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烈鋒最終還是起不來,勉強摸到李廣口袋裡的智能手機,看著光滑的螢幕犯了難。
看是看過獄警休息時拿著這種新式電話,螢幕發光跟個薄薄的電視機似的,扒拉來扒拉去的……可他那年代,電話根本不長這樣子!
沒有號碼盤、沒有電話線,又不像大哥大有按鍵,是要怎麼撥電話?
他把手機拿在手裡甩了甩,按來按去,好不容易弄懂了怎樣喚醒屏幕,猜李廣還用以往的儲物櫃密碼,一下子解了鎖。
幸好,他別的看不懂,電話話筒的圖標總算能看懂,按進去給兒子邵毅打了個電話,結果兒子一接電話,背景裡就傳來他那法醫男兒媳杜衡的喘氣怒罵聲。
「呼,呼……John!你不是請假了嗎?該不會重案組又收到案子叫你出勤?」
「不,不是……」
「親愛的邵Sir,不是緊急工作電話,你晚點接會死嗎?Huh?(嗯?)給我馬上繼續!」
梁烈鋒可聽出來了,這分明就是打岔了兩人的好事!他們肯定正在飯店客房或者哪兒白日宣淫,男上加男!
雖然他不太理解兒子為什麼如此熱衷於跟另一個男人搞活塞運動,但是他蹲牢多年,難得再認回兒子,無論如何都得寵著,只要兒子是上面那個,不給他梁家丟臉就行,對不太合自己眼緣的男兒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急忙道:「啊,沒,沒事,阿毅你別管我,繼續哈……」
邵毅在那邊說:「哦,哦,是爸啊……來電怎麼顯示廣叔……你聲音聽著不對勁,什麼事?啊啊啊抱歉杜衡,我繼續,馬上繼續!」
那位鋼鐵直男邵某人竟然沒掛電話,一邊講電話一邊雙人運動,毫無自覺有如上演片片裡的羞恥play,杜衡又羞又惱又爽,不知道捂了嘴巴還是咬著枕頭,在背景裡「嗚嗚」直叫喚。
結果小倆口的好事還是被打岔了,邵毅不依不撓地追問梁烈鋒怎麼說話有氣無力的,知道他摔床下起不來,二話不說馬上提褲子,往新居婚房裡趕。
杜衡本來就跟梁烈鋒這位家翁關係不怎麼樣,這下可氣壞了。
他可沒忘記,當初自己備好禮物,禮禮貌貌地見家長,結果被這個恐同的臭老頭嫌東嫌西,劈頭臭罵了一頓,鬧得不歡而散!
到底是誰先得罪的誰?他梁烈鋒以前當的就是重案組副隊長,怎麼不可能知道重案組工作忙?邵毅身為現任隊長,好不容易才能請足三天婚假,現在卻要小輩犧牲來之不易的假期和性福,就為了去攙扶他梁太上皇一把?
杜衡怒吼著,把邵毅轟出去。
「他不能自己叫救護車嗎?非要你過去?分明是故意的!呆著做什麼,不是要出門嗎?GET OUT-TTTTT!NOW!(滾出去!現在就滾!)你們父子倆慢慢培養感情吧!」
邵毅一臉為難地站在門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斟酌了好一會,才小心翼翼地蹭回床邊,碰了碰杜衡交抱在被子上的手。
「……生氣了?」
「……這不是很明顯嗎?」杜衡拍開邵毅的手,白他一眼,眼眶有點紅紅的,「你整天就只會偏袒你爸。我們一輩子就放這麼一回婚假,才三天,還得隨時候命,有突發案件就要馬上出勤,連出遊渡蜜月都安排不到……你爸叫救護車不行嗎,一通電話打來,又沒了半天……」
邵毅也知道杜衡心裡不好受,歎了口氣,雙手捉住杜衡的手捏了捏。杜衡想掙開,手掌卻被他扣得死死的。
「你幹嘛……」
邵毅向來直男,不懂什麼哄人的花言巧語,只說:「我保證盡快回來。杜衡你也知道的,老人摔倒後果可大可小的……我放心不下,真的。」
「就你老實。」杜衡橫他一眼,語氣軟下來了,「別膩歪了,快去快回。」
他頓了頓,又記仇地補充:「回來馬上繼續。要是那時候我發現你私人手機還開著,你這三天就別想上床睡了,睡地板吧!」
梁烈鋒望著滿頭大汗趕來的兒子,也不知道該高興兒子孝順,還是該恨鐵不成鋼。
而邵毅看著老爸露著大鳥兒仰躺在地上,捂著肋下動彈不得,再看看床上睡著的李廣,傻眼了,在房門口進退兩難。
總感覺兒子的眼神怪怪的,就像恍然大悟了什麼,又不敢說。
「別亂想啊,我和廣哥現在就是親家關係,純潔得不能再純潔的親家關係。」梁烈鋒咳了一聲,澄清道,「我可不和你一樣搞基。」
邵毅糾結了一會,重點卻原來不在此,也根本沒把他的話聽進去:「那個,爸,爸你……你該不會是馬上風……?(註:即性猝死,指在性交時行為太過激烈,心臟超過負荷或是腦溢血,導致昏厥甚至突然死亡)」
梁烈鋒臉色一僵,眼皮直跳:「……」
他梁烈鋒龍精虎猛的,怎麼可能馬上風?!
這臭小子真是自己親生的嗎,半點面子都不留給老爸!
然而看著寶貝兒子憂心忡忡的神情,梁烈鋒登時什麼大男人面子都不要了,哪怕真的馬上風發作也心甘情願,索性神色悲慘地一閉眼睛,胡亂應道:「嗯,啊,差不多就是那樣,總之摔下床了……疼得很,阿毅你扶我一把好不好?」
兒子滿月沒多久他就犯事蹲牢了,根本沒怎麼抱過兒子!再見兒子已經長這麼大了,再抱他怪彆扭的,但兒子完婚後他得回去監獄繼續餘生的刑期,只能隔著見面室玻璃窗用對講機對話,所以無論如何都要珍惜這短暫的一會兒,好好培養感情!
幫老爸穿好衣服,叫救護車送到醫院,邵毅就著急地跟登記的護士說:「我爸馬上風摔下床,能不能趕緊給醫生看看?」
護士和候診群眾神色微妙地看向梁烈鋒,腦補出「一樹梨花壓海棠」的香艷劇情……不,辣眼睛劇情。
「臭小子!」梁烈鋒臊得老臉通紅,巴了兒子腦殼一掌。「別胡說,老子才沒那啥!」
照X光,肋骨沒斷沒裂,但梁烈鋒畢竟年紀大了,摔這一下摔岔氣了,肋下又瘀腫了一大塊,無論坐立翻身、呼吸說話、吃喝拉撒,但凡要用點力氣收縮胸腹肌肉的,都疼得要命,「嘶嘶」地抽著涼氣。
獄政署裡負責囚犯短暫外出事宜的獄警一大早不見人在指定地點報到,正急得團團轉呢,以為這人最近行為良好竟是在密謀越獄,接到通知才鬆一口氣。
「那啥,不好意思啊,沒準時報到,肯定給您造成麻煩了吧,我這就跟您回去,會親口交代的,要挨訓還是關禁閉什麼的,您們拿主意就好。」梁烈鋒捂著傷處,忍著痛道歉。
「沒關係,有盡快通知我們就好。你這摔得不輕啊,醫生建議留院休息一天是嗎?」
梁烈鋒連連擺手:「不不不,不用不用,這樣您得額外打報告吧?不麻煩您,我真沒事,現在就回去吧……」
「嘿,那好,你回去歇著,我跟工場說一聲,今明兩天你就別去做木工刷牆那些體力活了。」獄警見對方通情達理,也樂得做個人情。
「謝謝阿Sir,謝謝阿Sir體諒!我先去圖書部幫忙,要是好點了一定馬上去工場復工!」
獄警是個年輕人,心地雖好,卻口沒遮攔:「其實你這樣判了終身監禁的,做再累的活兒,賺再多的工份,甚至之前幫了警方的忙救人,也改不了刑期的,沒有假釋的先例。你年紀大了,還是申請輕鬆點的崗位,好好養老吧。」
梁烈鋒聞言有點低落,垂了頭,喃喃道:「……可是法例沒禁止終身監禁犯人申請假釋吧?沒有禁止,意味著還有希望,我真的想出去……無論如何都要努力一把。」
「喔……隨你了。」獄警聳了聳肩。
梁烈鋒攬了攬邵毅的肩膀,叫他趕緊回去哄哄媳婦,一拐一拐地跟著獄警走了。
走到醫院大堂,梁烈鋒忍不住望了望大門外的景色。
早上的陽光溫暖燦爛,一道道金色光束鑽過高樓大廈的縫隙,宣示著新一天開始。天空很藍,白雲像一團團棉花懸浮著,順著風慢慢移動,沒有尖銳冰冷的灰銀色鐵絲網襯著,格外賞心悅目。
四周建築物都高得驚人,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和他入獄前的H城風景很不一樣,車水馬龍倒是一樣沒變過,這時正值繁忙時段,路上堵了,車子響號聲始起彼落。
有個人正朝他的方向走來,逆著光,面貌模糊不清,手插在口袋裡,走得很慢,身後映出一道長長的影子。這人的背後是一整個熱鬧喧囂的城市,可是身影從頭到腳都散發著一股蒼白又孤獨的味兒,與四周格格不入,彷彿遺落在繁華大千世界中的孤魂野鬼。
「煢煢孑立,踽踽獨行」──這是梁烈鋒自己在監獄圖書部裡讀書學回來的詞,剛好和這人的模樣對得上。
一個母親正牽著幾歲的女兒上學,與那人擦身而過,小女孩不知道怎的忽然爆發出一聲尖叫,哇哇大哭。
「媽媽!媽媽嗚嗚嗚……是故事書上吃人的獨眼怪物!」
那母親嚇了一跳,拉住女兒訓斥:「才不是!人家受過傷才這樣,不許這樣說!不好意思先生,小孩子童言無忌亂說話……囡囡,快對老爺爺說對不起!」
「嗚,嗚嗚……老爺爺,對不起……」小娃娃一張臉全哭花了,抽抽噎噎地照做。
那人停下腳步,抬手捂著半邊臉,另一隻手遲疑著,似乎想摸摸小哭包的腦袋,卻又縮回去了,對那位母親擺了擺手表示不用,一言不發,腳步不停,跟母女倆拉開距離,往醫院大門急步走去,在登記櫃檯處拿了個口罩戴上,撥了撥有點過長的中分瀏海,蓋住空無一物的右眼眶。
梁烈鋒就此冷不防和李廣打了個照面。
「呃,廣哥,早啊。你……你怎麼過來了?」梁烈鋒揮了揮手,但這手勢說不出來的怪,對兩人來說,似乎有點生份,又似乎有點太自來熟了,手頓在半空,尷尬地笑著收回來。
他又有點擔心李廣,怕他喝多了或者打架時傷著了來求診,急忙接著問:「廣哥,沒事吧?對不起啊,我昨夜喝多,沒傷著你哪裡吧?」
李廣酒醒以後就記起了自己踹了對方一腳,本來並不想管這傢伙的,但人不在房間裡,一滑手機又看見他給邵毅打電話,接著打了999叫救護車,還是放心不下,就來醫院看看。
他老了有點遠視,遠遠就看到梁烈鋒跟著獄警出來了,昔日意氣風發的重案組副隊長傴僂著腰板,畢恭畢敬地喊一個小小獄警「阿Sir」,連留院要求都不敢提,拚命攢工分,卻連出獄的一丁點曙光都看不到,怎麼看怎麼心酸。
這人明明心情不好,卻還衝他笑了笑,一言一行充滿著小心翼翼討好的意味。
李廣心裡微動,臉上卻不動聲色,只頜了頜首,淡淡地說:「沒事。你不用留院就趕緊回去。」
梁烈鋒小雞啄米般點頭,又戀戀不捨地追問:「廣哥,你難得從英國回來……你有沒有空來一趟,敘敘舊?我們很多年沒見了,你這些年來過得還好嗎……」
「有什麼好不好的?也就那樣子,一天一天地過,沒什麼好聊的。」李廣說著,想起往日接受治療和孤身移民的各種辛酸,心裡不快,又忍不住加上綿裡藏針的話,「梁烈鋒,斷交就斷交了,這麼多年來,影子不見半個,信也沒半封,現在忽然噓寒問暖,這算什麼?」
梁烈鋒瞠目結舌,辯解道:「廣哥,不是,你……我去過醫院好幾次,但是你醒來後說我們『也就那樣了』,我在門外聽到,心裡難受得就跟灌滿了苦醋似的,真不敢再招惹你生氣……」
他沒說出來的是,當年和李廣這位好兄弟不歡而散,又對李廣為救他兒子落下傷殘一事心懷虧欠,正是促成他放棄人生把自己送進牢裡的因素之一。
但無論如何,二十八年前手提兩把尖刀斬死仇人滿門這事兒,從始至終完全出於他個人意志,他可不會為自己犯下的罪行本身找藉口。
李廣聞言一愣:梁烈鋒原來去醫院看過他?還被他自己都記不起來的隨口一句晦氣話弄到自閉了?
他表情頓時有點不自然,卻還是回以冷硬的一句:「好吧。但是親家之間的客套往來大可免了,我下星期就回英國了。」
「這麼快?」
梁烈鋒大驚失色,卻來不及再說什麼,被獄警催著走了。
要是李廣回英國了,見都見不著,要怎麼修補關係?
就算自己表現再好、再拚命掙工分,出獄的希望仍然渺茫……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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