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警帶著梁烈鋒過了兩條馬路,進了商場,穿過商場到後方的馬路取車。
在商場裡,梁烈鋒忍不住四處打量陌生的環境,很快就驚奇地盯著一台自動清掃機器忘了挪步。
「阿Sir,那就是書上說的機器人是嘛?真的自己會動啊?不怕撞上牆或者撞到人嗎?」
「不會撞。」
「喔喔喔,這麼厲害……」
獄警看他蠢蠢欲動地上前想摸,連忙叫停:「別管那機器人了,你不用懂,牢裡不用這個。」
梁烈鋒沮喪地依言縮了手:「抱……抱歉啊。」
獄警小哥看他神色,也覺得自己的話似乎有點傷人,於是悄悄地放慢腳步,任由他多看兩眼。
就在這時候,商場的露天花園出現了一陣騷動。
「師傅,商場露天花園的區域禁煙,麻煩你……」一個又瘦又駝背的老清潔工仰著頭看著眼前的裝修工。
裝修工二十歲不到,赤著膊,露出壯實的胸腹肌肉和花花綠綠的紋身,肩上扛著木梯,嘴裡叼著煙,正在烈日下熱得滿頭大汗,煩躁地一歪嘴角,含糊地敷衍對方。
「老不死的,咕咕唧唧什麼,滾一邊去!不吸幾支煙提提勁,怎麼開工?」
「自從你們來裝修以後,花槽裡都是煙蒂……大家都是討生活的,別為難我們這些做清潔的吧!」
裝修工不耐煩了,「呸」的一聲吐掉煙,故意不偏不倚地吐進就近的花槽裡,附加一口濃痰。
「我就要吐,怎麼著?有種打我啊,你知道我表叔公誰嗎?萬勝的叔父輩,道上的都知道!」
這人高聲亮出黑社會關係,不少看戲的商場遊客紛紛露出忌憚神色,遠離爭執中心,只敢遠遠地拿著手機偷拍。
老清潔工也不敢再跟他正面爭執,掉頭就走,嘴裡嘟嚷著:「你……你們這些人蠻不講理……!算了,我跟經理講……」
「操你媽的,你敢?!」
裝修工聽到了勃然大怒,掄起梯子用力一擲,「呼」的一下砸到老清潔工的背上!
「啊!」
在人群的驚呼聲中,那個年過六旬的老人面朝下摔在地上,磕著了面門,血流披面,爬不起來,有氣無力地痛呻著。
那裝修工見狀有點慌,低罵了一聲「自己找死」,色厲內荏地掃視一圈在場群眾,手指凌空點了幾點以示威嚇,匆匆地掉頭就走。
梁烈鋒在商場室內看不過眼,半刻都沒耽擱,一眨眼間就拔腿衝了出去。
「喂!喂你回來!」獄警嚇了一跳,趕緊也追上去。
梁烈鋒一邊跑一邊吼:「站住!打了人還敢逃?給我站住!」
那傢伙跑得更快了,吼回去:「你誰啊?!聽不懂人話嗎?你再追,信不信我告訴我表叔公?他可是……」
「萬勝的叔父輩嘛!還活著的就只有姦殺兒媳婦的那仆街王八蛋吧?!我親手抓住的,把他第三條腿打斷了,人還在牢裡蹲著呢,你抬他出來嚇人有屁用?」
H城上世紀治安極差,悍匪層出不窮,而警察又比匪徒還兇;當年審犯的時候,梁烈鋒見犯人拒不認罪,提回來一支手臂粗的鐵水管,朝對方下半身兇殘地連砸十多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徹底斷絕後患」,以致這人在牢裡怕他怕得要死,每次到操場上放風,一看到他,就大受驚嚇,捂著襠逃之夭夭!
年輕裝修工也聽聞過他表叔公命根子被警察打殘的事,心中大叫倒霉,卯足了勁兒逃跑。
臥槽!怎麼就碰上警察了?
「警察!你給我站住!!!」梁烈鋒多年後再度吼出這一嗓子,吼得理直氣壯,威懾力半點不減。
大街上不少行人停下腳步指指點點。
「哇喔,是退休警察吧,跑真快……」
「逮住他逮住他!」
他們一個逃一個追,連年輕獄警也趕不上,蹲著路邊大口喘氣。
無路可逃的傢伙咬牙發狠,從褲兜裡掏出螺絲刀,衝著梁烈鋒比劃:「你別過來!你敢過來,我就,我就……」
「就怎樣?!」
梁烈鋒大踏步衝前,飛起連環鴛鴦腳,一腳精準地踢飛了那把螺絲刀,緊接而來的第二腳踹中他面門,那人痛叫一聲,鼻樑被踹得像棵歪脖子樹,上下四隻門牙掉了三隻,口鼻鮮血長流。
他被嚇破了膽,顧不得疼痛,一邊跑,一邊嘴巴漏風地大叫:「你他媽的別追了行不?!誰快點來幫忙攔住他啊!」
身後又追過來一個人,梁烈鋒眼角瞥見人影,以為是獄警或者街上巡警,正要指揮對方包抄抓住兇手,下一秒卻冷不防看到一抹寒芒襲來!
背後這人突然從外套口袋裡亮出一把彈簧刀,目露兇光,揮刀朝著梁烈鋒的後心刺過來!
是和兇徒一夥的!
梁烈鋒一驚,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在狂奔中煞住腳,索性往前一個打滾躲過。
寒光霍霍的刀鋒從上方掠過,再度飛快地刺來,梁烈鋒正起身準備轉身抬腿還擊,那一刀來不及躲,直直地紮進了後臀!
尖銳的疼痛瞬間讓他眼底洇出一片濃重陰鬱的血紅色。
操,他梁烈鋒活了六十五年,吃了虧不十倍百倍還回去,他就不姓梁!
他暴喝一聲,有如平地「轟隆」地響了一聲旱雷,傳得整條大街都聽到:「我丟你老母個爛臭蟹──!!!」
李廣打車回飯店下榻,正閉目養神,被這近在咫尺的一聲咆哮嚇得猛地睜開了眼。
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梁烈鋒屁股上插著一把刀,褲子上一大片血,與一個惡形惡相的無賴扭打在一起。
屁股肉雖厚,但插進去半把刀那滋味可不是扯的,梁烈鋒疼得臉色扭曲,但仍然死死地揪著人不放,三兩下將人掀翻,騎著人,左右開弓,揍了那人兩記重拳。
「你!你這警察,當街傷人!」那流氓掙扎著,反咬一口。
剛被追的那人有兄弟助拳,看情勢有變,不跑了,在一旁起哄:「就是!現在什麼年代了?警察打人,簡直沒王法了!大家評評理啊!」
梁烈鋒危險地瞇起了眼。
呦,他梁烈鋒本來就不是什麼書香世家出身,最不怕的就是這種地痞流氓──你惡,我比你更惡;你無賴,我也可以比你更無賴,看看誰先怕了誰?!
他隨手拔出屁股上的刀,在鮮血長流中握在手裡,盯著無賴,刀鋒懸在他眼珠子上不足兩吋,喉嚨裏滾動著一聲沉甸甸的冷笑:「來,再跟老子說一遍,誰打你了?」
無賴萬萬想不到他眼眨都不眨地就敢把刀子拔出來,這才幡然醒悟,冷汗直流:這人絕對是個狠人,不好惹!
「你……你吼什麼?大哥你先放開我,有話好說!」
梁烈鋒揚手,刀子「篤」的一聲刺在那人耳旁的磚縫裡,嚇得那人尿在褲襠裡了,一股腥臊味兒。
他拔出刀,又懸在那人眼睛上,明晃晃的刀尖晃來晃去:「蛤?老子耳朵不好使,你給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清楚,有誰打你了嗎?!」
「沒,沒有……我我我自己走路不長眼,摔了一跤……」
「那這是什麼?你他媽的幹什麼了?」梁烈鋒晃了晃刀,逼問著,作勢又刺。
「這是……是是是刀……大哥,大哥我不敢了……你你你你高抬貴手別刺下來……」
那人結結巴巴地回答,鵪鶉似的縮成一團,與剛才撒潑的模樣大相逕庭。
梁烈鋒見人戰戰兢兢不敢動了,這才站起來,摸了摸屁股,一手的血,疼得呲牙咧嘴。
「臥槽,這麼多年了,H城治安還是一樣糟糕啊……書裡總說H城變成國際大都會了,我看是『大刀會』吧。」
裝修工和同夥正要開溜,梁烈鋒瞥到了,握著刀再次追上去,一路髒話狂飆。
「冚家鏟(全家去死吧),還敢逃?瞧瞧你們兩個仆街的慫樣,你們爸媽生你們出來根本多餘,浪費米飯,生塊叉燒還比較好!還是說他們生了沒雞巴沒屁眼的兒子,隨手丟了,退而求其次把沒腦子的胎盤給養大了?!丟,別在這兒獻世(丟人現眼)了,鑽回老母子宮裡吧!」
大街光天化日上演一齣全武行,精彩堪比警匪片,追匪的老差骨(老警察)說話還夠接地氣,髒話罵得順溜無比,完全不用換氣,引得轟然哄笑聲不斷,不少人鼓掌叫好,拿手機拍個不停。
計程車司機聽得解氣,拍著方向盤笑得前仰後合,也跟著爽爽罵了幾句,但李廣自小有教養,最不愛聽別人說髒話,聽得直皺眉頭。
「師傅,麻煩載我到最近的警局。」
梁烈鋒追得兩人恐慌地嗷嗷叫,慌不擇路,自行跑進警局報案室了。
「阿Sir救命!他!他拿著刀追斬我們啊!」
梁烈鋒追得性起,眼裡迸出凌厲的寒光,幾腳將兩人踹翻在地,隨手拋開刀子,抄起報案室櫃檯上的一台平板,雖然薄了點,但拿在手裡有點份量,權當成現成的板磚,當著當值警員的面前,兜頭兜臉砸兩人腦殼。
「讓你們跑!讓你們跑!你們兩個臭小子還敢提王法?今天老子就教教你們什麼叫王法!」
他理所當然的也被好幾個警員合力摁在地上,銬起來了。
「喂!我可是見義勇為的那個!這邊這傢伙,扔梯子擲老人,人倒在地上起不來,不知道有沒有鬧出人命;這邊這個,同夥,半路上衝出來捅我一刀!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真的,你們看看!」
「看樣子又是黑幫仇殺吧……」報案室警員嘀咕著,準備聯絡反黑組處理。
獄警氣喘吁吁地趕來了,又急又氣地揪著人:「1364581號,你瘋了嗎?不是剛剛才說要行為良好爭取出獄,現在又把自己弄成這樣子?我要怎麼跟上頭交代?!」
「啥?犯人?!」警員和兩名歹徒都傻眼了。
警員再一核對身份,更是嚇得夠嗆:「你們獄政局也是的,怎麼會隨便放任一個滅門重犯到監獄外面晃悠?竟然還拿到刀具!他當年犯的事就是持刀斬人,斬了幾百刀、不分男女老幼,整整十條人命啊!趕緊的,留了紀錄就押回牢裡去,絕對不能放出來!」
梁烈鋒一懵,抓犯的熱血一下子就凝固了,一顆心跟掉進冰窟裡似的,冷嗖嗖的,在胸膛裡恐慌地跳個不停。
對啊,他現在可不是重案組梁副隊長,是1364581號囚犯。
本來就很難申請減刑或假釋了,再這麼一鬧……完了完了……
他只得低聲下氣地陪不是:「不,不是這樣……很抱歉,我真沒有斬人……絕對沒有重犯意圖……這傷人案我不報了,拜託別留案底……」
「怎麼不能報案了?」
就在這時候,門口一把聲音打斷了他的喃喃懇求,梁烈鋒抬頭,看到李廣走進來,在櫃檯面前放下證件。
證件上印著「H城警務局退休高級督察 李廣 GBM, MBG, PMSM」。(註:勳章種類的縮寫)
「啊,是前輩……快請坐快請坐。」報案室警員見來了大人物,趕緊搬張椅子請人坐下。
「我用普通市民身份來報案,持械傷人案。」李廣輕飄飄地瞥了梁烈鋒一眼,簡短地說。
梁烈鋒如遭雷殛,呆呆地站著,臉上血色一寸寸褪了下去。
老實說,他即使只是持刀,沒斬傷人,都能算是企圖襲擊他人;他踢了裝修工面門一腳,打了捅他的那人兩拳,涉嫌普通襲擊罪;他根本沒有警員證,卻自稱是警察執法,能被起訴冒充警務人員;他擅離獄警監視範圍,這也可以視作試圖越獄……李廣要告他,有大把大把的罪名慢慢數。
以他和李廣的那些陳年舊怨……絕對會被告得體無完膚吧?
他真傻,想著什麼重修舊好?李廣疏離他已經是十分容忍了,像現在這樣,親手把討厭的人兼社會危害送回監獄裡,才是正常人會做的事吧?
警方也好,法院也好,獄政局也好,這些執法機關真要把他打回深淵裡,他也只好認命了,但要是出手的人是李廣的話……
梁烈鋒細思恐極,嘴唇直哆嗦,連討好的笑容都擠不出來了,哭喪著臉,哀求地望向李廣:「廣哥……不,李Sir,別這樣……求你了。我馬上就回去蹲著,絕對不出來了,你別報這案好不好……」
「我像是黑白不分的人嗎?」
李廣冷著臉,撇開頭不看他,逕自對報案室警員說:「剛才我目擊部分事發經過,這人的確是先被紮了一刀才自衛再追人的,沒有斬傷他人的意圖。我可以給他作證簽字擔保。」
李廣……替他作證辯護了?還說可以給他簽字擔保?
梁烈鋒愣了半晌,幾乎不能相信自己耳朵,腦袋像日久失修的機器「嗡嗡」作響,思緒混亂地纏成一團,完全聽不到李廣接著還說了什麼。
他滿眼都只有李廣的側臉,那張臉半隱在口罩後,一隻獨眼波瀾不驚,聲音也聽不出喜怒。
年輕時,梁烈鋒曾經戲稱李廣長了一張死人臉,此刻卻愈看愈覺得李廣板著一張撲克臉也沒什麼不好的,好極了,可愛極了,這就是他認識的那個李廣,沒有變。
他廣哥,似乎還是那副面冷心熱的模樣,肯給他簽字擔保呢……
屁股插的這刀,值了值了……
直到模模糊糊地又聽到李廣說:「這人得送院,刀子捅得挺深的,血還沒止住……你別看他站得直,跟沒事人似的,我以前認識他,就是一個皮糙肉厚的傻子,不把受傷當一回事,好幾次差點丟了命。」
梁烈鋒慢慢地才覺出屁股火燒似的疼得厲害,身上一陣陣失血發冷,他想搓搓雙手,試圖讓自己的身體暖和一點,但是指尖也發麻得厲害,脖子胳膊腿哪兒都不聽大腦使喚,兩眼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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