璐的雙唇被他按住,不由僵了僵,彷彿連腦袋都被凍住了。
甚霄塵立時收了手,可封璐的肌膚上彷彿有火星子,點燃了幻境之外的真實記憶,讓他想起封璐的唇有多麼柔軟,情動時又會溢出哪些可愛的聲音,這使他略為失神,遲了一會才道:「……失禮了。」
封璐蠕了蠕唇,擔憂與悸動在他心中翻江倒海,卻什麼也說不出口。沉默半晌後,他忽然突兀地一轉身,背著甚霄塵在床沿坐了下來,這才生硬地道:「你好些了嗎?方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甚霄塵這會不那麼難受了,便搖了搖頭,平淡地答道:「沒什麼,只是一點舊傷罷了。」雖說他也不明白離魂的緣由,卻將其歸因於幻境的惡意,並不想細究。
只有一點令他在意。「惡魂」的日子過得無比枯燥,除了打打殺殺就是修煉,因此修為上漲得飛快,昨夜他正逢虛弱之時,惡魂卻在戰鬥中頓悟晉升,頗有些此消彼長的意思,也不知是否為巧合。
封璐聞言擔憂未減,卻又不敢回頭瞧他,只能僵硬地死盯著門口,追問道:「為何你先前沒有告訴我?你神魂的傷勢果然不曾痊癒,是不是?」
甚霄塵沉默了一會,方道:「是。」
封璐聞言心頭一顫,又問道:「此傷可有根治的辦法?」
甚霄塵答道:「只怕是不能的,不過我能自行用藥調理,雖然無法痊癒,卻也不會在一夕之間惡化,你不必為此擔憂。」
封璐聽了這話,又豈能不擔憂?他心緒紛紛,想道:你為何要瞞我?此傷難道真無藥可醫?今後又該如何是好云云。
修真之人身上帶著一二舊傷,本也算是常事。可封璐只要想到甚霄塵一直背負這樣的疼痛,而自己竟到今日才察覺,內心便愧疚不已,又思及這傷很可能好不了,無處宣洩的心緒便化做熱淚,盈滿了眼眶。
他小聲地吸了吸鼻子,不想被察覺,甚霄塵卻忽然自身後攬住了他,另一手摀著他濕潤的眼,在他耳畔道:「才讓你不必憂心,你怎麼反倒哭了?」
封璐驟然落入懷抱,不由一愣,耳畔的嗓音是他從未聽過的柔和,卻又不知怎麼有些似曾相識。他垂下了眼,眼睫輕顫,屏息片刻方道:「你不會騙我的,是不是?」
甚霄塵默了默,終是順著他的話應了一聲。
封璐又道:「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當初究竟是被誰所傷?」
甚霄塵輕聲笑了笑,道:「你想替我報仇?」
封璐卻執著地道:「告訴我。」
甚霄塵靠在他肩上搖了搖頭,道:「無人傷我。」煉心幻境非人,而幻境顯然也不會讓他道出實話,甚霄塵便只能這麼答。
封璐身子微震,思忖片刻才又問道:「你是不願說,還是……無法說?」
甚霄塵沒料到他竟能想到這一層,停頓了一會才謹慎地道:「我對你,並無不願告知之事。從前如此,往後也是如此。」
封璐未答,卻輕輕握住了環在自己腰間的手臂,不知在想些什麼。
甚霄塵見他一反常態地沉默,安靜地待在自己懷裡,一方面有些別樣的心動,另一方面又心疼他,便又道:「無論如何,我必不願使你傷心,所以你別想了,只管放心就是。」
封璐不禁心弦一顫,這才想起了二人此時的曖昧姿勢,遲遲地緊張起來。而就在此時,某種濕潤的事物貼上了他的耳垂,使他不由輕顫了下,渾身酥麻,什麼念頭都被驚散了。
他還未回過神,甚霄塵卻已若無其事地退開,對他道:「今日的陪練先欠著,你自去練劍罷,不耽誤你了。」
封璐愣愣地頷首,遊魂似地起身出了屋子,乖乖練劍去了,直到晨練結束,他才總算醒過神來,心道:塵方才難道是偷偷親了他一下嗎?
他摀著耳朵兀自臉紅,想找甚霄塵問個明白,又覺得此舉過當,他實在問不出口。
他忐忑地過了幾天,心神不寧地暗中算了幾卦,可他的卜術全是向師叔偷師的,這會不僅沒能為他指點迷津,反倒算出了矛盾的卦象。
卦象一下說甚霄塵非此世之魂,神魂不全,有早夭之兆,一切緣份皆淡薄;待封璐忍不住再度占算,那卦象卻又說甚霄塵向道之心堅定,天賦才智皆出眾,不日便可偕道侶飛昇。
封璐越算越昏頭,索性棄卦不算了。而甚霄塵待他一切如常,只是一直未曾實踐陪他練劍的承諾,每日不是下山行醫,便是陪著桐山派弟子過招,似乎在以自己的方式還桐山派人情。
一個月後的某日,封璐剛晨練完畢回到小院,正提著一顆心張望著,想要確認甚霄塵是否在院內,一名桐山派的小弟子卻大喊著奔入院中,將作賊心虛的封璐嚇了一大跳。
那小弟子一見到他便喜道:「恭喜封前輩!掌門師伯方才收到了一封回信,竟是那位景泓道人願意替您修劍啊!封前輩快隨我去見掌門師伯罷!」
封璐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恍惚地隨他去見了李掌門。
途中那小弟子滔滔不絕地聒噪道:「封前輩可知,那景泓道人乃是當今第一仙門‧天元門的鑄劍大師,據說他曾替同門劍修重續斷劍,該劍修在得到重鑄的劍後立刻閉了關,就此一舉躍升了兩個小境界!那消息傳出後好多人都不敢信,紛紛上門求見,如今景泓道人的手藝早已無人質疑,好多人都想向他求來名劍呢!」
未幾,封璐見到了李掌門,又聽他說了一遍差不多的話,一番客套和道喜過後,李掌門提出要設宴替他二人餞別。
餞別宴上,李掌門眼見封璐有了幾分醉意,才避著封璐私下對甚霄塵道:「景泓大師名氣極盛,往往要收了厚禮才肯見人,卻不知怎麼竟親自回了信,在下也十分意外。雖說是大師親邀,也不能失了禮數,甚仙君可有準備了?」一面說著,他一面比出了銅錢的手勢。
甚霄塵挑眉,問道:「敢問李掌門,要備著多少才夠?」
李掌門面色一僵,朝他比了一個數,甚霄塵見狀並無表示,只誠心道:「多謝李掌門為我等探來消息,近日在桐山派多有叨嘮,讓李掌門費心款待了,我等著實無以為報。」
李掌門摸了摸鼻頭,道:「景泓大師性情古怪,你與封道友定要好生供著他。若是……」他頓了頓,遲疑片刻才續道:「無論日後如何,桐山派定有二位的一席之地,這幾日甚道友悉心陪門內弟子對練,弟子們雖然怕你,卻也十分敬佩你,你與封道友哪怕是在我桐山派掛名授課,也是一樁美事呀。」
甚霄塵定定看了他一會,心知李掌門是真心慰留,便對他拱手一禮致意,卻並未應承下來。他知道封璐心底記掛太坤山,問多少次都不會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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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二人便離了桐山城,他們披星戴月地輪流御劍,數日後方抵達天元門下的望仙城。
望仙城依附天元門而生,供應上萬天元門弟子的吃穿用度,因此極為富庶。城中隨便砸一塊招牌下來,砸中十個人裡頭,得有兩個是天元門的內門弟子,五個是外門弟子,剩下兩個則是與天元門關係密切的富商,最後一個才是過路的散修。
換言之,城內幾乎沒有凡人,故此也被簡稱為「仙城」。
封璐正因仙城的繁華而目不暇給,甚霄塵卻在人潮中拉住了他的手,這並不算十分親暱的舉動,封璐卻還是因私心而緊繃起來,尤其甚霄塵還一語不發,一路帶他往僻靜處去,最後兩人到了一處敗落的街區。
此處彷彿是龐大仙城無法甩脫的陰影,除卻被高聳城牆遮去日光外,道旁皆是簡陋的土房,一旁的溝渠也隱隱發臭,相較於他處的華美,此處寒酸得令人詫異。
封璐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氣,問道:「塵?你帶我來這是……」
甚霄塵若無其事地打量四周,在唇前豎起了手指讓他噤聲,過了一會,甚霄塵選定方向,領封璐走入一間掛著焦黑燈籠的店鋪。
店內髒亂得令人無處著眼,四處都積著一層灰,木架上滿是奇形怪狀的朽木、風乾的妖獸內臟等物,瞧不出究竟是做什麼生意的。
甚霄塵卻毫不遲疑地走向店內唯一的人影,那人身形矮小且瘦如枯骨,身上纏滿繃帶,目光亦是死氣沉沉。
甚霄塵對他道:「我來銷貨。」
矮小人形有氣無力地道:「本店只收熟客的貨品。」
甚霄塵便取出一只布囊,裡頭皆是成色極佳的魔源石。
矮小人形瞪大眼,忙不迭收下布囊,同時嚥了口唾沫,語調熱切了些:「鮮貨還是乾貨?」
甚霄塵卻道:「那得看你開價如何了。」
矮小人形似乎有些信不及,甚霄塵又取出一個布袋摔到桌上,袋口有血淋淋的骨頭岔了出來。
矮小人形微微發顫,不知是驚的還是喜的,隨後才道:「客倌,請入內詳談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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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閱讀,歡迎留言。仔細算了一下,發現幻境裡的封璐好像有可能真的比霄塵年紀更小一點,作者我突然感到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