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吻十分輕巧,顫顫地落在封璐眉心的靈晶旁,靈晶似有感應,熒熒微光一閃。封璐受其觸動,立時睜開了眼,他的眸中懵懂驚奇參半,一副人醒了魂卻沒醒的模樣,就這麼愣愣地望向甚霄塵。
見他並未反抗,甚霄塵暗自鬆了口氣,內心卻似野馬脫韁,只得先屏息片刻,才又鼓起勇氣吻向封璐鼻尖。這一回,封璐始終凝望著他,眼底彷彿聚起了火,眼神一亮。
甚霄塵被他看得心尖發麻,僵硬地將目光移開,悄悄嚥了口唾沫、調整氣息,隨後才附耳低聲道:「還想要嗎?」
封璐聞言輕抖了下,忽而伸手撫上甚霄塵的臉,似乎想將他的臉扳正。下一刻,甚霄塵便吻上了他的唇,兩人唇瓣相貼,氣息交纏,猶疑地互相摸索著。過了一會,封璐便沉醉地闔上了眼,一手緊緊攀住甚霄塵,另一手卻輕撫著他腦後的髮,似安撫、似愛憐、又似勉勵。
甚霄塵幾乎也要沉溺其中,卻還是狠心退了開來,飛快地將瓶中丹藥送入口中、壓在舌下。
封璐因而睜眼望向他,眼中似有嗔怪之意,再度吻了過去。
甚霄塵卻探出舌尖去描摹他的唇,封璐輕嘆了聲,啟唇回應,甚霄塵這才將丹藥送入他口中,丹藥的清苦瀰漫開,其中蘊含的靈力使他們舌尖發麻,卻仍不知饜足地互相糾纏著,漫長的一吻畢後,封璐便再度陷入沉眠。
柳墨清與其手下、韓歛及太鯤山小弟子等人,皆守在甲板上迎接二人,自然也都將這一幕納入眼底,頓時死寂一片。
那雀斑臉弟子搓了搓漲紅的雙頰,悄聲道:「二師伯和前輩未免太恩愛了,這、這會有那麼多人看著呢?我都替他們害臊,是不是該唸下清心訣了?」
韓歛聽見這話稍微回了魂,茫然問道:「你說誰?哪位前輩?」
雀斑臉弟子木然答道:「還能有誰,那位不是二師伯的愛侶嗎?至少師伯是這般介紹的。」
韓歛打了個寒顫,總算醒過神來,卻瞪圓了眼喊道:「那分明是師尊啊!怎麼可能會是……會是……」
柳墨清眼明手快地伸手攬過他,安撫道:「沒事、沒事,阿歛你冷靜些,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韓歛在他懷裡愣了一會,復又掙扎起來,咕噥道:「不對!師尊如今記憶缺失,必定是哪裡出了錯才會如此……該不會是二師兄做了什麼,引得師尊誤會了?不成,不成!我非得向他們問清楚不可……!」
韓歛平時性子軟和,但此事涉及敬愛的師尊,他卻難得堅定了起來,柳墨清只得將他抱緊了些,安撫道:「可師尊正在休養呢,阿歛先等等罷?」
說罷,柳墨清朝手下掃了一眼,示意他們悄悄退場,不要打擾師徒倆。接著便好聲好氣哄起韓歛,直到韓歛勉強點了點頭,兩人才一道進了船艙。
幾位太鯤山小弟子並不聾,也都得知了封璐的身份,被這新鮮出爐的八卦弄得不知所措,在原地僵成了幾條木樁。
此時甚霄塵卻抱著封璐起身,欲往艙內走去,恰好與他們對上了眼,幾位小弟子紛紛打了個寒噤,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甚霄塵卻若無其事地對他們道:「來個人,替我向柳閣主討個地方安置師尊,快去。」
他這般坦坦蕩蕩,倒讓小弟子們錯亂起來,彷彿他們才是偷窺旁人情事的無恥之徒,滿心只想掩面逃跑,不料腳下卻似生了根,一步也邁不動。
幸好,有位妖族侍女替他們解了圍。她對甚霄塵行了個萬福禮,得體地笑道:「閣主早已吩咐過,讓我等收拾出了最好的艙房,仙君請隨我來。」
◆
服下丹藥後,封璐再度沉沉睡去,他的神魂在此期間自發修復,待恢復到一定程度後,他便在識海中「甦醒」了過來。
他醒後第一件事,便是內觀自己的元神,摸索上頭的傷。
剔透如琉璃的元神之上,殘留著一道道天道壓出的狹長裂痕,然而那些縫隙已被金色碎粉細細填補,早已復元了八九成,乍看有如金鑲玉。
封璐鬆了口氣,心道:看來九瓣玉荷花被奪之事,並未給元神添上新傷,如此一來,霄塵應當不至於太氣惱才是。
確認元神無恙後,封璐才放心前去梳理記憶。此處先前像暴雨後混濁的溪水,他即便有心整理也沒轍,此時紊亂的記憶卻已沉澱下來,彷彿一座藏書樓遭遇地動,不計其數的書架被震倒,書卷堆出一座座小山,需由他一一翻閱,再分門別類放回架上。
萬餘年的記憶實在太多,封璐感覺自己花了許久,才終於理出了一點頭緒。然而不知為何,他的心卻是定的,半點也不焦躁,即便在其中看見了悲傷往事,他也感到無所畏懼,彷彿心底有根定海神針。
待他整理起最後一摞「書」時,卻意外找到了一封「信」。此「信」散著純淨白光,卻十分眼生,封璐凝神感知了下,仍瞧不出此物的來路,這似乎並非他原有的記憶,而是才添入不久的消息。
封璐只得慎重以待,將神識沉浸其中,感知內容。
頃刻間,他來到一座梅林當中,時云生立在曾經共酌的那棵古梅下,朝他一笑道:「你來了啊。」
封璐不緊不慢地走了過去,問道:「這是何處?」
時云生搖了搖頭,道:「不可說。往後你自會知曉。」
封璐便也不問了,他望著時云生好一會,方搖頭笑嘆道:「我本以為若能再見你,該向你抱怨幾句才是,然而今日得見,卻只覺慚愧,沒資格說你什麼了──昔日是旁觀者清,而今我卻是那執迷之人。」
封璐曾將還陽丹贈與時云生,以為這能讓好友避過劫難,然而時云生在生死關頭,卻把還陽丹轉讓給玄業。最終,封璐非但沒能扭轉時云生的命數,反倒給自己引來禍事,當真是一樁無奈的爛帳。
可即便如此,封璐也沒能學乖,在小龍的事上仍是寸步不讓,逆天而行。
時云生調侃道:「你雖是這般說,面上倒也不見悔意,可見在下真是白勸你了……干涉天命的下場,當真不好受罷?」
封璐想起元神上的累累傷痕,輕嘆道:「可不是嗎。天道無情,人心卻並非草木……但即便讓我重活一回,我還是會選一樣的路,終至同樣的結果。」
時云生若有所思,最終輕聲道:「在下也同樣不悔。多謝你,封璐。若非得了還陽丹,在下便是魂飛魄散,也難以扭轉玄業的命數。」
封璐聞言一愣,抬眸細細端詳起好友。時云生嘴角噙著溫暖笑意,灰白的眸卻堅定地望著他,幾乎熱淚盈眶。
封璐對此倒感覺有些棘手了,他朝後仰了仰,摸著自己的後腦勺道:「云生莫要如此,你若這般鄭重,我便不知道該如何說話了。」
時云生抬手拭淚,隨即笑道:「在下倒是險些忘了正事。昔年與在下曾有因果的人之中,唯有你尚在人界,因此有幾樁遺事,在下得要厚著臉皮託你幫忙收尾了。」
封璐蹙起眉,疑惑道:「你早已魂歸天地,如今也該轉世無數回了,難道當年還有因果未竟?」
時云生卻未多言,只搖了搖頭道:「你很快就會知道。」他轉而莞爾一笑,一面指了指天,語帶戲謔地道:「玄業正看著你們呢,他也會暗中出力的,不過你暫且就當不知道,待到回歸仙界之後,你再親自去笑話他罷。」
封璐聽他提起「仙界」之時,忽然臉色一變。他原只當此處是自己捏造的一場夢,並未當真,可時云生卻冷不防提起了仙界,不像是子虛烏有。
他不由張口結舌,道:「等等,云生,你再說清楚一些,你如今究竟是……」
此言一出,四周景物立刻瓦解,時云生伸出手指置於唇前,止住了封璐的話頭,道:「不能再說了,在下好不容易鑽了空子,才能同你說上這幾句,別被聽見了。」
他雖未言明是別被「什麼人」聽見,封璐卻領會過來了。天地之間無所不在、無所不知的,豈非只有天道而已?封璐如今身在識海中,一舉一動不易被察覺,然而一旦道破天機,便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封璐只得默默望向老友,心中五味雜陳。時云生的身影漸淡,最後還輕鬆地朝他揮手,封璐無奈地抬手回應後,便退出了那封「信」,一時愣然失語,沒了梳理記憶的興致,反而對外界掛心起來。
他心道:既然元神並無大礙,還是起身去哄哄霄塵罷,他這會不曉得是不是又在生悶氣了。
然而封璐才一動念,卻又感到忐忑,總覺得自己似乎幹了什麼丟臉的事,不敢在徒弟跟前現身;可矛盾的是,他只要一想到甚霄塵,心中便無端有些發癢,彷彿被什麼催促著一般。
封璐靈光一閃,想到了折衷之計──林契所授的鬼修功法當中,有一招隱身的法訣可用。雖說若不想被人發覺,尚有許多術法可行,但那鬼修法訣十分玄妙,他還未曾親身試過,不由有些好奇。
封璐越想越是躍躍欲試,最終決定付諸實行。他先以神識窺探外界,確認無人在身邊後,便霍然坐起,運轉法訣。
由於他在人界的肉身,不過是一具由仙力塑造的軀殼,因此當他運轉功法後,那軀殼竟也變得透明如水,卻比霧氣更加來去自如,封璐一面驚奇,心底也滿意極了,當即穿牆而過,四下遊蕩。
封璐這才發覺,自己早已遠離碧海書院,到了一處熱鬧的靈舫上,此處住了眾多小妖,活像是妖族的客棧。
他逛了好一會後,便抵達了一處貌似廳堂的艙室中,尋到了甚霄塵等人。
此處佈置華而不奢,四下燈火通明,照亮了廳內的每一張面孔。柳墨清坐在主位上,顯然正是此間主人,甚霄塵與韓歛分別坐在兩側下首,只是大約是夜深了,韓歛有些精神不濟,正在悄悄打著盹。
廳堂正中鋪了一張駝黃回字紋地毯,日月乾坤鼎就被擱在上頭,鼎身遭層層符紙貼滿,顯然是被粗暴地封印住了,卻又不時顫動兩下,彷彿對此待遇十分不滿。
甚霄塵懶散地撩起眼皮,抬手指向那日月乾坤鼎,道:「我的符咒傀儡被師尊帶在身邊,因此當我重新連繫上傀儡後,便知曉了今日之禍的始末,否則我怎麼也料想不到,這尊鼎竟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早知如此,出鼎時就該一舉砸它了省事。」
柳墨清摸了摸下巴,總結道:「按二師兄所言,律見微所修的渺隱峰心法,其實與太鯤山心法同源,但他所獲傳承不全,卻誤以為自己是正統,才會為煉製神丹鬧出事端來?這也難怪日月乾坤鼎不肯認他為主,甚至處心積慮叛出了。再加上這九瓣玉荷花……嘖嘖,真是精采。」他頓了頓,又道:「不過在下實在好奇,方才出鼎之時,二師兄用的寶貝究竟是何物?若非二師兄收得快,那道天劫就真要砸中在下了。」
甚霄塵睨了柳墨清一眼,道:「閣主真想弄明白此事?」
柳墨清道:「在下絕不會將此事外傳,只是在下自從得見此物,便始終懸心,還請二師兄不吝告知。在下已是血脈純正的狐妖,那寶物卻能威懾在下,想來只能是神獸的妖丹一類了?」
甚霄塵卻冷冷一哂,道:「那你就當作玩笑話聽聽罷,此乃魔皇龍丹,這等妖邪之物,全天下就只有這麼一枚,你不會再有機會遇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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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感覺到這個章節名稱充滿諷刺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