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水小築恢復以往的平靜,日子也與過去沒有不同,早上重淵和汕源起床後便會與潠澤一起晨練,之後汕源會去做早飯,重淵則是把小築內的落葉清掃一番。這時潠澤會在自己的院子閉目打坐,璞玉偶爾經過和他交談,重淵聽不見對話,漫不經心的邊掃地邊遙望他們。
自那日之後,傍晚時重淵會自願跟著璞玉巡查周遭結界,他認為自己的劍法有進步,假如再遇到妖物威脅小築,璞玉就不用自己去收拾牠們。潠澤心裡想著重淵不要妨礙到璞玉就好,可怕傷了他的自尊因此沒有說出口,加上璞玉沒有反對,便就由他們去。
他倒也是挺樂意見到重淵別再鬧脾氣,就是覺得和之前相比,重淵似乎更黏璞玉。從前當他和璞玉在談話時,重淵只會站在遠處觀望,近日以來重淵不但會靠近,有時候還會有意無意的介入對話。璞玉只要不在輕雲齋,重淵就會跟在他附近,璞玉打坐時陪著他坐,刻木雕時也在不遠處觀望,練劍時總要璞玉做對手。
為了能夠讓重淵多吸收實戰經驗,每當需要下山接委託賺點錢時潠澤便會捎上重淵,事成之後潠澤也會將酬勞分些給重淵,他便會開心的去市集買東西給汕源和璞玉。汕源喜歡甜食,再不然就是些書冊話本,給璞玉的就多半是跟玉有關的配件,像是玉簪或玉珮,各式各樣的都有。
重淵沒有再發過惡夢,每天除了負責小築內打雜事務,其他時間都在認真練武習劍,他進步得很快,潠澤感到滿意。待汕源基礎穩了,他們有時候也會四人一起下山去接些麻煩一點的委託,讓重淵見世面,也讓汕源可以加入。起初是處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妖,再來可以接手比較棘手的委託,潠澤協同重淵做打手,璞玉在一旁輔助防禦以及幫忙化除妖氣,汕源則偏向打雜跑腿的,但他也樂在其中。
其實這些委託不管是潠澤還是璞玉,獨自一人便能輕鬆搞定,然而重淵和汕源不可能永遠在他們的庇護之下,總有一天需要靠自己的力量去闖蕩生活。汕源說他要一輩子陪在師父身邊,潠澤笑說他傻,總有一天他也是要娶妻成家,總不能把老婆孩子都關在三水小築這種偏僻山頂上。重淵則是望著璞玉,他無法想像沒有璞玉在身邊的日子,什麼娶妻生子他都不要,他只想要留在璞玉身邊。
時光匆匆,轉眼幾年又過去,小築中變化最大的莫過於兩個孩子。汕源長高了一些,肩膀也寬了點,也不再像個瘦弱的孩子。重淵由於每日勤於鍛鍊,身上肌肉扎實不少,整個身形體魄也成熟許多,皮膚似乎又曬黑了些許。
表面上的改變顯亦可見,但心理的改變就沒有那麼明顯。
重淵自己或許也沒有注意到,隨著時間過去以及年齡的增長,他對璞玉的感情似乎不如往常那麼單純。小時候他純粹想要璞玉的關注,只要璞玉看他一眼便能開心很久,如今他依舊渴望璞玉的關切,只不過見到認真的璞玉時,總會多些想逗弄他的念頭。
他想看到更多璞玉不同的神情,納悶時微微蹙起的眉頭,被驚動時略睜大的雙眼,還有見他闖禍時帶點責備卻又不動怒的表情。
這日天氣甚好,沒有委託也不用賣木雕,四人便在木樁池練武。潠澤和璞玉坐在池畔看重淵和汕源交手,比起從前,汕源的步伐穩定不少,不再是那個站在木樁上不動都會搖搖晃晃的孩子,不過站在重淵面前,汕源還是自嘆不如。
他們兩人手中皆是真劍,畢竟都接過委託,再拿從前的木劍總歸不太合適,他們還沒厲害到可以拿著木劍當真劍使用,就連潠澤都沒把握自己做得到。
重淵和汕源在木樁上你來我往,一邊要注意對方的劍路,另一方面又要顧忌腳下的木樁。木樁老舊不穩,已經不是璞玉再次將其固定就能解決,潠澤也有心找個時間好好把幾根樁子全部拆掉再換。
汕源看似平衡不錯, 在木樁之間跳躍閃躲,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專注力全放在腳上,根本無暇顧慮重淵的進攻。重淵忍了很久,見他分身乏術顧得了下面顧不了上面,幾招之後才終於狠心將他逼落水池。汕源心知自己問題很多,還是忍不住泡在池水裡抱怨師兄不手下留情,重淵也只能攤手無奈笑笑。
「這小子進步不少啊!」潠澤頗為滿意的看著站穩於木樁上的重淵。
他笑得燦爛,就連陽光都遜色幾分。
璞玉拾起桌邊的陶瓷杯,喫了一小口茶。
桌上除了璞玉那壺茶之外,還有一尊酒瓶,正是幾年前重淵買給潠澤的。璞玉也不是讓潠澤滴酒不沾,一個月內總會有幾天例外,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喝上幾杯,今日就是其中一天的例外。
「師父!」重淵仍站在木樁上,朝著樹蔭下的潠澤喊了一聲。
不用重淵講明,潠澤即刻會意。
「小子,你想挑戰我?」潠澤挑眉,心想這小子還真敢,不過念頭一轉,汕源已經泡在水裡,他能挑戰的除了自己就只有璞玉。
「我想看師父和璞玉過招!」汕源剛從水池中上岸,全身溼透,雙手不斷擰著衣擺。
看那從容的模樣,平時沒少跌入水中。
「我也想看!」重淵聽聞縱身一躍跳到岸邊,也不顧方才有朝潠澤發出戰帖。
潠澤正要伸手去拿酒杯,沒料到徒弟們會把他拱出去,右手停滯在空中,一抬頭便對上璞玉帶著輕笑的目光。
「來試試?」璞玉平時不常笑,尤其是對著潠澤的時候,所以每當潠澤見到他那抹淺笑便會有種不祥的預感。
徒弟們在看,就算再怎麼不想和璞玉動手,潠澤還是硬著頭皮上了木樁。遠看不覺得,真的踩上去他才意識到,這木樁真是爛到骨子裡,怎麼站怎麼不穩,想到重淵竟然能安穩的站在上面這麼久,其實也挺不簡單。想到此,璞玉體態輕盈的落在他面前的木樁上,面上沒有一絲波瀾,看樣子這破爛木樁對他沒有任何影響。
「酒喝多了不穩嗎?」璞玉注意到潠澤稍稍穩住身軀。
「喝那幾口沒影響。」潠澤說著用腳尖點了點木樁,「確實該換了。」
「早該如此。」璞玉語畢朝後方一跳落在身後的木樁上,手中靈力凝聚,碧玉般的長劍瞬間成型。
重淵和汕源興奮的找了岸邊的石塊坐下,一方面是距離近些可以看清楚點,另一方面是汕源全身溼透,剛好可以讓太陽烤乾。
平時潠澤和璞玉鮮少過招,通常都是其中一人與重淵他們練劍,另一人則是在旁觀看或是去忙自己的事。與孩子們對招需要注意力道,璞玉和潠澤互相切磋時就不用顧慮太多,少了那點限制,這對戰就精彩許多。
璞玉身輕如燕,在木樁之間穿梭自如,一身縹色長袍飄逸,身形優美如畫。相較之下潠澤非但一點也不優雅,還顯得有些粗曠,然而他揮劍時少了平常的散漫,多了股自信的氣勢,出手間有著瀟灑俠客的姿態。
仙俠交手,看得重淵和汕源驚嘆連連。
潠澤的招式大開大合,在木樁上卻顯得有些綁腳,璞玉雖然也是和潠澤學劍,但他早就把學來的基礎融入自身招式中,加上他身法本就較於輕盈,幾根木樁不成阻礙。這樣看來,潠澤明顯處於下風,哪怕抓準璞玉露出的破綻,卻也因為木樁不穩無法好好發揮而錯失,而重心不穩又屢屢成為自己的弱點。
璞玉會對重淵和汕源心軟,對潠澤卻不會,見到有機可趁沒有不出手的道理。最終潠澤實在緩不下璞玉的攻勢,加上受不了腳下的爛木樁,收劍認輸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輸給璞玉他甘拜下風,雖然內心還是認為都是木樁的錯,但也的確是他總在嘴上說說沒有認真換木樁,所以不能怪誰,只能摸摸鼻子算了。提早認輸還有一個好處,至少不會被打到池子裡,把師父的尊嚴丟得一乾二淨。
潠澤下了木樁,就在璞玉也準備離開時,重淵竟然一個翻身又上了木樁,站在璞玉面前喊著他也要跟璞玉過幾手。
「師兄真勇敢。」汕源還坐在石頭上曬太陽。
「你師兄怕是覺得太熱想去池裡泡泡。」潠澤經過汕源身邊摸了摸他的頭,「濕的這麼徹底,別著涼了。」
「沒事的!太陽大得很,您瞧!衣服都乾了不少。」汕源笑道,然而那袖子卻還是不爭氣的滴著水。
潠澤看得出他是捨不得走,想湊熱鬧看重淵和璞玉如何交手。
「也罷,反正你師兄很快就會落水了,到時候趕緊去換件衣服。」潠澤想也不差這一時半刻,便放他繼續曬太陽,自顧去樹下喝他那口沒喝到的酒。
木樁上璞玉頭微側,打量著挑戰他的重淵,不如方才潠澤一上場就有了氣勢,重淵怎麼看也不像是要認真切磋。重淵也的確沒有執著在輸贏上,只是見到潠澤和璞玉比試,他就也來了興致想與璞玉交手。
哪怕才剛結束與潠澤的對打,璞玉面上沒有倦意,對上重淵也仍是稍微放了點水。潠澤扁嘴,又多喝了幾口酒,看著兩人在木樁上你來我往。
重淵的身手進步的很快,想從前練劍時重淵老是被璞玉追著打,如今已經可以正常過招,璞玉的確沒有用上全力,然而他若真是用上全力,恐怕整座淼山也沒有對手。倘若單單以劍法來看,潠澤認為如今的重淵雖然仍不比璞玉,但撐個幾十招也不成問題。
只是從他出手的方式來看,似乎別有目的。
璞玉似乎查覺到重淵在打歪腦筋,縱身退到後方木樁上,凝視著他。
起初兩人出手都算正常,然而璞玉逐漸察覺重淵一直在攻他腳下,似乎就是想他腳步不穩而落水,只不過璞玉身子輕平衡又好,無論重淵怎麼出手他就是能穩穩地踩上另一個木樁。重淵有些挫折,腦袋中不斷思考該如何改變攻勢,潠澤常常說他傻,但遇到想達成的目標時,傻子也會絞盡腦汁。
似是想到什麼,重淵突然快速向前,一晃眼便來到璞玉面前,沒給璞玉回神的時間,出劍便砍向璞玉腳下的木樁。木樁本就脆弱,再被重淵這一砍立即斷開,失去立足之處的璞玉反應極快的跳上另一根木樁,未料重淵再次朝木樁出手。
「師兄這是在做什麼?」汕源看著重淵一連砍斷兩根木樁,整個人都驚呆了。
「你師兄想換新木樁了,八成嫌我都不給他換,索性直接拆了。」潠澤嘴上這樣說,心裡卻不是這樣想。
重淵不是個愛耍心機的人,他的那些小把戲全都用在璞玉身上了,這些舉動怎麼看都是想讓璞玉落水。
「這麼砍,到時候木樁自己修。」璞玉撇了眼被重淵砍倒的木樁,語氣不冷不熱。
「好!」重淵笑著回答。
好個頭。
若是潠澤聽到他們的對話,肯定會這麼回他。立木樁說簡單做起來卻很累,首先要把木樁扛入池中,再想法把木樁安插入水底固定好,若是木樁插得不夠深,只入砂石沒入泥土,不用多久就會歪斜倒塌。當年潠澤為了打造這木樁池不知道費了多少力氣,以至於這麼多年來他能不換就不換,誰知道這傻小子一口氣把它們全砍了。
轉眼間木樁只剩三根,璞玉腳下一根,重淵腳下是另一根,最後一根則在重淵身後。
眼看璞玉除了腳下木樁之外無處可落腳,重淵快速出劍,未料璞玉的劍即時擋下。他不氣餒,換個角度再次出劍,卻又被璞玉攔截,兩人過招數次重淵都沒能得逞。重淵有些氣餒,璞玉卻還是一樣神情自若,倒是開始有些好奇重淵再來要出什麼怪招。
重淵屢試不成有些耐不住性子,一時沒注意腳下木樁不太牢固,身形微晃竟是失了平衡,眼看就要落下。璞玉見狀第一時間伸手想去扶他,卻發現他嘴角揚起一抹微笑,待璞玉察覺不對竟抽回手時,重淵手中的劍早已揮向璞玉腳下的木樁。
木樁倒落,璞玉一躍而起,原本以為得逞的重淵瞬間笑容盡失。只見璞玉優雅的在空中翻身,左手將重淵的腦袋當作中繼出力點撐了一下,最後落在重淵身後的木樁上。
重淵轉頭見到璞玉臉上露出微笑,先是一愣,這才發現自己完了。
反正木樁都被砍的差不多,也不差這一兩根,璞玉持劍的手一揮,當著重淵的面將他腳下的木樁也砍斷。
重淵落水,結束了這場如鬧劇般的切磋。
「師兄也真是的!」汕源看得有些想笑,重淵找璞玉麻煩也不是第一次,每一次都是偷雞不著蝕把米。
「這傻孩子學不乖的。」潠澤一口飲盡剩下的酒。
此刻璞玉回到岸邊,長劍自他手中消失,化為幾點青光散於空中。他回首望向池水,卻發現重淵還在水中,雙手拍打著水面,看起來有異樣。
「師兄沉下去了!」汕源也注意到,緊張地站起身道:「該不會抽筋溺水了?」
潠澤瞇眼朝水池望去,就在他有其他動作前,只見璞玉一個飛身落在重淵附近的石塊上。
「手給我!」璞玉似乎有些慌,見到重淵喝了幾口水,趕緊朝他伸出手。
重淵伸手抓住璞玉,就在璞玉想將他拉起時,卻感到重淵似乎更用力的將他往池子裡拉去,一瞬間他沒穩住腳,反倒被一把拉入水中。他先是一愣,隨後發現重淵根本沒事,臉上掛著調皮的笑容,衝著他一股腦傻笑。
他的目的達成,璞玉也下水了。
「幼稚!」璞玉就沒有重淵那麼好心情,略帶怒意的說完後自顧上岸,頭也不回地離開。
重淵方才忙著演溺水沒有發覺,璞玉那個當下是真的擔心他出了什麼事,明明就是個溺不死人的水池,璞玉還是第一時間趕到他身邊,結果他卻把人給拉到池子裡。
看著璞玉氣沖沖地離開,一旁的汕源和潠澤都傻眼。潠澤覺得他這個徒弟很有才,傻歸傻,不知什麼時候還學會了作死的技能。
「璞玉生氣了?」汕源怔了怔,隨後望向潠澤。
「沒事沒事!等會兒就好!」潠澤搖著頭,「你先回去換衣服準備弄晚飯,我去收拾你師兄。」
汕源看了一眼還泡在水池裡的重淵,點了頭便往回去,離開前還不忘把潠澤的空酒瓶和璞玉的茶壺帶上。
池中的重淵臉上沒了那抹笑,他愣愣地看著璞玉離去的方向整個人都懵了,倒不是因為內心過意不去。
璞玉離去時的身影像是烙印在他腦中般,令他連思考的能力都停擺,那一身淺色衣袍被池水浸濕之後如同薄紗一般,貼著璞玉纖細的身形,他竟看得出神。這和從前偷看璞玉泡溫泉不太相同,若隱若現的肌膚落入重淵的眼中,在他心中燃起了一股躁動。
即便此刻仍泡在池水中,他頓時覺得身體有些發熱,好像還有些其他反應。
「小子,你要起來嗎?還是再多泡一下?」潠澤蹲在池邊看著他無藥可救的大徒弟。
他也不用問,光從重淵的眼神就可以知道那腦袋瓜裡到底在想什麼。
「我……再泡一下好了……」重淵怯怯說道,將身體又往水裡多沉了一些。
「那你自便吧!泡完趕快回去換件乾衣服。」潠澤也不戳破,就讓重淵自己在池水中冷靜點。
起身之後他緩緩嘆口氣,眉頭皺到都可以夾紙張,心想這孩子果真是沒救了,想想他真應該多帶這孩子出山見見世面,否則一天到晚待在三水小築,難怪眼中只有一個璞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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