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風雲變色之際,封璐依然深陷夢中。
花瓣撲簌簌落下,卻由淺紅梅花換作野薔薇,素色殘瓣在搖搖欲墜的木屋外落了滿院,宛如悼喪。而封璐這回離開小世界趕赴此地,原本確實也是為祭奠好友。
此處乃是時云生的老家,自時家覆滅後,天機山上的院落已荒廢多年。時云生早就說過,希望自己百年後能安葬於此,故而封璐才會在收到訃聞後徑直趕來,卻萬萬沒料到,那封訃聞竟是玄業所設的陷阱。
不僅是他,就連碧霄也被牽扯了進來。此時,碧霄正抱劍坐在木屋廊下,雖形容狼狽,但她眼中怒火卻噴薄欲出。
她啐了一口血沫,啞聲對封璐喝道:「打從云生嚥氣後,玄業這廝就瘋了,聽不進半句人話!我本想兌現與云生的承諾,獨自在此守到他三魂七魄歸天,可玄業這廝,不但仿冒我的筆跡,誘騙你來此,還找人圍住時家的天機山山腳,這是人做得出的事嗎?你還想放他進來做什麼?我同他早已無話可說!」
封璐方才也和意圖擅闖的人交過手,雖有幾處掛彩,卻並無大礙,起身淡淡道:「我雖早已與他割席,但念在云生的份上,我還是想聽他親自解釋一回,放心罷,有我在,他無法動手腳。」
語畢,封璐凌空比劃出數個法訣,一道幽魂似的虛影遂現於院中。此人自然是玄業,即便如今他因時云生的緣故,無情道心盡毀、修為大跌,但他仍然衣冠楚楚,儀態也毫無破綻,他身上唯一異常之處,便是那遍布血絲的雙眼。
他與封璐隔著一丈對望,眼見封璐並不打算開口,便道:「把云生還給我。只要你們同意此事,我立刻撤了山下的各派聯兵。」
碧霄咬了咬牙,本想破口大罵,卻因胸中血氣上湧而咳了起來。封璐對她道:「別動氣,不值得。」
隨後他才對玄業道:「玄業真人,如今執迷不悟之人是你。那日你與云生一同遇上魔修圍殺,他寧願捨命也要讓你活下去,絕不是為了讓你這般胡鬧,且他唯一心願便是安葬於時家,你難道連這都不肯答應?」
玄業抿緊了唇,目眥欲裂,眼睛紅得像是能滲出血。過了好半晌,他才道:「他的肉身雖已氣絕,魂魄卻還未散,肯定還有其他法子!只要你再拿出一顆還陽丹,他必能與我一樣恢復如初,是你不肯救他,為何卻怪我不讓他遂願?」
封璐微微瞇起眼,平淡地答道:「我已向你說明過無數次了,太坤山煉丹一脈傳承早已斷絕,我當初交給云生的還陽丹,已是世間最後一顆,他卻選擇給了你。如今我確實已拿不出還陽丹,即便你率眾前來相逼,事實也不會改變──我雖不工心計,卻並非看不出你的盤算,勸君早日收手。」
玄業雙眸一暗,卻仍執著地道:「即便如此,你也能將還陽丹煉製之法公諸於世,天下丹師如此多,難道當真無人能夠煉成此丹?我不信!」
至此,封璐同他已無話可說,便道:「那便戰罷,但我如今修為已至化神巔峰,形同半步金仙,即便你找來上百修者圍剿,又能奈我何?」
說罷,封璐拂袖轉身,無形劍氣自四面八方湧上,將玄業的虛影徹底撕碎,破舊木屋亦隨之震顫,半晌方歇。
碧霄出了一口惡氣似地哼了聲,道:「結果還不是要戰,就說了不必同他廢話。」
封璐並未回應,只道:「妳已受了不輕的內傷,一會便由我來擊退他們罷,再說,我原本就只打算出來十日,需得速戰速決。」
碧霄訝然道:「雖然我與云生打趣過,但你難道真在小世界金屋藏嬌,與誰有約定不成?就這麼趕著回去?……不對,你這是在嫌我礙事呢?」
封璐聽她提起時云生時語氣如故,彷彿這位好友並未消逝一般,面露幾分無奈,淺淺一笑答道:「我確實與人有約,不過卻並非你們所想的那樣。至於嫌棄之意,那更是半點也無,我只是覺得,待妳這回內傷調理完,修為必能再進一層,可若傷勢再重一些,就得錯失良機了,還是由我去應戰便好。」
碧霄卻不甚贊同地挑眉道:「修為哪比得上磨礪劍意要緊?再說玄業這回實在太過火了,我非親自揍他一頓不可!」
封璐又是無奈地笑了笑。碧霄便是如此,喜怒悲歡皆熱烈如火,卻也都像是驟雨,很快便會散去,雖然她如今顯得忿忿不平,卻不會真正記恨玄業。
於是封璐改而道:「云生尚有一魂未歸天地,總得有人留下陪著他罷?」說罷,他的目光往木屋深處飄去,卻像不敢落定似地,又緩緩收了回來。
碧霄沉默了一會,方啐道:「云生救他真是太不值了,玄業把事情鬧成這樣,害他死了都不得安寧。」
封璐未答,只靜靜召出了本命劍道瀾,輕撫劍脊,道瀾劍呼應於他,發出了低沉的嗡鳴。可封璐心中此時想著的,卻是在琉璃天翹首以盼的小龍。這回他與小龍說好了,絕不會再離開超過十日,小龍才勉強答應讓他走,所以他萬萬不能失約。
他同樣不清楚時云生為何做此決定,但他卻知曉,人活在這個世上,總有些無法割捨的事物,說不清道不明,只能勉強名之為「牽掛」。
然而這一回,他卻注定要讓小龍失望了……
◆
雪白眼睫輕顫,恍若白蝶撲翅,片刻後,那雙眼眸緩緩睜開,卻如無波無瀾的死水,彷彿他的魂魄仍被囚於夢中,並未真正甦醒。
耳畔「啾啾」、「吱吱」之聲漸響,蓋過了夢中湧出的細碎幻音,封璐木然地側頭望去,遲了好一會,他才辨認出吵鬧聲的來源。
五毒犰正趴在他枕邊,急促地叫喚著,一面揮舞短小的前肢,像是十分著急的樣子。
至此,封璐才覺出了不對勁──畢竟甚霄塵若在附近,五毒犰壓根不會有機會踩到榻上。於是他拖動疲憊不堪的身軀,背倚床圍坐起,按著抽痛的額角喚道:「霄塵?你在嗎?」
他反覆呼喚了數次,屋裡卻仍冷冷清清,無人回應,不安之情便如落入清水的墨,在封璐心中暈染開來。方才夢中重現的記憶,使他迫切想見甚霄塵一面,偏偏這時人卻不在,讓他心底有些難受。
封璐出神之際,五毒犰忽然跳上他的膝頭,牠口裡叼著一張紙,似是想讓封璐看一看。
封璐接過那張紙,發覺上頭是甚霄塵的筆跡,但字跡十分凌亂,像是倉促之間寫就,大致內容為太鯤山的韓歛與小弟子們失蹤,甚霄塵陪同柳閣主一道去尋人,要封璐見信後不必擔憂。信中還道,院中已設下層層防護,若封璐不主動出去,便無人能夠闖入,要封璐安心待著歇息。
興許是心神正值虛弱的緣故,封璐心底生出了幾分吃味,道:「他就這麼將我拋下了?」
五毒犰聞言瞪圓了眼,隨即躍下床榻,叼回一枚人形的符紙。
封璐接過一看,發覺這是一個符咒傀儡,上頭不僅附著甚霄塵的神識,符紙本身也靈力充沛,可不知為何,它此時卻變回了原形,即便被封璐拿在手裡,還是半點動靜也沒有。
封璐想起此物方才落在地上,遂不安地仔細翻看起來,隨即發覺符紙小人右手沾到了墨跡,便低聲喃喃道:「想來他原是留下傀儡照看我,卻出了某些狀況,才又倉促寫了此信?」
他本是自言自語,五毒犰卻忽然點頭如搗蒜,接著牠又到桌邊叼來毛筆,用後肢站了起來,前肢則吃力地抓著毛筆揮舞,忽而猛然癱倒,將自己變成扁扁的一灘。
封璐看牠演示了兩回,才道:「你的意思是,他寫完信後,立刻變成了符紙落在地上,是嗎?」
五毒犰連忙翻滾起身,再次忙不迭點頭。
封璐明白了牠的意思,心頭憂慮更是沸騰起來。眼下的一切,都暗示了甚霄塵很可能在尋人之際受困,而該地性質特殊,隔斷了神識與本人之間的天然聯繫,符咒傀儡才會猝然失效,掉落在地。
「豈有此理,連我的人也敢動?」
五毒犰聽見這話,不由狠狠愣了一會,可當牠抬起頭時,卻見封璐神色平靜,彷彿從未開口一般,讓牠不禁懷疑自己聽岔了。
與此同時,門外傳來了一道小童的呼喚聲,道:「敢問封仙君可在?碧海書院院長有請!」
五毒犰探頭望了望院門方向,又回頭望向封璐。
封璐並未即刻起身,反而閉目調息了一會。他眉心緊鎖,豆大冷汗不斷自額角滑落,似乎正在忍受莫大痛苦。五毒犰甚至發覺,封璐的身影時而會有些透明,但僅在短短數息之後,他又恢復成了尋常模樣。
過了好一會,封璐才重新睜眼,這一回,他的目光變得澄明無比,一抹厲色有如利劍落入湖中,緩緩沉進他眼底。
五毒犰親眼看著這一番變化,卻知封璐必是用了上某些方法,才壓制了藥效與神魂的不適,使自己看上去如同常人。
封璐接著起身下榻,施了個法術著裝完畢、理好衣冠,這才淡然地傳音回應道:「承蒙院長相邀,封某人自當赴約。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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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1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dR4yRgvW6
又塞了一段夢境,悄悄埋了一些線頭,嘻嘻。1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fgpbCNR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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