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烈鋒這個人,看起來嘻皮笑臉渾不在意,實則野心大得很。他心裏有一套根深蒂固的大男子主義的思維,那就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出門掙大錢,買得起好車好房,回家寵得起老婆,無論想要什麼,他都能掙得到,給得起!
他暗暗地想著:李廣喜靜,不怎麼外出,十天有八天都待在家裡,就算不是他老婆,也得好好供著養著,使勁寵就對了!
自己從牢裏出來,要是混不出個人模狗樣,別說李廣瞧不起他,他自己都覺得丟臉。等熬個一年半載,事業根基打好了,身家殷實,他就有面子也有信心在他廣哥面前顯擺。
他二話不說就聯絡了警隊裡的後輩兼現任署理局長,說要進他開的飯店廚房裡打雜,多了解現在流行的菜系,為日後做飲食生意鋪路。
那位大佬權傾H城,又當官又從商,還和黑社會有不少利益勾結,貪得無法無天,不過很講義氣,一聽要求就爽快地答應了。
「不過鋒哥,這樣的話輩分對不上啊,我不好意思任由手下的小弟使喚你。」大佬說,「要不這樣,我給你鍍層金,弄個熱帶小國名廚之類的假身份,邀來我飯店裡當客席大廚,怎麼樣?」
梁烈鋒急忙搖頭:「不不不,要是被廣哥知道了,他肯定會生氣,我也不想抄捷徑走後門,我梁烈鋒就是要堂堂正正地證明給他看,我有本事賺錢養得起他!」
「……」大佬神色微妙,「鋒哥,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語氣就跟窮小子對天發誓要娶到千金大小姐一模一樣?」
「蛤?什麼意思?」梁烈鋒一愣,旋即狠狠地巴了後輩腦袋一下,「說什麼呢你?那些千金大小姐整天除了塗脂抹粉、逗貓玩狗,什麼都不懂,我記得以前查綁架案時救過一個,又蠢鈍又膽小,怎麼比得上廣哥?」
大佬不禁扶額嘆氣:所以現在不是誓娶千金過門的劇情,而是要抬著神轎、吹著鑼打著鼓、浩浩蕩蕩地把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請回家供著是嗎?
梁烈鋒和對方細細商量,最終想到了一道妙計。
某一晚,馮敬德的別墅裡擠了好些人──都是舊識,新舊重案組聚首一堂,擠在別墅會客廳裡,十多對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
「哦哦哦,開始了開始了!」周白通興奮得幾乎與那台72吋大電視來了個臉貼臉,被拉開後還在嚷,「廣哥,你不出來看節目嗎?鋒哥他上電視呢!快出場了!」
「我不看了,想早點睡。你們看吧。」李廣的聲音從二樓房間傳下來。
電視螢幕上,只見主持人在紛紛揚揚的禮炮彩紙中緩步走出,對著觀眾揮手。
「歡迎來到『地獄廚神』!本節目由H城知名飯店DragonJ特約製作,冠軍獎金整整三十萬!」
報完了大小贊助商名字和獎品後,主持人說明規則:「今天終於來到總決賽,現在──有請評審和選手一一上場!」
會客廳的聲浪傳到二樓房間裡,李廣蓋著被子,怎麼都睡不著。
他心裡不由得嘀咕:怪不得最近幾天梁烈鋒溜得不見人影,只在晚上回來一趟做晚飯,神神秘秘的,只擱下話叫他最近別看電視和娛樂新聞,直到今晚九點準時打開電視!
這傢伙,一把年紀的參加什麼廚藝比賽?更別說蹲牢蹲了快三十年,消息閉塞,怎麼可能鬥得過見多識廣的年輕廚師?
可是外面剛剛說到這是決賽……也就是說,過五關斬六將一路走來的?
李廣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坐起來,撈過床頭櫃的手機,點開網上觀看。
一打開,就看到梁烈鋒燙了一個隨性的泡麵頭髮型,蓄著薄薄的一層唇髭和下巴鬍子,穿著一件印著龍飛鳳舞毛筆字「廚」的T-shirt,衝著鏡頭痞氣一笑,姆指和食指交叉比了個心,一副日韓系大叔的範兒。
才過了幾天,這傢伙怎麼把自己倒飭得這麼時髦了?
李廣愣了愣,幾乎以為自己認錯人,正想再仔細看看,下一刻就看到梁烈鋒笑瞇瞇地接過了台下粉絲團代表送的花束,還贈送一下父愛滿滿的摸頭殺。
粉絲團興奮得嗷嗷直叫,瘋狂揮動螢光棒,這個叫「鋒哥」,那個叫「鋒叔」,還自製了少女心炸裂的應(表)援(白)牌。
【♥ ♡ ♥ 鋒哥我老公 ♥ ♡ ♥】
舉牌的粉絲清一色的女友粉,有美有醜,從花季少女到老掉牙阿嬤都有,最神秘的是特別和諧團結,齊齊舉牌大喊「老公」,場面蔚為奇觀。
主持為了炒熱氣氛,走到台邊,打趣問其中一人:「你們都把三號選手當成老公,彼此之間不會競爭吃醋嗎?」
「不會啊!」一個嘴角長了一大顆媒婆痣的胖阿嬤搶先回答,「前陣子鋒哥他終於學懂了用IG,cos最近那套《深宮鎖》裡的悲情皇上呢,眼神很有故事,特別招人疼!他有『故皇后』嘛,我們懂的,加上我們很多人同時是邵Sir的媽媽粉,所以姊妹們都說好了,一律當妃子,不分品階!」
「……」
電視機前的「太子爺」邵毅神色微妙。
別墅樓下爆發出一陣怪叫哄笑聲,樓上的李廣臉色則變了又變,趕緊搜了一下梁烈鋒的社交帳號,死死地盯著那張cos照。
梁烈鋒學會了用手機程式修圖,弄了個大雪背景,很明顯網購回來的衣物被他那天生的衣架子身材穿出了高級訂製服裝的感覺,肩頭上弄點「積雪」,定鏡在回頭一刻,眼眶微紅,泛著一抹恰到好處的憂鬱,歲月和經歷沉澱出來的滄桑感哪是小鮮肉學得來的?還懂得蹭大熱IP和慘兮兮角色的熱度,不火才怪。
李廣放大照片看了又看,眉頭愈鎖愈緊,不自覺地咬牙切齒擠出話來:「他『招人疼』?招蜂引蝶才對吧?他還真把自己當皇帝開後宮?!依我看,他放出來根本就是個禍害!」
他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複雜滋味,一時覺得自己應該生氣──為梁烈鋒的亡妻、也是自己當年的暗戀對象不值,一時又覺得應該高興──梁烈鋒天生自帶魅力,這才是他該有的成就,而不是當初自暴自棄殺人入獄的頹廢模樣。
可這兩種原因都似乎無法完全解釋自己的感受……
他琢磨不出個所以然來,鬱悶地把手機扔到一旁,拉起被子蓋住頭,眼不見為淨。
可是手機上還在播,李廣聽了一會,好奇心起,又捨不得關掉了。
參賽者要以各自抽出的食材為主題,接著在限時裡做出前菜、主菜、甜品三道不同的菜式,再交由評審和觀眾打分數,評審佔七成,觀眾佔三成,最低零分,最高一百分,每過時五分鐘,都會被扣十分。
不知道是節目故意整的效果還是梁烈鋒倒霉,別的兩個選手都抽到容易發揮的食材──一個是鮭魚,另一個是奶油,就梁烈鋒的手氣不行,抽到了一大袋綠豆。
綠豆……通常都是用來做甜品而已吧?能有什麼變化?
還有現場的評審裡,三個有兩個都是高級飯店外籍主廚,能吃得慣嗎?
彈幕上也一下子充滿了支持者的抱怨抗議。
【這算什麼?綠豆的很多做法還得先泡軟處理,準備時間真‧泡湯了!】
【主辦方分明針對平民選手!鮭魚和奶油都是高級料理常用食材,綠豆是在哈囉?靠配料拉高格調嗎?可那樣會喧賓奪主吧?】
【心疼我鋒哥QQQQQQ】
別墅電視機前也吵成一團。
「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周白通忿忿不平地猛拍桌子,「小齊(註:前述大佬,名下飯店是節目的贊助商)搞什麼?不放水就算了,怎麼拿這道怪題目刁難鋒哥?馮哥,你評評理──」
下半截被他吞回肚子裡了,只剩下小聲的哼唧抱怨。
「哼……不提他。沒義氣!快八十歲的人,老大不小了,還去什麼南美洲,有什麼好玩的?也不怕被毒蚊毒蟲咬了病倒、被土著抓了砍掉腦袋串著做成標本!哼哼哼!」
電視上,梁烈鋒卻半點不慌,煮開一鍋熱水泡著綠豆,隨即拿著主辦方發的錢外出,買配料和非標配的煮食用具。
有個攝影師扛鏡頭跟拍,只見梁烈鋒在超商裡買了個特別大的湯鍋、又買了濾網、模具和一些普通配料,然後進了街市,在裡面晃悠了好幾圈,不知道為什麼犯難了,眉頭皺得緊緊。
他進了一家很舊的雜貨店,問老店主:「東哥,好久不見了哈。旁邊老張菜攤搬去別的街市啦?」
老店主撞聾,眼睛也不太好使了,瞇著眼睛慢吞吞地反問:「蛤~?」
梁烈鋒無奈地提高聲量:「我問,老張的菜攤去哪了?」
「蛤~?我們這裡沒賣菜……」
指手劃腳了一番,幾經交涉,老店主才恍然大悟,握住梁烈鋒的手笑得見牙不見眼:「哦,是梁Sir啊!好多年沒見了,差點認不出來,不過你一笑我就想起來了!哈,想當年……」
梁烈鋒急忙打斷對方的絮絮嘮叨:「別別別,別叫我梁Sir了,早不是警察了,才出獄呢。我是來問要緊事的,老張的菜攤在哪?老張,旁邊賣菜的老張,還記得吧?」
「老張啊……他菜攤早沒嘍。兒子讀大學,嫌街市菜販粗活多,不肯接手。」
「那麼老張他人呢?人還健在吧?或者他家在哪?」梁烈鋒緊張地追問。
梁烈鋒打聽到消息,馬上又坐公車趕去郊區,無論攝影棚觀眾還是電視機前的觀眾都看得一頭霧水。
有什麼非要找那個叫老張的菜農不可?
他兒子邵毅向來看重時間管理,一看鏡頭拍到梁烈鋒坐上那輛公車就急了:「爸他怎麼回事?這車一來一回快兩個小時,會佔用他做菜的限定時間的!賽規說得清清楚楚:最終上交菜式時,要是超時了,每五分鐘扣十分啊!總分才一百,哪怕只扣十分也扣不起!」
邵毅伴侶杜衡與家翁不咬弦,撇了撇嘴,也評論:「不知道他在執著什麼……你們父子倆都跟蠻牛似的認死理。」
他說完,掏出手機低頭摁了幾下,似乎在打字,打了又刪,刪了又打。
邵毅想看,杜衡卻拼命用手蓋住螢幕:「好端端的幹嘛?」
「喔……不給看就算了。」
邵毅等杜衡目光重新回到節目上,還是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當場哭笑不得──
杜衡正打算一待梁烈鋒輸掉,就發訊息安慰一下對方呢。
【就是個破比賽,沒事的,你兒子才不會管你贏還是輸,光是看到你上電視就興奮到兩眼放光了,和你同一個傻樣(貼圖:德國牧羊犬咧嘴流口水)】
似乎……這段「婆媳關係」還有救?
邵毅高高興興地覷一會手機,又覷著杜衡傻笑,要不是旁人在,可能就緊緊抱住親上去了,閃瞎了在場所有人的狗眼。
杜大法醫也終於發現了,瞬間惱羞成怒,一秒摁下上鎖鍵,藏回口袋裡:「看我手機做什麼?看電視吧你!」
攝影師跟著上了公車,一路拍著梁烈鋒在最偏遠的車站下車,一路狂奔,穿過大片菜田,又大步蹚過泥濘。
雖然梁烈鋒穿的是短褲,衣服沒髒,但膝蓋以下沾滿了泥,在烈日曝曬下汗流浹背,整個人登時變得土裡土氣,和四周的農夫沒兩樣,連攝影師都拍不下去了,只好換鏡頭拍另外兩個選手的準備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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