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烈鋒是被自己滿身滿嘴的酒氣醺醒的。
「啊……幾點了?今天就破例申請出來一趟,喝完喜酒我還要回牢裡報到的……說好的不碰酒,結果跟兄弟們太久沒見,忍不住多喝了幾杯……嗝……」
他嘟嚷著,宿醉使他完全沒有動力挪動身體,不過好歹努力撐開眼皮了,眼前一大片刺眼的紅色,教他幾乎以為自己回到了犯下滅門重罪的那一晚,連斬數百刀殺害仇人滿門十口,血流成河,視野裡除了血紅色和殘破不堪的屍體以外,什麼都沒有。
「搞什麼,這是哪裡?」
梁烈鋒皺起眉頭,定睛打量四周,發現這紅色其實不是血紅,是一種喜氣洋洋的大紅色──一自己躺在一張雙人床上,頭上懸著大塊紅布紗簾,枕的是刺繡紅枕頭,蓋的被子是龍鳳棉被,床頭櫃上還貼了個大大的、土氣的紅底灑金粉「囍」字,在晨曦中閃閃發亮。
他不禁悚然:自己怎麼醉得睡到自家兒子的洞房婚床上?雖然現在的小年輕都很開放,很可能已經在結婚前滾過無數次床單了──但好歹是人生裡的重要儀式,這樣睡在人家小倆口的婚床上真的好嗎?該不會礙著兒子和他那位男媳婦的人生頭等大事了吧?
更驚恐的是,下一刻他就發現自己全身上下不著寸褸,舊同僚湊錢給他買的西裝襯衫、長褲、領帶、皮帶、通通亂七八糟地散落地上,被窩裡還躺著個同樣衣衫不整的人──
這人叫李廣,年紀比他大好幾年,滿頭銀髮,一隻眼的眼眶附近全是縫針的疤痕,額頭上也有好幾圈開顱手術的疤痕,密密麻麻地交疊著,半隱在髮際線裡;鼻樑和右邊頰骨斷過,下巴還有一個略小於五毫硬幣的槍傷疤痕,肉深深地凹了進去。
任誰第一次看這張毀得面目全非的臉,都肯定會被嚇壞,但是梁烈鋒認識李廣,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不過這「認識」二字,說起來頗為微妙。
說熟,兩人熟到曾經仰八叉睡同一張床上,擠過警局裡同一個淋浴隔間,看過對方的裸體,笑罵著比較長短粗細;說不熟,兩人快三十年沒見面了,徹底鬧掰了,當時又發生了一件大事,一個遠赴英國養傷,一個在H城裡蹲大牢,兩人就此雁杳魚沉,音訊斷絕。
然而天意難測,這位老相識成為一個小孩在英國留學期間的監護人,而這個小孩──長大後回流H城,變成了自家兒子的男媳婦。
梁烈鋒茫茫然地盯著李廣好一會,宕機的腦袋才慢吞吞地重新啟動,緩緩地算出了兩人最新的關係:睡在他旁邊的這人,現在是……他的親家。
他想起來了:兩人昨天還在證婚現場當證婚人,保持著疏離而不失禮貌的神情,握了握手,在並排寫著兒子名字的一紙婚書上簽了名,然後坐在各自的主家席裡,又由於新人雙方家屬大多都相熟,就互相去對方的那一桌敬酒……
事情本來正常無比,可是他喝醉了,和親家睡在同一張床上,怎麼想都不太對勁……?
自己的手還好巧不巧抓在人家褲襠上……
「臥槽!!!」
梁烈鋒驚恐得以閃電般的速度縮手,掀開龍鳳被,一骨碌爬起身,摸向自家屁股──
還好,屁股不痛,李廣褲腰帶也繫得牢牢的,褲襠拉鏈沒拉開,兩人不像幹過某種不可告人的事。
他在監獄裡可看得多了,血氣方剛的男囚犯們一腔精力無處發洩,有的會嘗試湊對兒解決生理需要,也會有性格惡劣如強姦犯之流,蠻不講理侵犯體弱囚犯,之前就曾經有人覷他年紀大,看似是容易拿捏的軟柿子,試圖威逼他就範,被他三兩拳打殘,半死不活地送進醫院裡了。
他想了想,又覺得不對:等等……為什麼要摸屁股,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捅了?他怎麼可能是被捅的那個?不是該懷疑自己酒後亂性捅了李廣嗎?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忘記剛才神秘的下意識反應,摸向胯下的大寶貝,翻來覆去地檢查。
就在這時候,李廣睜開了一隻獨眼,把他「格外猥瑣」的動作盡收眼內,頓時變了臉色,一瞬間變得陰沉,眉頭深鎖,透露出一股不悅與煩躁。
「梁烈鋒!你找死嗎?」
驀地只見一腿狠狠當胸踹來!
梁烈鋒多年前結過婚,但是夫妻關係不好,有了兒子後就沒怎麼有過房事,喪妻多年後一直打光棍到現在,加上知道自己酒品不好,生怕自己真的霸王硬上弓,一手摸腰腎,一手摸摸晨勃的丁丁,心裡完全沒譜,正慌著呢,完全沒提防這一腳。
李廣也在婚宴上喝了點酒。醫生本來建議他徹底戒酒的,他也不太愛喝酒,但拿在手裡應酬的那一杯紅酒無論如何都推不掉,酒還沒過三巡,甚至還沒喝到見底,人就倒了,一醒來發現梁烈鋒正對著他「耍流氓」,還沒細想就踹出去了。
他借著濃重的酒勁,這一腳發了十足十的狠力,不偏不倚正踹到梁烈鋒左胸心口下方的肋骨上。
「嗷……!」
梁烈鋒結結實實地挨了這一腳,頓時呼吸一窒,胸口一麻,下一刻像針紮般疼得厲害,人也失了平衡,往後滾了下床,狼狽地摔了個四腳朝天。
梁烈鋒整個人砸在地板上,被踹中的地方就跟瓷器爆裂成大堆碎片似的,鑽心的疼痛沿著裂紋瀰漫了半邊身體。
這一摔,一疼,最後那點兒酒意隨著一身疼出來的冷汗蒸發掉了,完全清醒過來。
這李廣是什麼人啊!昔日和他在重案組裡合作無間的警官!雖然身手不及他,但這一記重腿要是在他年輕時踹的,仍然能把上下兩三條肋骨連同裹著的內臟通通踹爆!
梁烈鋒哀嚎一聲:「廣哥你,你踹我幹嘛?你他媽的想踹死我啊?!」
李廣坐在床上,完好的那隻左眼怒視著梁烈鋒,戟指罵他:「梁烈鋒,你想幹嘛?你活膩了是不是?!」
不待梁烈鋒辯解,李廣鼻音濃重,帶著委屈的哭腔似的,卻又不是在哭,顛三倒四地罵:「梁烈鋒你什麽玩意兒,你混蛋你……你幹什麽啊,蹲了這麼多年的牢,結果還是跟瘋狗一樣,誰讓你這樣幹了……」
梁烈鋒躺在地上直喘氣,爬不起來,一看李廣氣成那樣子,心想壞了,該不會真幹出禽獸不如的事了吧?
難道真在兒子的婚宴後強上了親家?這都什麼破事?
梁烈鋒幾乎想破了腦袋,這才想起來,自己喝得酩酊大醉,跟著大夥兒鬧洞房時,觸動了以往和李廣一起鬧重案組同袍洞房的回憶,開始發酒瘋,跪在地上抱著李廣的腿不撒手,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
「嗚嗚嗚我對不起重案組,我對不起廣哥你……我還來得及做牛做馬好好補償你們嘛?嗚嗚嗚我心裡疼,我不活了……」
「誰管你活不活死不死?發什麼酒瘋?放手!」
「我不放!這麼難得才再見到廣哥你,死都不放手!這麼多年你都沒來獄裡探望我嗚嗚嗚……我知道我活該,但我也真的很難過,真的……廣哥廣哥廣哥廣哥啊啊啊……!」
李廣也醉醺醺的,甩不掉他,似乎生氣了,被他晃了兩晃,還嘔了兩口酒。
一對新人一見有機會躲掉鬧洞房的環節,馬上扶李廣躺下休息,兩人把親友都請走,手牽手出門,溜去別的地方恩恩愛愛。
然後,梁烈鋒還不讓人安生,去而復返,瘋狂按鈴,按到李廣忍無可忍,搖搖晃晃地走出來開門時,一下子就撲倒了對方,再度抱著人嗷嗷地哭。
李廣不樂意了,掙扎不休,和梁烈鋒扭打成一團。
酒精催化出各種激烈的情緒,這個哭鬧,那個怒罵,打得性起,你不讓我,我不讓你,結果打著打著,真「打到床上」了,從床頭打到床尾,又從床尾打到床頭,直到力竭睡著或者徹底醉倒,畫風才會如此糟糕。
梁烈鋒終於想通了前因後果,尷尬得只想左右開弓摑自己兩記耳光,勉強陪笑解釋:「我……我們應該……應該沒幹什麼,大概就是喝多了幾杯,有點激動地那啥……動手了。廣哥,你別生氣,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李廣怒道:「別叫我哥,給我滾!誰讓你這麽胡搞了!你怎麽這樣子啊……」
李廣只罵了兩句,聲音就漸漸低沉下去,眼皮沉重得抬不起來,眉頭仍然執拗地擰著,一副寧死不從的表情,身體卻有氣無力地趴在床上,動都不動。
梁烈鋒愣了一會兒,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小心翼翼地喊:「……廣哥?」
李廣沒聲音了,睡過去了,酒酣人睏,睡得很香,小聲地打著呼嚕。
「……」
梁烈鋒暗暗叫苦,像條摔暈的魚一樣,赤著身子仰躺在地板上,肋下被踹的那一腳疼痛難忍,完全爬不起來。
肋骨大概還是裂了吧……
他不太想大聲求救,這太丟人了,也不想吵醒李廣,打算喘勻了氣再悄悄穿回衣服出去。
等待那陣劇痛消減時,他百無聊賴地觀察李廣。
兩人很久沒見了,之前約他赴宴和宴會上都只是匆匆碰面又分開,不然就是敬杯酒說句客套話,根本沒法好好聊,連樣貌都不過驚鴻一瞥,印象模糊。
他和李廣似乎一直都是這樣──轟轟烈烈磕磕碰碰的,要不關係極好,要不極差。年輕時和李廣肝膽相照,在重案組攜手奮力追緝兇徒,又救過彼此的命;到了壯年,和李廣兩男爭一女鬧不和,後來各自出事分開;現在老了,竟然還打架,又莫名其妙地睡在同一張床上。
既然當了親家,該好好相處才是。也該重新認識認識如今的李廣了……
李廣七十歲了,比他大五年,還留著以往的中分髮型,頭髮全白了,一縷縷細軟柔順的銀髮覆著半邊臉,和梁烈鋒自己那一頭在強力定型液下才肯服服帖帖的刺蝟頭髮完全不一樣。
李廣眉頭蹙著,在被子裡微微蜷著身體,形成一個很沒安全感的姿勢。
眼前的李廣,睡覺的模樣好像還和年輕時差不多,可是事過境遷,已經有很多東西不一樣了──無論是在槍戰中為了救他兒子毀掉的臉,抑或傷癒後多年對他不聞不問的態度,剛剛還酒後吐真言罵了他一頓。
「蹲了這麼多年的牢,結果還是跟瘋狗一樣」?
李廣向來看人極準,梁烈鋒無法完全否定這句說法,但是他又不禁有點不忿,小聲嘟嚷。
「廣哥,你這可就不對了,我改了很多了……你等著,我正爭取假釋出獄呢!一定會好好補償當年虧欠你的、虧欠重案組兄弟們的……」45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K9BcSJb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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