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烈鋒和李廣鬧翻了以後,憤然冒著雨駕車離開。
車窗外夜幕低垂,灰濛濛的雲層攏在一起,濕潤的冷霧包裹著四周的花草樹木,不久後,密密麻麻的雨點滴落,形成一道道銀絲,打在玻璃窗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雨愈下愈大,從天空傾盆而下。
別墅位處郊區,人煙稀少,路燈比市區稀疏,十多米才有一支,昏黃的燈光照不透氤氳雨霧,四周的環境在夜間彷彿變成了黑暗無邊的汪洋大海,樹影幢幢,在風雨中搖擺不定,像一群竊竊私語的幽靈。
極偶爾地,一輛汽車迎面飛馳而來,與梁烈鋒的私家車交錯,分開,濺起水花,車頭燈如同燈塔的光芒短暫地掃射照亮四周,但是很快又遠去了。
「這該死的破天氣……冬天還下雨下成這樣。」梁烈鋒心情差到極點,鬱悶地嘟嚷著,駛出郊區,去了舊同袍周白通的家。
雖是大半夜造訪,周白通卻沒半點不滿,聽到門鈴聲,往防盜眼上看了看,就笑呵呵地開門讓梁烈鋒進來了,一句「為什麼」都沒問。
「找我看球賽是不是?剛好,今年世足改冬天,我記得今晚好像是準決賽?我本來懶,打算看重播就算了,你來了可好了,我們哥倆一起看。」
他隨手一打開電視,就傳出了一陣悠揚的音樂與熱烈的歡呼聲,賽事主播滔滔不絕,驅散了幾分冬夜寒意:「今晚阿根廷硬撼法國爭奪決賽席位,強強對決一定十分精彩,來看雙方球員出場……」
梁烈鋒心裡暗暗感激,但對自己半夜叨擾老朋友始終覺得不好意思,問他:「通仔你吃不吃宵夜?要不我下樓買點吃的,或者借你廚房……」
「嘿,行啊,你掌杓,我給你打下手。之前常常顧著老馮養生習慣,吃得特別清淡,梁大廚拜託多煮點入口嘎嘣脆的油炸食物,我要過過口癮。」
「馮醫生一去旅行就解放了對吧?」梁烈鋒笑著重重拍了他背脊一下,「行吧,認識這麼多年了怎麼可能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炸雞炸魷魚鬚什麼的太膩了,膽固醇又高,你少吃點,冰箱裡有茄子、急凍蝦、金針菇這些沒有?有南瓜蕃薯之類的更好,我給你炸天婦羅!」
「有有有,除了南瓜之外都有!」
兩人弄得一身油煙味兒,在雨聲和球賽旁述聲中合力做了油香四溢的一大籃宵夜,配啤酒剛剛好,一輪風捲殘雲以後,周白通又從冰箱裡捧出一大盒增量裝香草味冰淇淋,和梁烈鋒兩人一人一隻勺子,爭先恐後地挖著吃。
「鋒哥你一勺怎麼挖這麼多?慢點會死嗎?」
「我一直都這樣子吃,吃得慢就別怪我!」
兩個老人加起來超過一百二十歲,年紀大了火氣卻半點不減,搶吃之餘,不忘互嗆狂噴口水。
「我告訴你,法國一定能進決賽再衛冕!阿根廷愈來愈弱雞了!」
「丟!法國佬怎麼可能贏,阿根廷可是傳統勁旅來著,喏喏喏你看,從防守轉到進攻了……進球,進球,進進進喔喔喔喔喔!」
他們各自支持的球隊一直踢到互射十二碼,兩人像兩個長不大的老頑童一樣吱哇亂叫著,打鬧著,直到鄰居忍無可忍,瘋狂按鈴,頭頂上彷彿源源不絕地冒著黑色怨氣。
「三更半夜這麼吵做什麼?!你們這些老頭子可以享受退休生活看球賽,可我明天還要上班啊上班!我已經失眠了,居然還要忍受隔壁吵個不停!」
兩人發現嗨過頭了,不好意思地陪著笑:「嘿嘿,抱歉啊抱歉,我們小聲一點……」
那位可憐的社畜根本聽不進去,晃著捶著鐵閘大吼:「道歉了不起?我跟你們說我受夠了我要報警!!!我已經錄音了,我要告你們噪音滋擾!!!」
初代重案組副隊長和第二代重案組隊長臉色齊刷刷地一僵。
他們並不想被後輩上門抓包謝謝。媽的,那一定、絕對、會成為警隊歷史的奇恥大辱,遺臭……不,遺笑萬年。
「我懂,我都懂上班有多辛苦……來來來,進來慢慢聊,我們這裡有宵夜,吃一吃減減壓……」
兩名前警官出盡九牛二虎之力,把鄰居接進來,一人坐一邊,把人夾在沙發中間,這個順毛,那個投餵。
周白通為表同情,把自己當了四十五年社畜的辛酸通通倒出來,把鄰居感動得不停抹眼淚;而梁烈鋒更絕,聲情並茂地演講自己的「更新人士奮鬥史」,跟心理輔導似的勸他看開點,把人說得一愣一愣的。
「你說,人生苦短,是不是該及時行樂啊?睡不著就睡不著唄,不用煩惱,還有很多東西能讓我們快樂起來嘛。看,男人的快樂多麼簡單,就像啤酒配花生,兄弟配球賽……」
鄰居徹底輸給了邪惡的宵夜與深夜球賽,走的時候依依不捨,說決賽時拚著肝臟原地爆炸也要過來跟兩位老哥一起看。
「賄賂」終於成功,危機有驚無險地化解於無形。鄰居一走,梁周兩人就不約而同地癱在沙發上了,長長地打了個嗝,相視而笑。
「好像回到了年輕的時候喔,大夥兒一起住宿舍裡,明明當完值累得要死還要熬夜看球賽,叫嚷到嗓子沙啞為止;鋒哥你也是厲害,就沒有誰不喜歡你做吃的,每回輪到鋒哥你掌杓,兄弟們連約會都能狠心推掉,就為了吃你做的四餸一湯。」
「嘿嘿,那是當然,我都懷疑我跟灶王爺特別有緣,印象中才剛學會走就站在小凳子上自己汆雞蛋吃!通仔,白吃你鋒哥一頓好吃的,是不是該有點表示?」
「什麼表示?」周白通掏掏耳朵,裝聾裝傻。
梁烈鋒笑著抄起沙發的軟墊丟他:「丟你老母,一點當小弟的自覺都沒有?去洗碗!」
周白通接住,笑嘻嘻地擲回去:「我勞碌了半輩子,累了,領退休金享清福就夠了,不洗!梁大廚梁老闆,讓我這把老骨頭好好休息吧!」
「你才六十歲,比我還小五歲,好意思說自己一把年紀?」
梁烈鋒笑罵一聲,起身去洗碗了,正要拿這事當藉口留宿一晚,周白通就笑瞇瞇地叫住他。
「鋒哥,讓我猜猜,你又跟廣哥吵架了吧?被掃地出門了?」
梁烈鋒一窒,顧左右而言他:「瞧你笑得,和馮醫生愈來愈像了。」
「別轉移話題,你心裡想什麼都寫在臉上了。還有,這麼多天你都和廣哥寸步不離的,忽然來找我,只為了看球賽吃宵夜?不可能,一定有古怪。」
「通仔你真的……哎呀,好吧,事實是這樣的,我向廣哥求婚,惹他不高興了。他……他似乎嫌我黏著他,害他不自在。」
梁烈鋒一想到求婚遭拒就沮喪不已,悶悶不樂地刷著碗盤。
「通仔,我這人是不是很失敗?婚姻破裂、衝動殺人蹲了快三十年的牢、沒法好好盡當爹的責任,連表個白都搞砸了……」
周白通拍拍他肩頭,安慰道:「我倒不這麼悲觀。要是廣哥真嫌你黏著他,一早就該開口趕人了,怎麼會在求婚時才提出來?廣哥為人你也是知道的,往好裡說是念舊,往壞裡說就是守舊。我覺得啊,他不是嫌棄你,是被嚇壞了。他單身了這麼多年,你以為陪他夠久了,感情培養得七七八八了,可對他來說,可能還遠著呢。」
梁烈鋒幾乎抓狂:「蛤,還遠著?!那要多久啊?我們都不年輕了,哪有那麼多時間可以慢慢來?我要咋辦啊我?只能眼巴巴地守著嗎,一根手指頭都不能碰?」
周白通無奈地笑:「你問我,我怎麼知道?真不行就去拜拜月老求牽紅線,死馬當活馬醫!」
梁烈鋒忍不住反唇相稽:「呸呸呸,烏鴉嘴!你怎麼只會說我,不說說自己?你不是還在和馮醫生倆口子冷戰嗎?」
「什麼倆口子,我跟老馮只是老光棍好夥伴,不搞基!」周白通反駁,「他馮敬德喜歡去哪就去哪,問題是竟然不捎上我!七十七歲的老頭子,一個人去那些治安不好的落後國家,還怪我杞人憂天!都去多少天了,連個電話都不打回來……」
就在周白通絮絮抱怨的時候,他手機響起來了,是個國際長途電話號碼。
周白通馬上衝過去接了:「喂?老馮嘛?」
電話裡傳來馮敬德幾聲乾笑:「嘿,咳,老頑童啊……發生了點有趣的事,迫不及待想跟你分享一下。」
「啥事啊?我這裡凌晨四點了好不好?!」周白通明明著緊得很,卻偏偏還一副要跟對方吵起來的拽樣兒。
「就是那啥,人有錯手,馬有失蹄嘛,我現在回程路上呢,想在轉機的國家再逛一圈,然後呢,咳嗯……下機後拿不到自己的行李,感覺是有人拿錯了或者被偷了。」
周白通瞬間緊張得直跳起來,連聲追問:「那你護照還在不在?身上有錢嘛?你人生路不熟的又被偷東西麻煩可大了!你在哪兒我馬上買機票來找你!」
「那個嘛……我在กรุงเทพมหานคร อมรรัตรโกสินทร์ มหินทรายุธยา มหาดิลกภพ นพรัตนราชธานีบูรีรมย์ อุดมราชนิเวศน์มหาสถาน อมรพิมานอวตารสถิต สักกะทัตติยวิษณุกรรมประสิทธิ์。」
周白通一臉懵:「……?啥?」
「我說我在黃台甫馬哈那坤棄他哇勞狄希阿由他亞馬哈底陸浦歐叻辣塔尼布黎隆烏冬帕拉查尼衛馬哈灑坦。」
馮敬德放慢了速度重複,一句話說了整整半分鐘,字正腔圓抑揚頓挫,跟吐出一顆顆打磨得光可鑑人的玻璃珠子似的,但周白通愣是半個字都聽不懂。
「馮敬德,我拜託你說人話。」
「好吧,我在泰國曼谷,錢還在,只是丟了護照要找大使館幫忙而已。我沒騙你,這真的是曼谷的全名啊,意思是天使之城,宏偉之城,永恆的寶石之城……」
周白通這才發現自己被耍了,為之氣結,幾乎想摔電話:「靠!還以為你被困在什麼鳥不生蛋的地方了!不就曼谷嗎?我記得你會點泰語不是?你自己搞定吧,我懶得理你!我真是謝謝你了啊我丟你老母……」
馮敬德在那邊耐心聽他罵完了,才慢悠悠地說:「喔……你真的不來?」
周白通一聽馮敬德搬出這副腔調就深感不妙,心虛地嚥了口唾沫:「不,不然呢?幹嘛?」
他心忖:馮敬德不是向來習慣一個人旅行嗎?都明明白白地說了,嫌他跟在身邊礙手礙腳!丟失護照對他來說應該算不上什麼大事吧……應該……吧?
馮敬德彷彿能讀懂他心裡想什麼,補上一記完美的尾刀。
「我護照丟了轉不了機,飯店不收,也不知道那邊大使館要處理多久,這段時間多半要在候機大堂裡露宿了。哎呀哎呀,嘖嘖嘖,我真看錯你了周白通,你良心去哪了,竟然捨得讓你七十七歲的老朋友可憐孤苦無依地流落異鄉……」
「……」
「怎麼不說話了?到底來不來啊?」
「……來,當然來,我他媽的怎麼不來?操,老馮你給我等著,難得你老馬失蹄了一回,乖乖等我過來救你吧,哇哈哈哈哈哈哈!!!」
周白通在電話裡毫不留情地放聲嘲笑,挖苦了好基友一頓,卻還是掛心對方,一掛線就匆匆上網買機票,收拾簡單行李,揹個大背包準備出門。
「你們兩個活寶這算哪門子的冷戰?一通電話就好了。你瞧瞧你,被馮醫生拿捏得死死的。」梁烈鋒看得好笑,打趣道。
「才不是,分明是他馮敬德被我拿捏得死死的才對,瞧瞧,沒了我哪行啊?」周白通朝他扮了個鬼臉,又說,「你就別跟廣哥嘔氣啦,就算真合不來也別大吵一架再丟下他出門。他身體本來就弱,萬一再氣出個好歹來,你說說,誰來顧……」
梁烈鋒登時一呆。
「糟糕了……你說得對,我得趕緊回去看看。有個小白臉學生送廣哥回去後,還在別墅裡待著呢,我直覺可準了,總覺得那傢伙有點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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