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世和重淵回到迎水鎮後,便如先前說好的將那隻小蛇木雕買下,再次向重淵道過謝便啟程返回潭峽鎮。
距離收攤還有一些時間,重淵把方才在淼山上發生的事一一告訴汕源。汕源膽子小不敢參與除妖,但由於本就喜歡這類故事,所以聽得也很專注。
「看不出來這位太谷羅少爺原來還挺有一手的。」汕源說道。
第一眼見到千世,他還真以為眼前這個人就是個少爺公子,八成是那種動口不動手,所有武力都交給那隻狐妖罷了,誰知聽重淵這麼一說,竟然全都他自己一手包辦。只不過沒能見識到狐妖出手,還是有些遺憾,畢竟赤月燐不是一般狐妖,他可是來自那傳說中的鎖妖之森。
鎖妖之森位於西北汕岭的天霧山上,是現下西界唯二的禁妖域,也是些強大妖物居住的場所。另外一處禁妖域是北方峪嶗山,整個山脈的妖物多不勝數,更是沒有多少人敢前往去一探究竟。禁妖域中的妖物多半不喜與人類起衝突,因此選擇在其中過著自在安逸的生活。禁妖域是妖物的地盤,若是人類膽敢擅闖,牠們也不會客氣下手,因此禁妖域以及其中的妖物對外界來說都是傳說。
太谷羅有別於其他馭妖家族,他們與妖物彷彿有種深摯的羈絆,一人一妖之間甚至可以產生靈魂的連結,也被稱之為靈魂契約。據說締結契約之後,一般互相克制的靈氣與妖氣也能融合,不單只是相互加乘輔助,而是不分彼此的一同成長。
旁人是這麼說的,文書也是如此記載,至於實際如何,還是得問問當事人。不過他們雖然有緣遇上一位當事人,卻因為趕著辦事已經離開,因此他們也沒有機會再去多做詢問。
轉眼間天色不早,重淵與汕源匆匆把剩餘的木雕收好,帶上買好的物資準備打道回山水小築。由於時間較晚來不及做晚飯,兩人在一旁的食肆買了些酒菜一併帶回去,基於潠澤身體不適,汕源替他買的酒也是最淡的那種,打算讓師父將就點喝。
回到小築後潠澤的狀態比早上要好些,整個人看起來還算不錯就是臉色略為疲憊,令人比較驚訝的是他見到酒之後,竟然沒有從前的歡天喜地,甚至還可以忍住一滴也不沾。看在重淵和汕源眼裡,認為潠澤這可以算是病的不清,所幸璞玉說了潠澤的狀況沒到那麼差,只是人累了點沒有大礙,這才讓兩個徒弟稍微放心。
晚飯時間重淵忍不住又提起了早些遇到千世的事,璞玉認真聽著,但和往常一樣沒有太大的反應,倒是潠澤聽聞皺起了眉頭。
「太谷羅在西北邊,怎麼會跑到這裡?」或許是因為身體還有些不適,潠澤飯菜吃得比尋常少。
「說是出來遊歷見見世面,看他的樣子應該在外頭闖蕩一陣子了。」重淵扒了口飯,「或許不喜歡待在家裡吧?」
「看他的樣子似乎還蠻喜歡這樣的生活。」汕源也補上一句。
他對千世的印象僅限於兩次在攤位前,從千世的談吐間來看也像是頗享受這樣自由自在的日子。哪裡需要他就去哪,逍遙自在沒有什麼負擔,身邊還有一隻狐妖跟著,想必也不用擔心會遇上什麼危險。
「話說回來,他身邊那隻狐妖真的很漂亮!」想到赤月燐那身火焰般的皮毛,汕源忍不住讚嘆。
「狐妖?」潠澤接過汕源替他盛好的湯碗,「能受到狐妖青睞的,能力應該不錯。」
「師父也知道狐妖?」平時一提到馭妖師潠澤就轉移話題,眼見潠澤搭上一句,重淵馬上追問。
潠澤的說法是『受到狐妖青睞』,也就是說是妖選擇馭妖師,而不是馭妖師來選擇妖。這讓重淵想到千世說過的,雖說是馭妖,但尚且不知道到底被馭的是人還是妖。
「也是聽說而已,雖然太谷羅跟鎖妖之森的狐妖關係密切,但也不是隨便一個就能和狐妖締結契約。」潠澤喝口湯,一個不小心沒注意還被燙到舌頭。
「看書上說,好像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太谷羅有跟狐妖締結成契約的!」汕源說的興奮,沒有注意到師父被燙到舌頭。
汕源愛看書,自從他也有了零用錢之後,常常花在買話本書冊上,為此重淵替他將書室擴大,在旁邊又新增一間小房間,讓他把書都放那邊,汕源稱之為藏書閣。裡面的書不只他會看,有時候其他人閒著沒事也可以進去翻翻,但重淵和潠澤皆屬於好動的人,要他們看書肯定是坐不住。璞玉倒是蠻喜歡的,因此除了在八角涼亭刻木雕之外他也有了新去處,只是他翻書的時候依舊是面無表情,沒人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歡看那些書冊。
聽完潠澤和汕源這樣說,重淵對千世的崇拜似乎又多了那麼一點,然而就在他想開口多問一些時,潠澤打斷了他。
「這些事你也不用管太多,人家只是湊巧經過而已,這裡這麼平靜,用不著馭妖師一天到晚盯著。我們除除妖,維持附近的安全就好,馭妖什麼的別想太多,安分一點以免惹上什麼麻煩。」潠澤小心翼翼把湯喝完,將碗放在石桌上。
潠澤話都這樣說了,擺明不想再討論馭妖師的話題,重淵也不好再發問,只是和汕源互看一眼,乖乖閉嘴不再問。潠澤這點師父的威嚴還是有的,加上他的臉色真的比平常差些,兩個徒兒也就順著他的意思。
「師父您身體還好吧?沒看您這麼疲憊過。」汕源一邊收拾碗筷,一邊慰問一下師父。
「沒什麼大礙,就年紀大了吧!」潠澤乾笑幾聲,轉頭望向一旁默不吭聲的璞玉,後者回了他一個無奈的眼神。
「師父哪裡算年紀大?你看街口的趙爺爺都幾歲了還活蹦亂跳的!」重淵也幫忙收拾碗筷,「璞玉你說是吧!」
「沒錯。」璞玉接了他的話。
璞玉接話再尋常不過,但對重淵來說,只要能和璞玉互動他就莫名的開心,哪怕只是像這樣說句簡短沒什麼意義的話。
見到重淵自顧的傻笑,璞玉先是搖了搖頭,接著也露出一抹極淡的笑意。
那抹笑稍縱即逝,沒有任何人察覺。
當晚潠澤很早就歇下,由於重淵和汕源在山下也耗了整天都感到疲憊,便沒混太晚,洗了澡之後也回房去休息。璞玉可算是幾人裡面精神還很好的,只不過他平常也就是在那邊走來走去不知在忙什麼,這下大夥都去休息,他便也回到輕雲齋去享受獨自的安靜時光。
或許是睡得太早加上遇上馭妖師的事情太過亢奮,半夜三更重淵便從睡夢中醒來,而且怎麼翻來覆去也無法再次入眠。他滿腦子都是與千世相遇的經過,還有他收服金珠的過程,以及下山時他說過的話。
不知怎地,當一切飛快在他腦中閃過的時候,唯獨那一句『不了解對方,又怎能算得上喜歡?』揮之不去。
他喜歡璞玉嗎?喜歡。
那他了解璞玉嗎?
他知道璞玉喜歡泡溫泉,喜歡喝熱湯,喜歡溫暖的事物。他知道璞玉手很巧擅長做木雕,不只如此他也有很細膩的心思,將那些很容易被忽略的細節也都包含在木雕之中。他知道璞玉雖然看起來冰冰冷冷的,但實際上對三水小築的每個人都很照顧。
他知道璞玉是隻妖,卻比許多他遇見過的妖物甚至人類更加溫柔。
所以他了解璞玉嗎?他認為他是了解璞玉的,所以他喜歡璞玉是理所當然的。
想到此,心思一向單純的重淵忍不住自個兒在房間傻笑起來。
他果然最喜歡璞玉了。
想到此,他僅存的一點睡意都消失殆盡,還更加有精神,於是乎他決定去外頭走走吹吹夜風,或許外頭的那片無趣的寧靜會再次激起他的睡意。
他沒有提燈的打算,只想在屋前的小院子晃一下,畢竟夜太黑,他可不想像小時候那樣失足摔落山坡。雖然摔下去說不準璞玉又會馬上趕過來,但以前年紀小就算了,現在這麼大個人若是還摔下去,那可多丟臉。
夜風微涼,果然讓他那亂轉的腦袋瓜稍微冷靜,他坐在院子旁的石塊上,仰首望著滿天繁星,突然有種似曾相似感覺。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這樣抬頭看著夜空中的星星,而他身邊似乎還有個人,只是他不記得那是誰。
重淵努力搜索著那段可能存在的記憶,眼角不覺瞄到一個光點從遠處晃過。
那是璞玉的靈燈,而提著燈的人正是璞玉。
這麼晚了璞玉要去哪?
重淵想追上去詢問,然而璞玉沒有察覺他,自顧朝著潠澤的小屋走去,也沒有敲門,將靈燈放在門口後便直接進屋。
潠澤身上有舊疾不是秘密,只不過一直以來他都說沒什麼大礙所以重淵和汕源也沒有多想。這並不是璞玉第一次去潠澤的屋內,偶爾犯病的時候璞玉會替他些靈力讓他好受點,但一般都是在白天的時候,像這次這樣在大半夜去則是前所未有。
基於好奇重淵捻手捻腳的湊近,卻赫然發現潠澤的屋外竟然開了結界,似乎是不想讓人打擾。小築內就他們四個,潠澤和璞玉在屋內,可想而知這道結界防的就是重淵和汕源。
說防也不完全正確,不管是重淵和汕源都還是可以毫髮無傷的通過,只不過穿過結界的同時,璞玉也會知曉他們的到來。
是什麼樣的情況會需要開結界來提醒他們靠近了?重淵百思不得其解。他退回遠處雙眼卻仍死盯著潠澤小屋的動靜,腦袋裡想像著小屋裡可能的情況。越想他越睡不著,直到天色微微亮起,他從瞌睡中驚醒,這才見到璞玉離開潠澤的屋子,離去時還頻頻回首,想了想後把結界留著沒有收起。
璞玉離開後,重淵這才回到自己房內,他不斷思考到底是什麼事讓璞玉待到早上才離開,想著想著他體力透支便迷糊的睡了過去,直到被汕源的敲門聲喚醒,這才發現已經快到早飯時間。
整晚幾乎沒睡到多少覺,重淵一臉無精打采的走出房門還嚇了汕源一跳,以為他是不是也和師父一樣身體不適。重淵只好跟他說自己是因為前一日遇到馭妖師心情亢奮,導致晚上失眠,所以才這麼沒精神。
汕源也是個單純的孩子,聽師兄這樣講也不疑有他便自己去準備早飯,還叫重淵多休息一下,等會兒去涼亭吃早飯。
既然醒了再躺回去也睡不著,重淵便先來到八角涼亭,只見璞玉早已坐在裡邊,手上又是一座即將完工的木雕。
重淵自然不敢開口詢問昨晚的事,只是簡單跟璞玉道了早安,隨後問問他木雕的進度。璞玉神態自若,就好像昨晚的一切都只是重淵在發夢,但重淵很確定自己腦袋清楚得很。他下意識望向潠澤的小屋,似乎察覺到昨天夜裡璞玉開的那道結界已被收起,可屋內沒有任何動靜,一向不會賴床的潠澤看來還沒有起床。
沒多久汕源端著早飯的小米粥和配菜從廚房出來,把一桌碗筷都擺好之後要去叫師父來吃飯時,璞玉卻阻止了他。他說潠澤受了點風寒人不太舒服,不礙事,只不過大概要到中午才會醒來。
汕源聽聞有些納悶,潠澤一向身體好很少受風寒,難不成因為昨天精神不濟所以還真的就著涼了?由於擔心師父的健康,汕源決定這幾天要敖些雞湯給他補補身體。
汕源沒察覺什麼問題,重淵心裡卻覺得有蹊蹺,如果只是受了風寒而已,璞玉需要陪著到天亮嗎?他的頭腦簡單想不到更多,針對璞玉在潠澤房間待到天亮這件事感到心悶,心中醋罈子翻了一地,整個人都酸溜溜的,但他壓根沒去想其他的可能性。
整頓早飯重淵吃的心不在焉,其他人只當他也是在擔心潠澤的身體狀況。
用過早飯後汕源坐不住,決定要下山一趟去藥鋪抓些補身子的藥材來燉湯給潠澤,重淵聽聞自告奮勇要一起去,也可以幫忙拿東西。璞玉則是留在小築,若潠澤醒來也好再看看他的狀況,順便讓他喝些汕源替他留的小米粥。
潠澤是個習武之人,照道理來說身體不該這麼虛弱,若說操勞過度也不可能,看他平時能不做事就不會動手,反正凡事有兩個徒弟去搞定,也用不著他去操心。重淵和汕源一路下山到迎水鎮,都還想不透潠澤的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只能相信璞玉所說的,他只是受了點風寒沒有大礙。
廣元堂是迎水鎮上唯一的藥鋪,基於鎮上老人多,一天到晚都有人要來看病抓藥,人潮總是散不去。重淵和汕源兩人第一站便是先去抓些補身子的藥,然而重淵非常不喜歡藥味,因此等待的這段時間汕源交給他一份購物清單,讓他不用在這充滿藥味的地方耗著。
能夠逃離這滿滿藥味的地方重淵自然樂意,接過單子便出發去採購其他東西。單子上的項目很簡單,一些生活所需的物資他們前一天其實都買好了,單子上主要就是要給潠澤煲湯的材料。採購這種事自然難不了重淵,沒兩下子就把東西都買齊,見時間還早,估計汕源拿藥也沒那麼快,他就緩緩步伐在街上閒晃一下。
他的思緒還環繞在夜裡璞玉前去潠澤屋子的畫面,或許潠澤真的是病的不輕,因此璞玉才會大半夜去看看他的狀況,這樣他在這邊瞎吃醋好像又有點不應該。可又想了想,他小時候沒少發過燒,怎麼就不見璞玉來陪他陪到天亮?記憶中璞玉每一次頂多是用靈力將他的高燒壓下去之後就離去,再來就是汕源給他熬煮一堆難喝到不行的湯藥,想偷偷倒掉又覺得對不起蹲在爐前大半天的汕源,這才乖乖把藥給喝了。
然而重淵不知道的是,在他每一次因為發燒失去意識時,其實有個人總是寸步不離守在他身邊,直到退燒才肯離去讓他好好休息。離去之後也不放心走遠,無時無刻注意著他的狀況,深怕一個不留神又出什麼差錯。
其實璞玉也想一直待在重淵身邊直到他清醒,卻又擔心身為一隻妖,身上會不會有什麼妖氣藉著重淵發病趁虛而入加重他的病情。就算潠澤跟他說過雖然是隻妖,但他身上除了滿滿的靈力之外探不到任何妖氣,他還是擔心會有什麼萬一。
只是這些重淵都不知道,他只知道當他醒來時,看到的都只有拿著湯藥的汕源。
而璞玉同樣也不知道,對重淵來說發燒有沒有退都無所謂,他只希望睜開眼的時候能夠看到璞玉就夠了。
重淵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走著,待他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走進了一條冷清的小巷子,眼看大街就在前頭,他也就沒掉頭繼續往前走。走沒幾步才發現一旁的牆邊有個男人衝著他微笑,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那人似乎察覺重淵加快腳步想離開,一個箭步搶先來到他面前截斷他的去路。
「這位小兄弟!我看你眉頭深鎖是否有什麼心煩的事?」男人穿著一身暗色布衣,乍看之下就像個普通居民,然而一開口重淵就聽出來這人八成是個兜售商品的小販,只是看他這穿著打扮,著實猜不出他是在賣什麼。
「沒什麼你眼花了。」重淵深怕惹上什麼麻煩,想打發掉眼前的男人趕緊離開。
「是否為情所苦?」男人無視重淵想離開的心情,緊接著又問。
聽到『為情所苦』四個字,重淵忍不住頓了一下。
他這算為情所苦嗎?他自認毫無隱藏過對璞玉的好感,全天下的人都看得出他喜歡璞玉,唯獨璞玉本人就是沒有什麼反應,他又沒有勇氣直接詢問璞玉的心意,深怕一切都只是自己自作多情。
維持現狀就好,至少璞玉不討厭他就好了。
男人注意到重淵的遲疑,趁機開口說:「不瞞你說,我是個賣藥的,今天生意不錯本想早點休息,誰知在這巷子都能碰見你,你說是不是有緣?」
「我沒病,不需要買藥。」重淵蹙眉。
「看起來沒事可不代表真的沒事!」賣藥郎又湊近了些,「感情這事憋太久,也是會生病的。」
重淵疑惑的看了男人一眼,心想:這都知道?
「我看你有緣才跟你說,我這兒呢!剛好有瓶藥可以讓有情人感情升溫!」賣藥郎似乎湊得更近,「如何?我可以算你便宜一點。」
路邊賣私藥的郎中,十有八九有問題,這一點重淵還是知道的,但他雖然腦中想著要趕快離他遠些,兩條腿卻不聽話的定在原處。
他無奈抬頭,見到那賣藥郎中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頓時心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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