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生這番話說得顛三倒四,常人聽了都只覺莫名其妙,封璐卻若有所思,正想讓甚霄塵不要刁難於他,卻唯恐打翻徒兒的醋罈子,便收住了勸阻的話,選擇相信甚霄塵的分寸。
甚霄塵挑起眉,冷笑道:「可笑,只消在這船上隨便找人一問,便能輕易知道靈船要前往榮錦城了,你拿這事來扮神機妙算,簡直就是不攻自破、荒謬至極!」
蓮生卻自顧自地垂首,喃喃道:「原來是叫作榮錦城。」
玲瓏閣的小妖見蓮生鬆懈,便一擁而上朝他圍攻而去,他卻只抬眼一掃,腳下綻開一枚燦亮的荷花印,轉瞬就將那些小妖彈飛了出去,「唉唷唷」地落了一地。
畢後,蓮生卻還疑惑道:「這是做什麼?」
眾人這才想到,雖然這花妖才化形不久,卻早已活了千餘年,尋常小妖自然拿他沒轍,柳墨清這才收起了派人制服蓮生的心思,起身道:
「誤會、誤會,他們這是同你鬧著玩呢,先別管他們了。這位蓮生道友,不如你先把話說明白,你所求究竟為何?為何你一會說要歷情劫,一會又要去榮錦城?若能把話說開,想必能事半功倍,本閣主願聞其詳。」
柳墨清雖是如此說,卻也只打算藉此拖上一拖,好讓纖婗姐妹幾個把他抓回去──倘若甚霄塵和這千歲花妖打起來,他這艘靈船可吃不消。
蓮生肩頭一垮,失望道:「我方才已解釋過了,難道還沒說明白?」
柳墨清展開摺扇,不疾不徐道:「莫急、莫急。本閣主換個問法罷:你緣何認定自己此生是來歷情劫的?孟婆湯沒喝乾淨不成?」
蓮生勉強打起精神,答道:「在神識誕生之初,我便反覆作著同一個夢,夢裡有人叮囑,說我七情缺損,需在人間歷練補齊,否則即便三魂俱全,我仍不算是完整的生靈。我琢磨許久,想來這便是要我歷情劫的意思。」
柳墨清聞言略感詫異,卻也並未全然當真,又追問道:「那這與榮錦城又有何干係?」
蓮生搖了搖頭,答道:「我也說不明白,似乎有樣重要之物落在那,需由我親自尋回,如今正是良機,因此我必須走這一遭。」
至此,眾人也都瞧出來了,這花妖的一言一行,皆是依據玄之又玄的「靈感」,並無真憑實據,因此才會這般難以捉摸。柳墨清皺了皺眉,一面想著纖婗她們怎麼還未到,一面問道:「那又為何非得讓封仙君同往?」
蓮生眨了眨眼,目光飄向探頭看他的封璐,答道:「自然是因為,我需要他幫我這個忙。」
甚霄塵方才顧慮著封璐,這才忍了蓮生許久,這會卻還是憋不住了,只見他眉頭一跳,低喝道:「師尊與你素昧平生,憑什麼要幫你的忙?」
蓮生偏頭道:「我曾聽過『禮尚往來』一詞,你等既已吃了我的真身,這還不作數嗎……?」
韓歛一直默默吃著菜,聞言便放下了剛夾起的粉蒸排骨,感覺它不香了。
甚霄塵本欲回話,蓮生卻已察覺眾人神色微妙,轉而道:「不然這麼辦罷,倘若我交出封璐所需之物,替他除了隱患,你等可願助我一臂之力?放眼三界,這東西興許只有我拿得出來了。」
甚霄塵先是訝然,隨即目光一厲,問道:「喔?你又如何知道他需要什麼,難道又是誰人託夢不成?」說著,他伸手探向腰間劍,只聞鏗嚓一聲,漆黑劍身已出鞘三寸,隱隱傳出劍吟。
封璐如今的隱患,便是神魂不穩的毛病了。然而封璐這副軀殼是規避了天道悄悄重塑的,此事莫說旁人,連仙界中人都未必知曉,那麼蓮生又如何能得知?光想到這一點,甚霄塵心中便警鈴大作,生怕這花妖又是另一個「噬閻」。
若果真如此,他寧可錯殺,也不想再讓封璐陷入險境。
柳墨清察覺了甚霄塵的殺意,心下悚然,卻不知該何從勸阻,只說了聲「且慢」便說不下去了。封璐則微微瞠目,按住了甚霄塵的手,望他稍安勿躁。
蓮生卻仍無知無覺,淡然答道:「封璐先前用著我的花,等同與我連枝,冥冥之中自有感應,這有什麼可問的?我知他的身子不同尋常──」
眼看蓮生就要道破秘辛,甚霄塵持劍反手一揮,三道劍氣便挾電光疾射而出,直朝蓮生身上削去,逼他住口。
與此同時,一旁的日月乾坤鼎忽然噴發濃煙,替蓮生削弱了攻勢,最終只剩一縷劍氣逼至蓮生跟前,削去了他的一綹髮絲。而濃煙去勢未減,竟將主桌的三人一妖包圍,強制拖入鼎中幻境,與宴會廳隔絕開了。
封璐眼看場面劍拔弩張起來,起身道:「無事,法器無主,不過是強弩之末,它做不了什麼的。如此一來正好絕了眾人耳目,不如趁此時機,徹底把話說開了罷。」
甚霄塵一聽,只得咬了咬牙暫且收手,雙目卻仍瞪著蓮生和鼎,像是想將他們一併斬了,嘴上也不饒人地道:「那邊的破鼎,昨日的毒丹還不夠你喝一壺的?少管閒事!」
日月乾坤鼎卻並未答話,似乎光是騰出力量護著蓮生,就已令它心力交瘁,無法再分神說些什麼了。
韓歛一時嚇愣了,茫然地細聲道:「這、我需要做些什麼嗎?」
封璐對他一笑道:「沒事,小五兒吃你的就是了。」
柳墨清聽岳丈都這般發話了,便泰然落座,放出幾條長尾護著韓歛,一面安撫道:「既然師尊都這般說了,阿歛便安心吃罷。」
韓歛「喔」了聲,卻放下了筷子,轉而取來一碟醃毛豆,大有嗑瓜子看好戲的意思。
封璐這才將目光落回蓮生身上,道:「你繼續說。」
蓮生左右張望了下,仍然不解怎麼突然就換了天地,卻決定不再深究,望向封璐續道:「你這副軀殼並非天然造化之物,只接天,不接地。三界生靈均有凡身,在亡故後歸於后土,此乃天道之常,你違逆此等常律,終非長久之策。」他將手掌攤平,掌心處便出現了一枚碧綠花籽,花籽曖曖含光,恍若有靈。
蓮生揚了下手,續道:「此乃吾之花籽,若將它納入丹田,你便與『地』有了聯繫,不再只依賴於『天』,如此一來,神魂自然能安居三界。」
甚霄塵聽著這番話,眉頭卻越鎖越緊,因為他心知蓮生說中了一大半──封璐如今的軀殼,確是由天外引來的仙池所造,並非三界產物,但也正因如此,這副軀殼才能夠承受封璐的元神。
然而他與林契都未曾設想過,若軀殼的「材料」來自三界外,封璐是否會因此受三界所斥?假使蓮生的說法可信,或許正因意外用上九瓣玉荷花,當初才誤打誤撞成了事?
甚霄塵雖做出了推測,卻也不敢妄下定論,只得焦急地望向封璐,等待他的答覆。
封璐安然一笑,對蓮生問道:「倘若我用了這花籽,便是會脫胎為花妖了?」
蓮生思索片刻,先是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道:「對,也不對,首先得看它願不願意認你為主,再說我的真身是天生地養,若你用了花籽,它便是以你的元神及軀殼為壤,自然與我略有不同。」
甚霄塵聽到這,又忍不住插話道:「以元神為壤?簡直危險至極!按你這般說法,若他有朝一日到了三界之外,那花籽會如何?神魂又將如何?」
蓮生淡淡瞥了他一眼,答道:「三界外之事,我又如何知曉?」
封璐詫異地望了甚霄塵一眼,甚霄塵卻並未看他,而是瞪著蓮生怒道:「你究竟安得什麼心?!」
蓮生偏頭道:「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不過是覺得用了花籽,總比他如今這樣要強得多,且這已是我拿得出手的物事裡頭,最為珍貴的一項了。花朵用在你們人修身上,至多能夠固魂,花籽卻能讓魂魄生『根』,永絕後患……用我們的話說,有根才能撐起枝幹,向天而生……能聽明白嗎?」
甚霄塵咬了咬牙,心道:鬼才能聽得明白。九瓣玉荷花極其稀罕,往往一綻放就被摘下,少有機會結籽,因此他所見過的藥典中,從未出現其藥效的記載,既無藥典佐證,他實在難以相信花妖一面之詞。
他焦躁不決,封璐卻輕碰了幾下他持劍的手,又接著覆了上去,同時目露憂色地望向他。
甚霄塵愣了愣,深吸一口氣,揚起下頷對蓮生道:「你只要求我們同往榮錦城?」
蓮生停頓了下,頷首答道:「抵達榮錦城後,我要親自尋回遺失之物,屆時或多或少需要助力,你們也得要幫我。」
甚霄塵挑眉道:「你說得這般含糊,連丟了什麼都說不清,誰知道我們得搭什麼進去?我如何敢答應?依我看還是算了。」
蓮生果然被難住了,蹙起眉道:「可我道行不足,眼下就只能知道這些,得待抵達榮錦城、或碰上其他機緣後,方能進一步推算……不如你說,要怎樣你們才肯答應?」
甚霄塵立刻接話道:「同往不難,難的是『協助』過於籠統,實在無法輕易應下。」
蓮生眨了眨眼,似乎有些著急,看向封璐求助。
封璐只得撇開目光,乾咳一聲。方才甚霄塵忽然鬆了口,他便知徒兒動了歪心思,必是想仗著花妖不諳世故,先將花籽拐到手裡再說,可他也不好拆甚霄塵的台,只得緘默不言。
況且他對蓮生也尚有疑慮,即便蓮生真是故友轉世……就連時云生本人都坑過他呢,封璐雖顧念舊情,但他如今有了霄塵,再不能輕易為旁人兩肋插刀了,自然得留個心眼。
正當蓮生不知所措之時,甚霄塵又忽道:「若要我答應──那麼等到了榮錦城,我替你辦三件事,但若你所提的要求過於冒險,我們也得有權拒絕,因此眼下這場交換不立誓,全憑良心,你可同意?」
蓮生苦惱了一會,道:「尋物是我私人的事,本就不打算為難你們,可若不立誓……」他抬眸覷向甚霄塵,滿眼寫著「你看起來就沒有什麼良心」。
甚霄塵本想再添一把火,蓮生卻道:「好罷,反正此事機緣在你們,你們必脫不開關係,不立誓便罷了。」
說罷,他朝酒桌踱了過來,又在三步遠處忽然停頓,道:「親手把花籽交給你們前,我還想問封璐一句話。」
甚霄塵聞言再度警惕起來,側過身攬著封璐,問道:「你又想做什麼?」
封璐覺得好笑,便由著他去了,甚至還抬手摸了摸甚霄塵的頭髮,隨後便見蓮生忐忑地扯了下裙擺,眨巴著眼望了過來,問道:「我穿這一身,可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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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覺得蓮生根本是派發任務的N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