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雞飛狗跳後,二人好不容易重新安頓了下來,在箭竹獸道中對坐談話。
甚霄塵不得不編出一套謊言,半真半假地說自己剛與仇家惡戰,因此傷及經脈,損了修為,最後結語:「我這不是什麼嚴重傷勢,養個一年半載就能逐漸好起來。可你的劍──」
甚霄塵目光一厲,牢牢盯住了封璐。
封璐一面為方才的失態赧然,一面有些如釋重負的失魂落魄,此時被甚霄塵這麼一瞪,他也顧不上複雜的心緒了,立即乖覺地召出道瀾劍,雙手捧著。
甚霄塵以眼神示意他取劍,封璐微微一咬牙,緩慢地將劍身出鞘。
道瀾劍劍身細窄,劍刃光潔雪亮,只在劍柄處有些許流雲紋,除此之外毫無藻飾,古樸素雅。可在封璐將劍往外抽到一半後,下半部的劍刃卻硬生生消失了,只見斷面參差,裂痕往劍柄方向蔓延三寸,裂痕上還附著些許焦痕。
甚霄塵默不作聲地端詳了一會,方問道:「劍刃何在?」
封璐方才一直惴惴不安地覷著他,這會連忙抖擻精神,答道:「我收在丹田中了。雖說劍身斷裂後,即便收在丹田裡溫養,劍也無法再自行復原,可我還是想將它好好保存著。」
甚霄塵微微揚眉,卻是鬆了一口氣,道:「既然劍刃尚在,便能省去重聚斷劍的功夫……那你又是為何不去找鑄劍師?」
封璐慢騰騰地收了劍,支支吾吾一會才嘆道:「因為,我不願失去『道瀾』。」
不等甚霄塵追問,他已用那雙紅腫未消的眼望來,下定決心似地一股腦兒道:
「我對重鑄之事所知不多,卻知道鑄劍師多半是引地火鎔鑄材料,也是以同樣的手法將斷劍續上。然而在以地火鍛劍之時,劍靈將承受噬骨焚身之痛,乃至於魂飛魄散。道瀾的劍靈如今雖陷入沉眠,卻未嘗不能再度甦醒,我實在不想失去祂……便只得如此了。」
甚霄塵隨他一塊沉默了。 在真實的過往當中,道瀾劍跟隨封璐飛昇,升格成了仙劍,形同封璐仙格的一部份。但封璐為了封印破霄分散的龍身,不得不毀劍鎮壓,化其怨氣。
封璐作為被天道承認的仙人,早已超脫物外,並不會如凡修般因毀劍而傷了道行,他當時不怕毀去本命劍的痛楚,卻記掛著道瀾的劍靈。
道瀾劍靈陪伴封璐已久,封璐不忍祂灰飛煙滅,遂在毀劍前以秘術將劍靈取出,任其自由,而後才毀去劍身。如此想來,這確實是封璐會掛懷的事。
甚霄塵思忖片刻,問道:「若能不毀劍靈而重鑄道瀾劍,你可願一試?」
封璐聞言瞠目,道:「當真有這等鑄劍之法?」
甚霄塵頷首道:「據我所知,有些鑄劍師身負異火,便以異火鍛劍,只要鑄劍師的火與劍身相合,便能不損劍靈而重續斷劍。你這把劍五行屬水,乃是整塊完好的天外水屬殞鐵所煉成,雖說水火五行相剋,但世上仍有水屬的異火,比如海中的溟靈之火。」
他頓了頓,又道:「無論是找來具水屬異火的鑄劍師,或取火交給能駕馭之的鑄劍師,都是可嘗試的方法,只要你不放棄,自然有解。」
封璐心中升起些許希望,卻不由在意起了另一樁事:「你又如何知曉道瀾的事?這是師父特地請人為我鍛造的劍,原本只有師父和我知道呢。」
甚霄塵微微挑眉,半真半假地道:「先前我為了重鑄某人的劍,對此做過一番研究,只可惜後來沒能用上。」
封璐訝然追問:「沒能用上?這又是何意?」
甚霄塵瞇起眼,盯著封璐道:「因為那人拿劍刃碎片去封印邪物,而後又算到他四徒弟命中有劫,便將剩餘的劍柄煉作一對匕首,交給他那位徒弟擋災。」
封璐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道:「他對自己真狠,但也是真疼那徒兒。」
甚霄塵不悅地接言道:「確實十分狠心。不過他那四徒弟也有奇遇,竟誤打誤撞替他取回了剩餘的碎片,而後落入一處仙器造就的福地中,靈劍的殘片互相吸引,最終在仙器中自行修復,完好無缺地返還了。」
封璐驚嘆道:「我怎麼覺著,那位劍主恐怕是算好的?既能重鑄本命劍,又能救徒兒,這豈不是一箭雙鵰嗎?」
這甚霄塵就不得而知了,但即便封璐真是刻意這麼做,他也只會更加惱怒而已,就算是七情被奪的此時,他也不由被這話噎了一下。
封璐渾身一僵,眨了眨眼,道:「我難道說錯了什麼?你的眼神又變凶了。」
甚霄塵愣了愣,他分明沒覺得自己面上有顯露什麼,封璐卻竟瞧了出來,可他也不打算繼續掩飾,便沉聲佯怒道:「說了這麼多,你究竟答不答應?實話實說罷,以你本命劍如今的慘況,你就是拿隻木棍來使,都要比它強得多,至少不必用修為去供養它!」
封璐起先因理虧而乖乖聽訓,而後仍不由辯解道:「劍修不用劍,又算哪門子的劍修?」
甚霄塵道:「你師父難道沒告訴你,劍道不應拘於劍形嗎?」
封璐沒想到他連這都知道,不由一愣,方垂眸道:「是我想岔了。」他心知自己只是執著於道瀾,為此寧可自暴自棄,但他實在不想再挨罵了,只得認錯。
甚霄塵眼神放柔了些,靜靜望了他一會,忽然召出了自己的劍,塞到封璐手裡,道:「你若當真執著用劍,我的劍借你就是了。」
封璐手中躺著冰涼的黑劍,渾身僵住了,對劍修而言,本命劍堪比道心的形體,是無論如何都不可捨棄的事物。
甚霄塵卻牽著他的手,將那柄黑劍緩緩出鞘,漆黑的劍身略寬,且並非常見的直劍,劍刃上帶著些許對稱的內嵌弧度,圓弧相交之處便成了棘刺狀,好似猛獸的利牙,又似旁逸斜出的雷電,即便讓不懂劍的人觀之,也會認為「這把劍不好惹」。
甚霄塵言簡意賅地道:「此劍名『拆骨』。」
拆骨劍在封璐手中微震,發出低沉劍鳴,似在抗拒。
封璐總算回過神來,顫聲道:「這、這可是你的本命劍,恐怕不妥罷?」
甚霄塵卻嗤道:「能為你所用,它該要感到榮幸。」說罷,他屈指往劍脊一彈,拆骨劍立即靜了下來,卻還是不時抖動,像是怒得發顫。
封璐忍俊不禁,破涕而笑,道:「我還是尋一把無靈的劍代用罷,不必為難它了。」
甚霄塵望向他,問道:「你終於不打算捨棄劍道了?」
封璐忙辯解道:「我本就並未放棄……」
甚霄塵一面收了本命劍,一面平鋪直敘地道:「是啊,你並未放棄劍道,只是任由本命劍碎裂而不修,又耗費修為維持劍體不崩,連迎戰時都無法使出全力罷了。」
封璐被他說得無地自容,雙手合十拜道:「我已真心悔過了,求你別再說了!」而後,他情不自禁道:「我師父十分寡言,倒是師叔時常這般嘮叨我,你的劍法又與我相似,當真不是師叔悄悄收的弟子嗎?」
甚霄塵微微挑起眉,道:「你認為我是你師兄弟?」
封璐搖了搖頭,他知道師父對弟子的根骨過於挑剔,在坐化之際也只有他一個徒弟,而師叔棄劍做了命修,同樣未收弟子,自然也不可能,但他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解釋。
正當猶豫之際,甚霄塵忽然淺笑著湊了過來,封璐眼前一暈,不由有些緊張,卻想不明緣由,只感到心臟狂跳不止。
甚霄塵在三寸之外停下,低低笑了一聲,道:「你就當是一道謎罷,日子久了總能猜出來。」
他隨即斂起笑意,正色道:「封璐,我再問你一次。今後我與你一同尋找重鑄道瀾的契機,作為條件,你得答應我,無論到了何等境地,你都絕對不能放棄劍道──如此,你可願意應下?」
封璐先是感到吐息一滯,而後才遲遲地心潮澎湃,卻分不清自己是因何悸動。許是因為重返劍道有望,抑或是有人答應與他作伴,不必再孤零零一個人了,又或者只是為了眼前謎題一般、彷彿與他無比熟稔的此人。
半晌,他抬眼望向甚霄塵,長睫下的眸中燃起一絲希冀,心底生出模模糊糊的願望,忽而下定決心,頷首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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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閱讀!沒記憶的封璐表示:他在勾引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