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霄塵提高了聲,道:「雷雨不利御劍,先降落罷。」說罷,他依言直降下去,落入一片杳無人煙的矮山中。
二人甫一落地,封璐便道:「這雨不大對勁,雨水中陰氣過重,恐怕是法術所致。」
甚霄塵背對著他,闔上眼以神識四下掃蕩,發覺此地除了濃郁的陰氣外,還有一股似有若無、卻十分不善的魔氣,彷彿在暗中窺探著他們,令人感覺如芒在背。
甚霄塵驀地睜眼,肅然道:「此乃陰水蠶食陣,其作用是將枉死冤魂鎮壓其中,直到魂魄被侵蝕殆盡為止,是一道極其殘忍的邪道陣法。這陣法共有五處陣眼,咱們先分頭破解,晚點再回到此地會合?」
封璐也有此意,欣然一笑道:「何必回到這兒,在最後一個陣眼處碰頭就是了,我必能先你一步破陣!」
說罷,封璐便逃也似地沒入林中,三兩下就不見蹤影了。甚霄塵杵在原地,朝著封璐離開的方向凝望了一會,這才動身前去破陣。
待二人再度碰頭之時,封璐果然已經破除了最後一處陣眼,然而頭頂陰雲仍未散去,只是雨勢轉小,轉為煙雨迷濛的霧雨。
封璐朝他一笑道:「就說了會是我贏罷。」
甚霄塵並未回答,他細細觀察著封璐,發覺封璐的眼角處雖無淚痕,眼周的肌膚卻有些發紅,不過此刻封璐也已恢復平靜,還刻意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想必就是不願讓自己察覺,甚霄塵便不去拆穿他了。
甚霄塵也狀若無事地問道:「接著呢?這兒的陰氣比方才更重了,想來困於陣法的冤魂還未消散,你還想管嗎?」
封璐未答,卻有一道人影悄然現身,此人身形佝僂,手裡打著一把紙傘,紙傘的陰影遮去了她的大半張臉,可她面上的褶子與斑點仍然依稀可見,想來她該是一位老婦人。
她朝著二人一福身,木木地道:「二位恩人,湖主有請。我等遭魔修的陰水蠶食陣困了十餘年,即將魂飛魄散,幸得二位出手才能重見天日。多虧二位,今夜湖主總算能安心成親了,便想請二位恩人來喝一杯喜酒。」
二人相視一眼,封璐道:「舉手之勞罷了,我等就不去打擾了。」
老婦聞言沉默了,靜得連呼吸聲也沒有,過了好一會她才再度道:「二位恩人,湖主有請。我等遭魔修的陰水蠶食陣困了十餘年,即將魂飛魄散,幸得二位出手……」
封璐愣了愣,想來老婦的殘魂神智不全,只能簡單傳話,便無奈地改口道:「湖主如此盛情相邀,我等倒是卻之不恭了。請罷。」
老婦又對他們行了一禮,隨後一言不發地轉身領路,二人隨著她飄忽的步伐一路下坡,逐漸探入密林深處。
四周霧氣漸濃,簡直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步行許久之後,那白霧才逐轉淡,一座豪華的宅院因此現了形。院中果如老婦所言,四下張燈結綵,鼎沸的人聲與絲竹聲混雜在一塊,熱鬧得不分彼此,喜慶的紅燈籠輕輕搖曳,散發出朦朧的光輝,別有一番意境。
二人進入宅院後,才看清了滿院賓客的模樣,他們站得或遠或近、或竊竊私語或高聲笑鬧,卻竟都長著一張魚臉,間或還能見到蛇首人、龜首人等,皆是化形不全的精怪。
封璐鮮少見到那麼多精怪,但他們如今都不過是一縷殘魂,封璐並無忌憚的理由,於是他便一路好奇地打量。甚霄塵見狀,索性牽起了他的手,提醒道:「別顧著看熱鬧,當心門檻。」
然而在邁過了門檻後,甚霄塵也不曾將手鬆開。封璐微微一僵,手指不由蜷起,隨後卻也坦然受之,反過來扣住了甚霄塵,像是暗自下了某種決心。
老婦領著他們進入喧鬧的廳堂,四周的喧嘩聲因而一默,新郎倌「湖主」見狀,立刻停止與賓客敬酒,直朝二人迎了上來,笑道:「二位恩人總算來了,來來來,喝酒!這些酒都放了好些年了,今日總算能安心宴飲,請二位恩人莫要客氣!」
這位湖主倒是生得人模人樣,他有著一張英俊的面孔,膚色白得發青,即便身穿喜服也無法讓他添上血色,可他面上的喜色卻是真心實意,竟使他有些容光煥發起來。
不等二人回答,湖主便熱情地替他們斟了酒,道:「這可是放了百年的女兒紅啊!待明日雨消雲散,我等魚鬼可就要消散啦,二位趕緊幫著多喝幾杯,否則這美酒也是糟蹋了!」
此言一出,眾魚鬼哄堂大笑,連奏樂的也吹岔了音,喧鬧不已。
封璐心中觸動,總算接了酒,問道:「湖主也知道……?」
湖主毫不避諱地朗笑道:「你們人族怎麼說來著?人生得意須盡歡,明日愁來明日愁嘛!二位恩人快快喝罷!」
甚霄塵也接了酒,他不著痕跡地輕嗅了一下,傳音對封璐道:確實是酒,無毒,你想嚐便嚐嚐罷,只是最好喝慢些。
說罷,甚霄塵卻逕自乾了一杯,封璐見狀有些詫異,顧不得自己酒量差,也學著他一飲而盡,喉嚨登時被燒得嗆咳了起來,眼中泛淚。
湖主笑道:「恩人慢些喝,還有著呢!」說罷,他又轉頭去與其餘賓客敬酒,一面宣揚道:「本湖主的新娘子,乃是這天下最美的娘子!我與她相戀多年,今日幸遇恩人替我等破陣,總算得以辦成婚宴,此生已無憾!各位務必不醉不歸!魚生得意須盡歡哪!」
封璐聽著四下的喧嘩聲,只覺得身在夢中,並不真切,不知不覺間就飲了三杯酒,不知自己姓甚名誰了。
甚霄塵原是想讓他借酒澆愁,趁機把心事說出來,誰知封璐卻一聲不吭地醉了,甚霄塵便請來先前那位老婦,讓她帶他們到僻靜的廂房歇息。
封璐被他攙扶著,分明已經腳步虛浮,手裡卻還死死抓著一個小酒壇,喃喃道:「我還能喝……」
甚霄塵久違地感到一絲無奈,淡淡道:「好,知道你還能喝,但你腳步得踏穩些,否則我也要被你害得一頭栽倒了。」
封璐未答,只是醉眼迷濛地傻笑著。甚霄塵將他攙扶進屋,讓他到屋內的小圓桌旁坐下,那老婦卻在離去前又是一禮,道:「湖主死守此地多年,全是為了護住湖底的傳家之寶,還請恩人明日將它一併帶走,莫要使它落入邪修手中。」
甚霄塵應諾,謝過老婦,隨後閉門栓上門閂,回頭便見封璐支著下頦喃喃道:「人生得意須盡歡……人生得意須盡歡……」
甚霄塵恍然想起圓房那一夜,封璐也是兀自喝得醉醺醺的,醉眼含情脈脈,酡紅的面容比桃花更豔三分,嘴裡卻說著一些挑逗人的傻話……只是這般回想著,他身上些許的酒熱便轉為烈焰,燒灼著他的心,可他本該沒了欲念才是。
他心中遲疑,腳步因而停滯,封璐卻望著他傻氣地笑了,又拍了拍身旁的座椅,道:「塵,坐罷,陪我再喝一杯!」
甚霄塵心頭紛亂,屏息著緩緩落坐,卻聽封璐一面斟酒,一面道:
「只不過,今日也並不值得慶賀就是了。」他將酒杯遞給甚霄塵,又忽道:「你說,如湖主他們這般今夜縱酒高歌、洞房花燭,待朝陽昇起後便煙消雲散,這樣的貪歡,也能稱得上是歡愉嗎?」
甚霄塵不知他心中所想,揚眉反問道:「你宿昔並非傷春悲秋之人,怎麼想起這個來了?」
封璐放下酒杯,垂眸道:「也沒什麼,我只是在想,興許我的夢也該醒了。世間本無萬全法,我不能既要保下道瀾,又想登臨劍道巔峰……是我貪心了。」
甚霄塵當即嗤道:「那景泓道人不過是個故弄玄虛的庸才,你聽他的話做甚?」
封璐卻一瞬不瞬地望著他,道:「可若我始終無法復原道瀾,豈不就得讓你陪著我虛耗一世?」
甚霄塵這會終於能夠確定,他的七情六慾不知為何復甦了。他聽了封璐的這番話,便覺怒火中燒,只想封住封璐的唇,讓他無法再說出這些喪氣話。
可他還是壓下了雜念,微慍道:「我就當你是在說醉話,聽過便罷了,你最好說完就拋了這些念頭,不許再想,否則我可不饒你。」
他心道:封璐向來豁達,何曾如此心灰意冷?可他卻也曉得,此事並非封璐有錯,而是這該死的煉心幻境,竟將他逼到如此地步!
封璐果然是醉了,聽了這話反倒支著額頭笑起來,睨著他道:「你要怎麼不饒我?」
甚霄塵被他問得一愣,總覺得這話裡帶著挑逗意味,又疑心是自己被欲念迷昏了頭。
封璐卻嘻嘻一笑,忽然朝甚霄塵挨了過來,可他醉得身子發軟,眼看就要一頭栽倒,甚霄塵只得趕緊接住他。
可這麼一來,難受的便是甚霄塵自己了,他的五感在今夜分外敏銳,能夠感覺到封璐的體溫浸透衣料,逐漸染到了他身上,分明並不滾燙,卻在此時此刻顯得灼人,似有若無的體香同樣無法忽視,不斷撩動他的心神。
封璐在他懷裡低聲呢喃,連發話時的震顫都格外鮮明,他道:「真好,你總是能及時將我接住,好得不真切……我偶爾會想,你會不會是心魔替我捏造的美夢?」
甚霄塵聽得心弦一顫,鮮活的溫香軟玉在懷,更使他的吐息粗重起來,久未燃起的欲火折磨著他,他卻如同困獸,進不得、退不得。
封璐又斷斷續續地咕噥道:「其實,我知道你還藏著秘密……也知你可能並非此世之人……但我也還是想不通,你我究竟是怎樣的因緣。你我心意相通,情志相合,不該……僅是如此……」說罷,封璐的雙手攀上他的頸子,仰首望著他。
甚霄塵像塊被炙烤的石頭,早已聽不清他究竟說了些什麼,只得眼睜睜看著他湊近,滿心想道:他要讓封璐一心證道,如此才能破出幻境,封璐也就不用再被拙劣的幻境傷了心……他應該要拒絕的。
可在那溫軟的唇印上來時,他所有的雜念都輕易地化為齎粉,天地間萬籟俱寂,只剩這一個純粹而生澀的吻。
雙唇一觸即分,封璐又捧著他的臉,嘆息道:「若你真是心魔所化,便賜我一夕之歡。只要你願意教我,我什麼都能給你,無論是修為、前程或者別的什麼……教教我罷,塵……」
甚霄塵卻覺著,自己才是被心魔蠱惑的那一方。
他什麼也管不著了,著魔般地俯身去吻封璐,舔開他柔軟的唇瓣,品嚐津液中甘醇的酒香,攪亂封璐的喘息,又不覺攬過他的腰身,讓他嚴絲合縫地貼著自己,手掌撫觸之處,封璐的顫慄便如簌簌草浪,鮮嫩的春草輕易地為東風折腰,春風卻始終吹不盡,挑起一聲聲難耐的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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