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青衣人在枝上騰躍奔走,驚起林中無數飛禽走獸。
他們奔逃多時,早已耗費了不少靈力、雙腿發虛,卻仍絲毫不敢停下腳步,因為在十餘步之外,正有數十名碧海書院弟子窮追不捨,不時還有術法或冷箭逼到身側,讓他們身上綻出傷口。
落在最後頭的青衣人正是方應真,他眼見幾人已奔至一座高聳山崖下,便高聲喝道:「御劍直上,莫要停留!快!」
幾人皆不假思索地照辦,唯獨韓歛在召劍之後愣了一會,朝身邊的鳳琪伸出手,道:「抓住我!」
鳳琪似乎愣了片刻,便牢牢抓住韓歛,隨他一飛沖天。
只是韓歛鮮少御劍,一時有些衝過頭了,又不小心往千丈高崖下望了一眼,不由腳下發軟,竟帶著鳳琪一起摔下劍。好在崖上的幾位師侄見狀,立刻衝上前接住了二人,這才沒讓他們摔出傷勢來。
韓歛癱坐在地,餘悸猶存地拍了拍胸口,道:「唉唷,這可太刺激了……我的『惜花』呢?落到哪去了?」
他這麼一問,立刻有小弟子將他的本命劍奉上,道:「在這呢,辛苦師叔了。」
韓歛心緒複雜地接過劍,喃喃道:「這還是我頭一回殺人……」說罷,他仰首朝自己頭頂望去,那裡懸了一個耀眼的赤色光點,清晰地標出了他的所在位置,便是從一里外也能瞧見。
話音才落,又有一人御劍飛上山崖,正是方才留下斷後的方應真。他頭頂上也懸著赤色光點,只是不同於韓歛,他的光點密密麻麻,細算來足有三十六個,簡直可說得上是「殺人如麻」。
方應真落地後並未收劍,冷著臉直朝鳳琪而去,微微抬劍指著他道:「鳳琪道友,你難道沒有什麼話要同我們解釋?」
鳳琪頭一次被人拽著升空,此時也是腿軟得跌坐在地,但不同於一旁的韓歛被眾師侄簇擁,他卻只有自己孤伶伶一個。聞言,他茫然地抬起了頭,張了張嘴,卻被近在咫尺的森寒寶劍嚇住,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韓歛心生惻隱,便道:「師侄,你且將劍收一收,方才追殺我等的人,雖然看著像是書院弟子,但他們也襲擊了這位小道友,可見在他們眼裡,他也是與我們一路的。有什麼話,咱們還是慢慢問罷?」
方應真聞言猛然一頓,目露愧色地應了聲「是」,隨即收了劍。鳳琪這才感覺壓在胸口的鋒銳之意消失了,鬆了一口氣,然而這一鬆懈,渾身上下又更加痠痛了。
半個時辰前,他們到書院外的街市上打擂台,由於聚集此地的修者多半實力不強,是以光憑方應真一人,便已打遍全場無敵手。
太鯤山幾人歡欣鼓舞,想著這回總算能賺個盆滿缽滿了,擂台的攤主卻突然殺了出來,明言禁止他們再度上台挑戰。且那攤主趕人時,還特意找來了靠山──那人被稱作「秦先生」,是位金丹修士,與書院院長交好,在此地頗有勢力。
小弟子們昨日在街上兜售丹藥,便曾被其餘攤販威脅過「你們要是再不離開,我就找『秦先生』來處置你們!」,故而他們今日亦是有備而來,立刻就推出了鳳琪。
鳳琪無語地被擠到了最前頭,還未開口,那位秦先生便瞇眼一笑,道:「幾位原是首席的朋友啊?那不如這樣罷,這處擂台是讓人看樂子的,沒有什麼高手,報酬也不多。秦某引薦你等去另一處,那裡不僅賞金更豐,也能讓幾位小道友同時施展拳腳,不知幾位是否願意移步?」
鳳琪一見此人便覺不妥。他知道這位「秦先生」也曾是院生,只不過在築基後便離開了書院,後來不知有了什麼奇遇,竟成功結了金丹,還成為了商隊的首領。
而在近年,因著「秦先生」與碧海書院的淵源,律見微託他打理書院外攤位等事宜,這位「秦先生」便成了地頭蛇。
但鳳琪每每見到「秦先生」,便會心生一股無來由的厭惡感。然而,這群太鯤山來的劍修似乎都沒長心眼,在「秦先生」告知另一處的報酬後,他們便眼睛一亮,沒矜持多久便應邀前去了。
幾人接著被領到一個氈包裡頭。帶路的人讓他們在此稍候,說是正午時分擂台暫歇,讓他們先在此躲避烈日,等到未時擂台開打。
鳳琪見他們興高采烈地圍著錢袋數靈石,煞風景地打岔道:「先說好了,等會無論是不是團體對戰,都不要拖我下水,我感覺此事有蹊蹺。」
雀斑弟子聞言,立即回頭道:「哪兒蹊蹺了?他們連靈石都提前給了,還安排地方讓人歇息,怎麼看都不像壞人。」
鳳琪冷眼看著這群財迷心竅的劍修,心中頗為無語,正想再勸幾句,卻忽然聽見一聲沉沉嗡鳴,那聲響酷似鐘聲,卻十分短促,眨眼便散。
待他再回過神,卻發覺自己身處荒原之中,正茫然無措之時,太鯤山幾人卻紛紛拔劍出鞘,緊接著,法術攻擊便自四面八方朝他們攻來。
幾人以力破巧,迅速解決了一輪攻擊,那些圍攻他們的人似是急了,隨即現了身一擁而上,將他們團團包圍。令人震驚的是,這些人竟都身著碧海書院弟子的服飾。
幾人與書院弟子交涉未果,只得強行突圍,隨後一路拔腿狂奔,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被追殺了許久。
幸好,太鯤山幾人多半經歷過實戰,即便不明情況,仍然很快就反應過來,一面被追一面反擊。而在方應真失手殺了一名書院弟子後,他們才發覺了赤色光點之事。
鳳琪頭一回見識這等場面,心緒還未平,就被太鯤山小弟子們圍著質問,不但失了往日的伶牙俐齒,甚至連句話都說不出來。恰在此時,有人遞出水袋,道:「喂,喝口水再說話罷,你臉色白得跟鬼一樣。」
鳳琪愣了愣,才發覺此人是在與他說話,卻並未接過水袋,而是取出了隨身的藥瓶,一次吞了三枚回靈丹,方木然道:「我所知道的事,也不比你們多多少,但依照方才的情景看來,你們應當是被捲入試煉當中了。」
幾人皺了皺眉,互相交換眼神,才由方應真問道:「何謂『試煉』?請鳳琪道友細細說來。」
鳳琪抿了抿唇,避重就輕地道:「院生若在書院待滿三年,修為卻毫無寸進,便有兩條路可以選:其一是在雜役期滿後離開書院,其二則是參加院長所設下的試煉,若藉此覓得突破之機,便可繼續留在書院修行。」
方應真順著他的話問道:「所以我等方才碰上的人,便是試煉中的書院弟子了?可他們為何要襲擊我等?」
鳳琪道:「我在書院向來成績優異,未曾親身參與試煉,所以並不清楚詳情。但我方才瞧見部份院生頭頂有青色光點,正可與你們身上的赤色光點相應,想來……他們試煉的目標,便是要擊殺院生以外的對手。」
幾人聽罷,不可置信地安靜了下來,半晌,那雀斑弟子打破沉默道:「開什麼玩笑!丹修的試煉內容竟是要殺人?你們碧海書院不光搶錢,還想殺人放火不成?!」
鳳琪默默不答,方應真卻道:「此處似是一處幻境,並非真實。方才我每擊殺一人,那人的身軀就會立刻消失,連點血跡都未留下,想來那些人並不是真的死了。您說是罷,五師叔?」
幾人沒等來韓歛的回應,紛紛轉頭望向他,這才發覺他背過了身,手中緊握一塊玉珮,神情顯出了幾分焦急。
過了一會,韓歛才發覺幾人在看他,回過神答道:「……確實是如此。我方才不慎將人一劍穿心時,也並無刺中物品的實感,且那人也是一眨眼就消失了。」
雀斑弟子又道:「但這還是不太對勁罷?方才那群人分明都已築基了,雖然戰力不強,卻能憑著人多勢眾與我等勢均力敵,但碧海書院哪來那麼多築基弟子?」
幾人再度低頭望向鳳琪,卻見鳳琪剛恢復些許的臉色,竟變得更加蒼白。方應真只得殷殷勸道:「鳳琪道友,我等如今同困於此,即便不是朋友,也該是同病相憐的戰友了,你若知道內情,還是儘早告訴我等罷。」
鳳琪咬了咬牙,卻道:「院長不曾主動同我說這些,我又如何能知曉?」
幾人見他反應都不太相信。韓歛便開口問道:「那你可知道該如何離開此處?我聯繫不上阿清了,若他等會察覺這件事,肯定會很擔心我的。」
方應真聞言雙眸一亮,道:「五師叔提及之人,可是玲瓏閣閣主柳墨清?那位狐族的元嬰大妖?」
韓歛愣了下,才肯定地點了點頭,幾位太鯤山小弟子紛紛鬆了口氣,道:「太好了,那他應該也會救我們出去罷!」
不知為何,韓歛卻仍是愁眉不展,鳳琪則忽然低下頭,道了句:「……沒用的。」
雀斑弟子當即怒道:「你又在嘀咕什麼?什麼叫做沒用!」
鳳琪默了片刻,續道:「試煉幻境與其他比試場相同,都在日月乾坤鼎裡頭,若未得院長同意,即便是元嬰修者也無法硬闖。」
雀斑弟子不悅地道:「你這會又知道了?」
鳳琪道:「日月乾坤鼎乃是流傳逾萬年的法器,院長尚且不能完全掌控,更何況是旁人?」
雀斑弟子聽罷又想飆罵,卻被方應真抬手阻止。方應真蹙起眉,慎重問道:「既然只是試煉,總也會放人出去的罷?你可曾聽說過離開的方法?比如方才那些落敗的院生,是否便是已經離開幻境了?」
鳳琪忽然冷笑了聲,道:「自然是會放人出去的,但就我所知,來過試煉的全都成了廢人,無一例外。」
雀斑弟子再也憋不住了,他一把扯起了鳳琪的衣領,吼道:「你還說你什麼都不知情?你這滿口謊話的──」他吼到一半,聲氣卻忽然弱了下去,因為他這才發覺,鳳琪竟早已無聲地淚流滿面。
雀斑弟子被他嚇到了,連忙撒了手,尷尬道:「哭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又沒有人罵你!」
此言一出,眾人的目光迅速聚集到他身上,雀斑弟子只得更心虛地道:「……好罷,我向你道歉。可我道歉了也沒用,這不還是出不去嗎?」
鳳琪愣愣地抬起頭。他突然發覺,這或許是他此生第二回被人認真致歉,前一回還是早上撞到韓歛之時。
他命途多舛,直到入了書院才遇見轉機,骨子裡的自卑卻從未消失,只能死命用功修煉,保住書院首席的名頭以維持自尊。可他今日被捲進試煉,不僅代表院長可能已經捨棄了他,他甚至有可能會因此修為全失,自此重回谷底。
但若是有這群人在……或許,他還不到絕望的時候。
思及此,他抬手抹了把淚,目光堅毅了些,忽道:「雖不曾有人安然通過試煉,但你等與書院弟子不同。日月乾坤鼎對你等格外感興趣,此處幻境既是它造出來的,想來你等比旁人更有機會通過。總能有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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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過渡章。這週五前會有二更,下章是〈第二十八回:祖師爺獨赴鴻門宴〉!感謝閱讀書籤愛心,歡迎留言唷!1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8VZJBCuo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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