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烈鋒對他穿正裝出門都快有PTSD了,哀怨地瞅著他,小聲問:「廣哥你穿這麼正式要去哪?」
「H城大學。」李廣蹙著眉看他,「你這是什麼眼神?我下半身癱了就不能出門了?」
李廣親口一說出來,梁烈鋒更受打擊了:是啊,李廣這人長情得很,一定割捨不下那個可可愛愛的小女生宋盈盈,就算癱了也要去大學把人追回來!穿得這麼正式,說不定還打算當場求婚!
他有點酸溜溜的,旁敲側擊地建議:「今天天氣不太好,改天出門行嘛?不是什麼要緊事吧?」
李廣一秒否決:「不行,這很重要。」
行吧……這就是要拉上好兄弟當伴郎了吧?
梁烈鋒無可奈何,只得認命,小心翼翼地幫對方燙衣服穿衣服。
李廣這人似乎天生就適合穿正裝。他以前穿警官制服時處處透著年青才俊的銳氣,老了穿西裝,像個經驗老到的儒將,穿好褲子後坐得筆直,淡定地伸著一截瘦長的手臂,指揮梁烈鋒幫他套上襯衫袖子。
「小心點,別抓皺了。」
梁烈鋒就稀罕李廣身上那股不自覺散發出來的貴公子氣質,又愛又恨的。
「行了知道了。」他敷衍著,又忍不住唸叨,「廣哥你還是得多吃點飯,太瘦了。三件式勉強把肩膀撐寬了點,兩件的話太單薄了。」
李廣「嗯」了一聲,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對著全身鏡慢條斯理地整理衣冠。
白襯衫打上深藍領帶,套一件馬甲,再套上西裝長袖外套,配上摺得整齊放胸口口袋的純白亞麻袋巾;銀髮梳得整齊,不抹髮膠,髮絲柔軟帖服地垂在頰側;至於配件,他戴了一副金絲眼鏡,一隻手錶,搭了條灰色格紋圍巾,簡樸嚴肅裡透著點低調的貴氣。
梁烈鋒應李廣要求也穿了一身正裝,陪他到H城大學。
李廣一路操控著電動輪椅往文學院的方向去,到了一個大演講廳外,入口掛著金線帷幕,鋪著紅地毯,像在舉行著什麼隆重的典禮。
梁烈鋒和上世紀中葉很多窮小子一樣,讀完初中就輟學進警隊,跟李廣手持碩士學位可謂天差地遠。就算他現在有點出息了,穿得起西裝了,可那是從商賺錢買的,在一大群文化人之間特別的彆扭。
四方八面全是他聽不懂的低聲討論交談,還能聽到不少英語,在他耳中跟外星語言似的,特別鬱悶。
「宋盈盈她拿獎學金了,廣哥你來觀禮,不用拉上我湊熱鬧吧……」
「關盈盈什麼事?」李廣給了他一個白眼,「原來你今天臉色那麼難看,就是以為我來找她?收起你的胡思亂想,跟我過來。」
梁烈鋒懵了,亦步亦趨地跟著李廣坐到了最前的一排。
事情似乎和他想像的不太一樣……?
怔忡間,他抬頭看到了台上的橫幅──「H城大學本年度教授聘任典禮」。
主持說了什麼,梁烈鋒根本沒聽進去,只知道,在讀完一串長長的教授名單後,李廣還端坐在位置上沒上台。
他完全摸不著頭腦,壓低聲音問李廣:「廣哥……你,你不是當教授嗎?他們是不是喊名漏掉你了?」
李廣遞他一個稍安無躁的眼神。
「接著是終身教授頒授聘書儀式。本院校很榮幸聘用李廣, GBM, MBG, PMSM為終身教授……」
觀眾席有點疑惑,尋思著是不是犯罪學科系給這位老師兄面子呢,只聽主持繼續說了下去。
「他於19XX年在本校取得犯罪學碩士學位,在警界任職重案組隊長時成就卓越,退休後轉研哲學,為學術界貢獻良多,多年來以筆名『Contemplator』(沉思者)……」
聽到這裡,好些文學院的師生都不禁驚呼出聲,低聲交頭接耳,更有赴會的人激動得站了起來。
Contemplator……這可是現代哲學界,尤其理性主義哲學裡的殿堂級大師來著!
二十多年來,「Contemplator」在權威學術期刊上發表超過五十篇英語及德語論文,與康德、叔本華等哲學家的觀點一脈相承,仔細深入地批判分析前人作品外,更提出不少新的見解。
他平均每兩年投稿五至六篇,除了幾篇被批評過度悲觀主義外,絕大部分都是為人津津樂道的精品,涉獵倫理學、時間理論、自我意識等多個哲學範疇,當中的Absolute Logos(《絕對理性》)和Shame, Love and Duty(《羞恥心、愛與責任》)轟動一時,成為哲學系學生的必讀經典。
然而呢,這位學者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拒絕了不少知名大學的特聘邀請,從不出席研討會和頒獎禮等交流場合。
好些外地的哲學期刊主編得知Comtemplator真身曝光,慕名而來,把一場教授聘任典禮弄成了學術領域裡的頂級盛會。
其他人的論文投稿要排隊,擠破了頭才能成功刊載一回;而Contemplator呢,反過來是一堆編輯在排隊約稿。邀稿電郵發出去了,還得看人家答不答應……
難得看到本尊,這就是加快排隊進度的大好時機啊!說不定還能做一期採訪!
他們看來看去,沒人上台,只有一位坐輪椅的瘦削老人自座位前排緩緩出來,雖然臉上有疤,眇了一目,但是面容清矍,舉止彬彬有禮,向著台上嘉賓點了點頭,又轉過輪椅來,向觀眾點頭致意。
這……就是Contemplator?
他們有些愕然,轉念一想,又似乎不算太意外。
改革重案組、捨身救孤的前警官李廣,與推崇理性和道德律的哲學家Contemplator,似乎是那麼的不同,又是那麼奇異地水乳交融在一起。
校長親自走下台與李廣握手,頒授了聘書。
觀眾席裡靜了一會,寥寥幾人率先肅然起立鼓起掌來,驅散了演講廳內的寂靜,接著又好幾個人站起來鼓掌,一傳十,十傳百,起立鼓掌聲接連不斷,如同燎原大火蔓延開來。
就算有些學生對哲學所知不多,也大多聽聞過李廣救人的動人事跡,紛紛為這位七旬老人熱烈鼓掌,雷鳴般轟動全場,頻率和力度都有增無減,足足持續了一分鐘多,演講廳裡回蕩著百多道靈魂充滿感動與崇敬的震顫。
梁烈鋒才不懂什麼哲學,只知道他廣哥學問可大了,特別厲害特別風光,笑得比自己賺大錢還開心,也在觀眾席中「啪啪啪」瘋狂鼓掌。
李廣留意到了,抬了抬下巴,朝他一笑,那笑意裡莫名多了點溫度,泛著得意之情。
似乎只有在梁烈鋒這個人面前,他才能解下冷硬疏離的盔甲,像個氣意風發的大少爺般肆意炫耀著,驕傲著,笑著。
典禮結束,好不容易擺脫了纏人的記者和期刊主編,李廣卻還不打道回府,招來計程車,再要梁烈鋒陪他去一趟高級飯店DragonJ。
原來飯店裡正舉辦H城總商會年度晚宴,好些上流社會裡附庸風雅的人都收到李廣當上H城大學終身教授的消息,李廣才一進場沒多久,附近的人就「呼拉」一聲圍攏上去了。
「哎恭喜啊李教授!怎麼這麼賞臉蒞臨晚宴啦?文化人一來就給大夥兒都提了個檔次了!」
也有機靈的生意人大談「商業與哲學」,往自己和對方臉上一起貼金:「歡迎李教授,哲學好,哲學真的挺好的!我們商人也得與時俱進啊,不只是讀商科的才能從商,像我公司的分析師和談判師都是哲學系出身的,別以為哲學只有很玄的理論吶,個個讀完書出來的都是腦筋靈活的人才!」
那些讀書不多的老總也不甘人後,這個祝賀,那個套近乎,各式名片和邀約如雪片飛至,人群烏泱泱的一大團,個個挨得有多近就多近,恨不得多說幾句話,握手拍照多沾點文化氣息,給自己鍍層金。
更別說官員的反應了。
政治人物十個有九個都最會見風駛舵,以前李廣曾經被父親貪污潛逃一事牽連,受傷後又被政敵革職驅逐出境,兩次都沒人替他出頭,現在冤情平反了,授了勳又得了大學終身教席,個個都來客套祝賀幾句,有的不停倒帶重提當年的英勇事跡,有的誇他意志堅定勤學不倦,恨不得把他捧上天,以顯得自己關懷社會有內涵。
而官員一向李廣示好,一些本來不感興趣的商人也看出了端倪,爭先恐後地蹭過來了。
兩邊效果互相影響加乘,李廣還沒怎麼說話就迅速成為了全場焦點,梁烈鋒在他身旁只待了一分鐘不到就被眾人擠到遠處,看得目瞪口呆。
這就是李廣說的……「規律」?
梁烈鋒這才有點明白了:他廣哥本來就是當大少爺少東家的命,有個坐擁六億資產的貪污總探長老爸,特別希望兒子從商……李廣自小耳濡目染,對人心裡的彎彎繞繞瞭若指掌,懂的東西可比他這個商界新手更多。
李廣雖然冷淡孤僻慣了,但是並不怕面對一大群人,游刃有餘地一個個握手應付著,偶爾客套幾句。
他心裡可清楚了:眼前絕大部分的人,哪裡真的對哲學或他本人有興趣了?都是人類社交與利己的本能而已。
他不太喜歡只追隨本能與欲望的人,覺得層次太低,以往年輕時頗有些憤世嫉俗,可是隨著年紀漸長,碰到愈來愈多不同的人,就知道芸芸眾生大多本來如此,他們和自己的追求不一樣就不一樣了唄,沒什麼好計較的。
只要在心裡劃出一道線,把自己和他們區別開來就好了。
他之所以起意來應酬一趟,為的就是梁烈鋒合夥人那邊的蔡氏家族──這家族追溯起來是他李家的遠房表親,當年依附他爸撈了不少好處才發家的,算一算輩份,他們老當家還得喊自己一聲表舅父。
他找到那位老表,憑著卓絕的記憶力叫出了對方的名字,一口一個「蔡哥」,挑一些兒時舊事提上幾句,很快就聊得熱絡了。
這時候,他叫梁烈鋒過來,搭著梁烈鋒的手,對那位蔡老先生說:「可巧了,我們老來還親上加親。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梁烈鋒,我們比親兄弟還親,他以前為了救我差點丟了命,我腦梗入院也多虧有他照顧。他和你們家子侄輩合夥創業開融合菜餐廳呢,還望蔡哥你多多留意指點一下。」
那蔡老先生早活成人精了,聞言瞭然,笑著滿嘴答應。
李廣又說:「哲學其實並不離地,我光顧過我好兄弟開的融合菜餐廳,就覺得挺受啟發的。營商和哲學都需要靈活思考,願意發掘新事物,如何促進城市經濟發展更是一門大學問,H城要在亞洲各國中突圍而出,扶助創新產業和人才是關鍵……」
他聲音不大也不小,剛好就讓身邊一圈官員和商人都聽見了。
梁烈鋒看著有點好笑,他可從來沒見過他廣哥這麼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而那些政府官員和生意人竟然還都個個點頭如搗蒜,像忽然達成了某種共識似的,開始拉上梁烈鋒討論融合菜,一晚上就給餐廳添了十多張訂單。
晚宴散場後,李廣精神已經耗光了,在計程車裡昏昏欲睡。
他只覺眼皮愈來愈重,視線仿佛蒙上一層濃濃的霧氣,周圍的環境模糊不清,身體像棉花一樣輕飄飄不著力,睡意一浪接一浪地侵襲著身體和思緒。
梁烈鋒見狀有些心疼:「廣哥你就該早點回去休息的,跟這麼多人應酬真的累……」
李廣犯睏得厲害,卻還撐著眼簾回答他:「商場事,商場了,我想讓你專心做好你的菜,跟那些生意人打交道的部分交給我就好。」
「廣哥,可是你……你不是挺討厭應酬的嗎?你以後別勉強自己了,我真的沒關係……」
「不勉強。任何系統都自有一套運作的規律,商場也是,本身無關善惡,只視乎運用的人本身是好是壞。如果只為了賺錢貪欲而隨眾盲從,甚至不擇手段,這是無知;但如果目的是好的,值得去做,運用得宜而不陷進去,那就是智慧。」
梁烈鋒似懂非懂的,只牢牢抓到了兩個字:「值得」。
他胸膛裡一下子就跟灌滿了蜜糖似的,充實的甜意徐徐地滲透到心底,又像長了翅膀似的飛上萬里高空,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喜悅與輕盈感。
雖然李廣已經垂垂老去,雞皮鶴髮,落了一身的傷患,不是以前那個容貌恍若美玉琢就的翩翩佳公子了,但梁烈鋒就是愈看愈喜歡,撈著那隻已經長了不少皺紋的手,捏了捏手心的肉,又輕輕晃了兩下。
「嘿嘿,廣哥你對我最好了。你說,我梁烈鋒這是修了多少世才碰上你這麼一個稀罕的寶貝啊?」
「不肉麻嗎你……」李廣含糊地笑罵了一句,卻也沒掙脫梁烈鋒的手,任由他握著手,沉沉睡去。
回到別墅,第二天起來,李廣在書桌前埋頭寫著什麼,梁烈鋒好奇湊過去一看,竟然在寫支票,數字尾巴拖著一串0。
「臥槽,廣哥你該不會是欠人一大筆錢,才要把自己賣給大學吧?!」
「……胡說什麼呢,都是給你的。我用不著警隊那筆賠償金了,給你應急。」
「……蛤?!」
「不就一時資金周轉不靈嗎,最麻煩的事已經解決了,再拿著我錢墊著撐一下,恢復正常營業額就沒事了。就算你生意做不下去,我在大學教教書,定期寫寫論文,年薪好歹有一百萬,絕對養得起你。」
李廣把整整八十萬的支票放到梁烈鋒手裡,叫他收好不用還,若無其事地推輪椅進臥室,說要再補眠。
直到很久以後,梁烈鋒才慢慢咂巴出李廣更深一層的用意來:
這是他李大少爺不忘與假想敵施小姐隔空鬥法呢,人家借八萬,他就要借十倍,八十萬,還不用還,當是老婆本,總之就是要使勁灑錢使勁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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