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這人似乎天生就跟愛情八字不合,年輕時愛而不得死去活來,老來弄出一齣黃昏戀還修不成正果,把自己弄得生無可戀,眼神放空,跟丟了三魂六魄似的。
梁烈鋒生怕他看不開尋短見,跟過來接班的周白通千叮萬囑盯緊人,絕對不能讓他接觸任何危險物品,要是情況危急就叫醫護過來動用束縛帶。
李廣一聽就不樂意了,冷冷地瞪著他:「梁烈鋒,你敢?」
梁烈鋒被他一瞪就慫了:「……不敢。」
李廣深吸呼幾口,壓下心裡的憋屈,盡量和緩地開口:「我緩一緩就好了,你趕緊去休息。我自己還不清楚嗎,你們為了我費心勞力,我可不能再給你們添煩添堵了。」
梁烈鋒回去沖了個戰鬥澡,整理好儀容,小睡片刻,去餐廳處理積壓的訂單,給撲了空的顧客逐個打電話安撫,重新排期,再在餐廳合夥人蔡先生催促下接了一單臨時宴會訂單,直忙到凌晨,客人才散去。
打烊時,蔡先生絮絮地抱怨:「鋒哥啊,我知道你跟你那位老哥感情好,可是你以後真別這樣子亂來了!你都不知道我這段時間壓力多大?你再不回來,不光新訂單不出現,連幾張固定訂單都得泡湯,這個月就鐵定要虧本了,一直虧一直虧……」
梁烈鋒也自覺扔下生意完全不管實在有點不厚道,費盡三寸不爛之舌陪不是,承諾不會再有下次,好不容易才把人請走了。
「算了算了,今天的臨時訂單一下子要做二十人份量的菜,你也辛苦了,趕緊回去休息吧。」
梁烈鋒卻還不關爐灶,忙忙碌碌的,說:「蔡先生,我能不能借廚房公器私用一下?這邊跟醫院比較近,我做點宵夜給我兄弟送去,他吃不慣醫院飲食。」
蔡先生沒好氣地笑罵他:「行了行了,誰要計較那點小錢了?鋒哥,那位李Sir到底是你兄弟還是老婆?稀罕得跟寶貝似的!」
「丟,胡說什麼?他當然是──」
梁烈鋒頓了一頓,籌措著最適合的形容,最終似乎不打算在說法上糾結了,笑了笑,擱下澆了油正在煎得「噼啪」響的平底鍋,掏根煙麻利地點上,悠悠呼出一口煙霧,回以一句。
「他當然是……比老婆還重要的人了。」
外面天氣正冷,梁烈鋒穿著大衣仍凍得鼻頭通紅,提著幾個食盒,風風火火地推門進來,擱到病床的活動桌上。
病房天花板的燈關了,只有床上的那盞還亮著,一圈蒼白微弱的光芒籠罩下,李廣正靠在床頭,半擁著被子,望著醫院外無盡的夜空發呆。
他一直沉默地坐著,像一座冰雕似的凝結在那裡,一隻獨眼遙遙望著遠方,像在落寞地回憶著某些鮮明不可磨滅的記憶,又像單純漫無目的地發呆,任由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梁烈鋒皺了皺眉,把單人病房的燈光調亮了點,暖盈盈的燈光一下子驅散了病房裡蕭瑟的味兒。
「廣哥我就知道你一定睡不著,醫院送的餐也半筷沒動就退回去了吧?來來來,趁熱吃點東西,別放涼了。」
李廣偏過頭來,朝他疲憊地笑了笑,額頭和眼角堆積的細紋稍稍舒展開來。
「你怎麼不聽我的話回去休息?你還以為你很年輕嗎,可以跟查案一樣連軸轉,好幾天不睡覺?」
「我夜貓子來著,沒怕過。倒是廣哥你,怎麼不看看自己?咱們半斤八兩。」
兩人很有默契地不提日間的事,互侃了幾句,梁烈鋒沒忘記正事,一迭聲催他吃宵夜。
「我沒胃口……你吃吧。我都看到了,垃圾桶裡全是空泡麵杯和能量飲料,你這幾天根本沒好好吃過一頓飯。」
「你別轉移話題。還把我當兄弟的話就賞個臉吃到飽為止,等你吃到七七八八我再吃。」梁烈鋒堅持。
李廣歎了口氣,總算妥協了,接過梁烈鋒拆開來的即棄木筷子,呢喃道:「你這人啊……怎麼就這樣子呢?」
一掀開食盒蓋子,裡面都是些病人容易入口消化的家常菜:兩碗簡單的竹筍蝦仁粥,佐以一碟炒滑蛋,湯是用菠菜、豆腐、金針菇和肉丸煮成的翡翠丸子湯……
李廣一看就愣了。
不是什麽高檔新鮮的菜式,用料也不是最貴的,就只是李廣在重案組裡時愛吃的。
從前在宿舍裡,這位梁副隊長最愛給大夥兒做家常便飯,第一要管飽,第二要多放調味料符合同袍們的口味,卻也不忘開小灶給他家隊長另外煮道清淡的菜。
「你……你都記著啊?」他低聲問。
梁烈鋒得意洋洋地一揚嘴角:「怎麼可能不記得?丸子用的還是雞肉、蟹肉和魚肉這三樣,保證合你口味。」
李廣不禁想:這人怎麼這樣子呢?跟女人約會,連電影片名都能記錯;可一換成他李廣,哪道菜喜歡吃、哪道菜不愛吃,都一一記在心裡……
愈是簡單的菜愈考廚師功底,可梁烈鋒可是自小煮著家常菜長大的,廚藝紮實,炒個滑蛋都能炒出和一般炒蛋不一樣的滋味來。
別人的炒蛋要滑,最容易的方法就是加牛奶牛油,但梁烈鋒可不想李廣空腹多天吃得太油膩,那蛋炒得特別純天然無添加,李廣一吃就吃出來了。
蛋熟得剛剛好,少一分太生,多一分太老,拉起可見細絲,一層疊一層,像蠶絲織成的綢緞;甫放入嘴中,純正的蛋香瞬間擴散到口腔每一個角落,似有若無的一絲海鹽鹹香融在舌尖,又嫩又滑又香,跟添加牛奶牛油的版本不遑多讓。
湯裡圓滾滾的丸子都是現做的,和外面一早製好的丸子不一樣,不會把白花花的肥肉也糅進去。一咬下去,冷不防吃到了紅蘿蔔絲和蝦米拌碎肉醬的餡兒……
梁烈鋒其實也餓了,宵夜的份量做了兩人份,很無賴地騷擾病患,爬上病床擠到李廣身邊挨著他吃。他自己喜歡濃味的菜式,順走了餐廳一瓶腐乳辣醬,撈起湯料裡的菜和肉蘸著醬吃。
李廣罕有地也想吃得濃味一些,學他那樣,挾著肉丸蘸兩下腐乳辣醬才送入嘴裡,悶聲不響地一口沒一口嚼著,咂著肉香味兒,心裏酸的,甜的,苦的,辣的,一大團心事泛濫成河。
梁烈鋒也難得放慢了動作,條斯理地夾菜吃菜,斜著眼睛瞧著身旁的人。
換成幾十年前,恐怕他們想都沒想過,兩人之間,除了像烈酒般辛辣的熱血情誼、比黃蓮還苦澀的晦暗怨仇,竟還能體會到相依溫存的滋味──一種既平凡又不平凡的味兒,似乎五味雜陳,又似是一鍋老火湯、根本無法用隻言片語準確描述味道,只知道在歲月一次又一次熬製當中,愈來愈反璞歸真,醇厚香濃……
梁烈鋒這人有時細心,有時又缺心眼,吃到酣時,拎來了一排六罐啤酒,一罐一罐痛快地乾。
李廣也想喝,伸手拿,被梁烈鋒按住了。
「辣腐乳就算了,一點點不成氣候,但是廣哥你可不能碰酒。」
李廣皺著眉看著他:「你這人……」
自己大口大口地喝得歡,讓病人乾瞪著眼看著,有這麼缺德的嗎???
梁烈鋒尷尬地乾笑一聲,讓步了:「好吧,廣哥你心裡一定憋屈壞了,喝一點點放鬆一下也好。不過不許喝太多……給。」
他已經喝得臉龐有點發紅了,伸手攬著李廣肩膀,那隻手拿著一罐喝了一半的那罐啤酒,就著這個勾肩搭背的姿態遞到李廣嘴邊。
李廣手酸得很,加上決定先拋開煩心事敞開肚皮好好吃喝一頓,也不矯情了,直接就著他手喝了一口。
兩人話說得少,酒卻越喝越多。酒液辣喉燒胃,兩人腦門和鼻尖都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李廣喝得微醺,耳朵和臉頰發紅,勉強勒住自己不再喝下去,含糊地問了一句:「梁烈鋒,怎麼會有你這樣的人啊……」
梁烈鋒就只是笑,沉厚的笑聲在喉嚨裡滾動著。
李廣眼底泛紅,眼神幽幽的,深不見底:「梁烈鋒,你老實告訴我,我這人是不是特別沒心沒肺?」
梁烈鋒瞇著眼,懶懶地笑道:「說哪兒去了,你怎麼可能沒心沒肺?千萬別把吵架時的氣話放在心上。廣哥你可是我見過最溫柔的人。」
「溫柔?你哪來的錯覺?」
「年輕時我天天捉弄你,你根本沒對我真怎樣;你不嗜煙嗜酒,可是在重案組的臭男人堆裡一泡就是十多快二十年;若男的事呢……是你忍痛割愛讓著我。後來我一時昏了頭,出賣了你,間接把重案組也賣了,你還不計前嫌,衝回火場救我兒子……」
李廣安靜地聽著梁烈鋒娓娓道來那些零碎的、發黃的回憶,閉著眼,那些有笑有淚的畫面就像走馬燈似的在腦海中來來回回。
梁烈鋒又說:「宋盈盈的事也是。廣哥你總是這樣,總是先顧別人,都忘了顧自己。我知道的,你怕自己拖累她,才會決絕地跟她提分手。」
大半罐啤酒下胃,李廣把紅通通的臉埋在手裏,用力搓了搓,心裏憋悶了一肚子的心事,不知道怎麽說才好。
梁烈鋒來之前,他心裏正難受,特別想找人陪著,頭一個就想到梁烈鋒,不是他其他好兄弟舊同袍,更不是小女生宋盈盈。
他想都沒想過自己會拉著宋盈盈那樣一個溫柔可人的小姑娘,肩挨著肩悶頭喝啤酒,喝得腦袋冒汗,滿嘴酒氣地調侃人家,或者大吐苦水……那感覺太不像話了。
可是梁烈鋒不一樣,梁烈鋒跟他睡過上下鋪,吃過一個鍋裡出來的飯,用過同一個淋浴間,比誰都了解他,能和他推心置腹,能扛得住事。
人年紀越來越大,身邊的人就越來越少,有一個算一個。
李廣很清楚梁烈鋒在自己心裡的份量,他只是不敢打開那一扇掩著的門。
世俗的眼光比以前寬容多了,他忘年戀都談了一場了,倒不太在意這個,也根本沒想和梁烈鋒像年輕熱戀的情侶那樣黏黏糊糊地相處。
他在意的是別的事情。
梁烈鋒攬著李廣的肩膀,捏了捏:「廣哥,我知道你心裏難受,慢慢地會過去的。要是難受得很,跟我說說唄,我聽著。」
李廣垂眸道:「也沒什麽,好歹活到這把年紀了,我沒那麽經不住事……我就是覺得,我能做得更好,對身邊的人再好一點,可是總是做不到。」
梁烈鋒的手指輕捋著李廣後腦勺的銀髮:「廣哥你這人啊,對自己要求太高了……你已經夠好了,真的!」
「反正啊……我現在這樣子,肯定是給不了另一半真正的幸福的。長痛不如短痛,我得快刀斬亂麻,別耽誤她大好青春……不,根本已經耽誤了。我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跟二十歲的小姑娘談戀愛做什麼?根本不應該開始的,我……我竟然還答應她表白,又一把推開,傷透她的心……阿鋒我特別糊塗對吧?我這人糟透了對吧?」
李廣的鼻音濃濃的,眼底霧水氤氳,一闔上眼簾,積在眼眶的淚花就凝成了豆大的一滴,沿著憔悴而衰老的臉淌下來。他顫著手擦掉了,拼命地忍著不讓淚水再流下來,倔強地咬得嘴唇發白。
梁烈鋒眼圈也紅紅的,摟得人更緊一些。
李廣這人自小大少爺脾性,平常冷淡慣了,頤指氣使慣了,他最見不得這人流露出脆弱無助的樣子,哪怕只是個彷徨的眼神,都讓他想把李廣抱在懷裏揉一揉,哄一哄,小口地吹著氣呵護。
兩個人肩挨著肩,李廣把熱烘烘的臉貼在梁烈鋒肩窩上,梁烈鋒用手指輕輕撫摸著李廣的頭髮,低聲說幾句掏心窩又不著邊際的話。
「兄弟才是一輩子的嘛……你看,我,和你……這樣一輩子。我們吃著宵夜喝著啤酒,難過就哭一回啊吼一嗓子啊,沒人會笑你。吃喝飽足一覺睡醒,太陽出來了又是新的一天,什麼煩惱事都是昨天的事了,過去了……這樣想會不會好過一點?」
「嗯……」
李廣感覺這樣子挺奇妙的,傷感渲泄出來的同時又特別舒坦安穩。
就像以前梁烈鋒要是喝多了,懶得爬上鋪睡覺,非要跟他擠在下鋪蓋著同一張被子睡覺,在睡夢中跟八爪魚似的扒著他不放,要是推不開,就當是抱著個暖爐了,梁烈鋒那酣熱的胸膛冒著滾燙穩健的氣息,他絕對能一夜好眠,不會被冷醒。
梁烈鋒今晚也喝得半醉,用力拽了拽蓋著李廣下半身的被子,替自己和對方蓋了個嚴實。
床「嘎嘎」地響了兩下,搖搖晃晃像飄在雲端,透著某種不真實的眩暈感。
幸福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
新的一天,李廣有沒有開心一點梁烈鋒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一睜眼就迎上了他再次變得陰沉嫌棄的眼神……
以及,病床邊自家兒子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和兒媳──那位杜法醫極其不善的眼神。
時好時壞的婆媳(?)關係又在杜衡殺氣騰騰的怒罵聲中「嘩啦」碎了一地。
「Get off him, you old wanker!(你這死屌絲色老頭給我放開廣叔!)邵毅!你還笑?你笑什麼?!虧你是重案組隊長,看到他猥褻病患還笑得出來?!快幫我的忙拉開他──!!!」
吵鬧推撞間,梁烈鋒匆匆一看自己,難怪呢,自己不止喝到和李廣睡一個被窩裡,還在半醉半醒間把自己的衣服和李廣的病號服都扒掉了大半,把李廣抱得緊緊動彈不得,以一個特別猥瑣的姿勢騎他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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