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天還沒亮重淵就已醒來,將那把潠澤送他的長劍來回擦拭好幾遍,明明只是把隨處可見的便宜貨,被他搞得像是什麼難得一見的寶貝一樣。
潠澤說話算話,如同答應過的帶重淵下山去找處理妖物的委託。他不指望重淵馬上能適應與妖物面對面,但多接觸幾次想必他也能習慣,就算無法擊退也沒關係,只要別在遇上時手足無措便可。
汕源沒有吵著要跟下山,他清楚自己能力尚嫌不足,此刻硬跟去只怕會影響重淵,讓他因為顧慮自己的安危而綁手綁腳。
下山前潠澤以為重淵又會巴著璞玉說些什麼,出乎意料的他只是簡單道了別,就在潠澤覺得重淵今天似乎有點反常時,便聽到重淵遠遠的喊道:「璞玉,汕源就交給你了!」
很好,重淵正常發揮中。
「你以為自己是要去拯救天下蒼生啊?」潠澤朝重淵的腦袋就是一拍。
「師父!你再這樣拍下去,真的會變笨的!」重淵抱頭埋怨,對於潠澤的突來一掌總是無法習慣。
「放心,不會再更蠢了。」潠澤邊走邊搖頭。
重淵搔了搔腦袋,嘴裡嘀咕著沒人聽得懂的話,趕緊跟上潠澤的步伐。
近日來具有攻擊性的妖物似乎有變多的趨勢,迎水鎮鎮長在周遭農村的拜託下,找了一些勇敢的年輕人協助除妖。潠澤對鎮長來說並不陌生,這麼多年來他著實替迎水鎮解決了不少妖物的問題,因此看到潠澤時鎮長彷彿見到救星。
迎水鎮的鎮長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子,為人和善又會傾聽居民的心聲,是個人緣好且辦事有效率又負責的老好人。他知道潠澤有兩個徒弟,卻沒有好好和他們面對面過,這次潠澤帶上重淵,他一看就覺得這孩子也是個熱心腸。一見到鎮長,重淵便不失禮的微笑打了招呼,這讓老人家又更歡喜,只差沒把自己未出嫁的小孫女都搬出來。
怕鎮長熱情過頭耽誤正事,潠澤把委託搞清楚之後,就趕緊帶著重淵離開。上了年紀的人常常一個閒話家常就聊開了,潠澤就曾遇過問個單純的問題,結果被留了一個下午,最後什麼事都沒辦妥。
這次他們負責巡察的是迎水鎮北邊的紅花林,這裡的樹上一到春天就會開滿絢麗的紅花,因此得名。根據當地樵夫表示,這些天常常見到幾隻看似野狗的妖獸在徘徊,牠們會發出低沉的聲響,搞得他們都不敢踏進樹林半步。
一般遇到妖物相關的麻煩事首先會找馭妖師,但迎水鎮附近沒有方便聯繫的馭妖家族,因此退而求其次,只要能夠把妖物除掉便可。
「馭妖師和除妖師的差別在哪裡?」重淵搞不清楚兩者的差異。
「馭妖師聯手妖物一起達到目標,除妖師就單純的把妖物消滅。」潠澤的回答簡潔有力,重淵卻眨著眼似乎仍是不太明白。
「妖物也會跟人一起合作?」重淵跟在潠澤身後,不斷拋出疑惑。
「不是所有妖物都不講理,能夠和妖物一起共事的,基本上都被稱為馭妖師。」潠澤稍微多做解釋,接著語氣一沉:「不管妖物是自願或是非自願。」
「非自願?」重淵納悶,如果不願意協助人類,是要怎麼強迫牠們?
「馭妖師總有能搞定的辦法,別問這麼多,你又不是馭妖師。」潠澤似乎不想深入討論這個話題。
「我不能做馭妖師嗎?」重淵現在這個年紀除了精力充沛之外,連好奇心也非常旺盛。
「最好別跟馭妖扯上關係。」潠澤頭也不回的走著。
「為什麼?」
「麻煩。」潠澤的回應越來越簡短,重淵也聽出來他不想再多說。
「那師父你算是除妖師嗎?」重淵忍不住多問上幾句。
「我什麼都不算,殺妖是為了賺錢,有更簡單的方法我也不想動刀動劍。」潠澤說的是實話,他其實不喜好動武,只是為了保命,這些年來他也沒少揮過劍。
「但你還是帶我一起來除妖了!」重淵發現潠澤走的快了些,加快腳步跟上。
「西界到處都是妖,出門在外難免會遇上,我希望你若真遇上了能夠有自保的能力。」潠澤說道,「汕源也是,只是他現在還太小,等他到了你這年紀,也是要來跑這一趟,到時候你可要多照顧一下你師弟。」
「當然!有我在,不會讓任何東西傷害他!」重淵拍胸脯保證。
潠澤回首看了重淵一眼,這孩子雖然傻里傻氣,倒是很重情義。他這兩個徒弟的個性都很好,就是太過單純,老實說他更怕他們被有心人拐騙。
「不過想一想,璞玉也是妖,為什麼會跟著我?會不會其實遇見師父之前,我也來自馭妖家族?」重淵想到此眼睛都亮了。
「你哪一點像了?璞玉八成是遇到你這傻小子看不過去,所以才跟著你而已。」潠澤豪不客氣的吐槽,「想這麼多有的沒的,還不如打起精神認真一點,我們到了。」
談話之間兩人來到北邊的紅花林,乍看之下樹林一片寧靜沒有什麼異樣,但潠澤可以在那有些凝重的空氣中察覺到些微的妖氣。紅花林中不是沒有妖物,只是從來不會傷害或挑釁人類,如今這股妖氣有些混濁,似乎不是來自紅花林的妖物。
重淵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少年郎,顯然沒有察覺到異樣,在他看來紅花林就是座普通的樹林,連隻小動物的影子都沒有。他跟在潠澤身後走著,就算沒察覺到周遭異樣,卻還是能從潠澤身上看出些端倪。
潠澤的臉上少了平時的懶散,多了謹慎與警戒,他環顧四周,嘗試從空氣中分辨妖氣的動向。
今日的雲層較厚,除了灰暗的天色之外不見豔陽,說不準稍晚些還會下起大雨,大白天的乍看之下宛如傍晚時分。樹林間的視野本就不佳,加上光線不足,隨便一點風聲動影都讓人感到緊張。
「這次的妖物有別於上次誤闖鎮上的小妖,你留點心,跟在我身後別亂跑。」潠澤叮嚀著。
他本想這附近的妖物都是些尋常貨色,普通人無法處理,像他們種有練過一點功夫的倒還不算麻煩,剛好可以給重淵累積點實戰經驗。直到踏入紅花林他才意識到,這林中的妖物來者不善,恐怕不是重淵一人能面對,只不過有他在,也不還至於會太過危險。
「知道了。」重淵心不在焉的應著,顯然有些緊張。
此時一聲不尋常的低鳴由遠而至,重淵頓時寒毛豎起,持劍的手緊握,深怕妖物會從昏暗的陰影處突然竄出。
「退後點。」潠澤比手勢示意,轉向聲音的方向。
重淵照做,順著潠澤的走向挪動腳步,縱然沒對抗過妖物,他內心雖怕情緒尚算穩定,除了神情緊繃加上手有一點抖,大致看來還算淡定。潠澤眼角餘光快速瞄過重淵,覺得這孩子似乎有那麼點樣子。
前方草叢晃動,重淵睜大眼緊緊盯著,過了片刻一隻毛茸茸的大灰兔跳了出來,落在兩人面前。
這隻兔子有點肥,鑽出草叢時將地上的落葉掀起,還弄出了些聲響,方才重淵太過專注,險些被那兔子嚇一跳,回神過來後差點笑出聲。下一瞬間,一抹黑影隨著竄出樹叢,張著血盆大口咬向兔子的後頸,瞬間鮮血飛濺。
這一次重淵著實被嚇到了。
那妖獸似犬非犬,一臉凶煞模樣,兩顆尖銳獠牙爆出,像是沒有上下嘴唇般地令那口凌亂的利齒暴露在外。牠灰褐色粗毛披身,尾巴短毛帶刺,垂在身後晃著,長而有力。
淼山上沒有這般樣貌的妖獸,重淵想問潠澤這妖獸的來頭,卻因為被嚇到而張著口說不出話。
「猶獳?怎麼會在這?」潠澤皺眉低喃,似是在自言自語。
「那是什麼?」重淵擠出聲音問道。
「吃人的。」潠澤沒多解釋,伸出左手將重淵向後推了些,長劍隨之出鞘。
那隻猶獳起初沒有多注意潠澤與重淵,撕咬完口中的獵物後,這才抬頭望向他們。牠的嘴角還殘留著血跡,一塊兔肉仍掛在那外突的獠牙上,他先是看著潠澤片刻,隨後目光越過他的肩頭,死盯著身後的重淵。
一隻兔子顯然不夠牠填飽肚子。
「想吃小的,得先會會我這老的。」潠澤冷笑一聲看著猶獳,心中想道:「還知道挑嫩的?」
那猶獳樣貌駭人,重淵被牠這一盯,劍都忘了拔。
潠澤見過的妖物可比重淵多,他沒有半點遲疑,搶在猶獳動作前飛快出手。潠澤有了動作,猶獳的目光便凝聚在他身上,劍光閃過,猶獳反射地朝一旁避開,後腳穩住便再次撲向潠澤。像是早料到猶獳的反應,潠澤先前的劍光只是假象,他等的是對方再次撲向他的那一刻,身體稍微傾斜,手中長劍迅速俐落,反手劃向牠的腹部。
這次猶獳並沒有來得及閃開,腹部被利刃劃過,瞬間皮開肉綻,發出一聲哀號後跌落在地。牠沒有馬上死去,傷口的疼痛令牠面目猙獰的扭動著,想起身卻使不出力。潠澤沒讓牠折騰太久,第二次出劍直取咽喉,了結牠的性命。
潠澤出手太快,重淵額前的冷汗才剛冒出,還沒來的及滑落這場對戰就已結束。他的口微張,腦中還在消化剛才見到的畫面,但他只記得潠澤揮了兩劍,就連猶獳有沒有發出嘶吼都沒印象,待回神過來那妖獸便已然毫無生命跡象。
「傻了嗎?」潠澤見重淵呆滯的模樣忍不住問。
重淵愣著,緩緩抬頭後搖頭,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嘴還沒闔上,趕緊閉上嘴。他沒見過潠澤除妖的模樣,他知道師父很厲害,卻不知道到底有多厲害,這次見到了,也從此改觀。
師父是真有實力,以後還是多聽話,乖乖練劍。
潠澤看著自己徒兒受驚的模樣沒有半點憐惜,笑著蹲下檢查猶獳的屍體,望著那具死透的屍體,潠澤臉上的笑容逐漸淡去。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到猶獳,上一次是在好幾年前,也不是在這一帶。
猶獳並非尋常妖獸,因此沒多少人知道牠們,牠們嗜殺成性,喜好將獵物撕碎,有時甚至不是為了填飽肚子,只為那股濃重的血腥味。
這樣嗜血的生物絕不是這片大地自然孕育出來的。
「結束了?」重淵重新握緊手中長劍,看他的模樣好像剛才也參與了戰鬥,誰知他只是站在一旁,眨眼間就結束了。
「嗯……」潠澤應了一聲,正想回他一句『結束了』,心中卻突然竄起不安,腦中猛然想起什麼。
猶獳嗜血狡猾,雖然凶狠但以體型來說並不算強者,因此極少單獨行動。出雙入對形影不離,毛色一淺一深,一明一暗。
眼前已死的猶獳毛色偏淺,還有一隻應當尚在暗處,牠們雖然兩隻為一組不分離,關係卻不是什麼情深義重。兩隻猶獳看似互補互助,實際上隨時可以為了盯上的目標把自己隊友出賣。
比如說讓同伴衝前鋒作誘餌,自己則躲在暗處坐享其成。
「重淵過來!」潠澤猛然站起。
說時遲那時快,一聲嘶吼驟然響起,近在咫尺,重淵還來不及轉身便感到身後傳來壓迫感,一股濃厚的妖氣襲捲而來。他立即轉身,劍來不及出鞘,只能將劍鞘橫於前方,阻擋攻擊。
一隻毛色深褐的猶獳自樹上朝重淵撲去,未料重淵竟及時舉劍阻擋,牠的利爪正好落在劍鞘上,沒傷到人,然而力道之大,重淵沒站穩被撲倒在地。反應快是他的優勢,在猶獳回過神前,重淵抬腳朝牠面門踹去,也沒急著先站起,迅速朝後爬了幾步。
抓緊時機,潠澤越過重淵上方,揮出手中尚未入鞘的劍,將那隻被重淵踹到眼冒金星的猶獳一擊斃命。
那隻猶獳發出一聲垂死的哀號,隨後倒地與牠的夥伴同歸黃泉。
重淵還坐在地上,驚魂未定大力喘著氣,待他稍微回神想站起時,這才發現一旁躺著的淺灰褐猶獳瞪大著那雙不瞑目的眼珠子,死死盯著他。
「天啊!」才剛緩過口氣的重淵差點把心臟吐出來,從地上一蹦而起,抓住潠澤的衣角驚魂未定:「還……還有嗎?」
潠澤先是抬頭聆聽周遭,接著低頭撇了一眼被抓住的衣角,隨後才緩緩說道:「沒了。」
重淵鬆了口氣,發現自己把師父的衣角都給捏皺,這才趕緊放手,收手前還不忘拍一拍,把衣角弄整齊些。
兩人對視片刻,重淵尷尬的抓頭,潠澤則是笑了一聲,接著伸手拍他的頭。
不是闖禍時那種用力拍打,而是輕輕地,像是在說沒事了。
「反應不錯,求生能力強,但沒機會出到劍,以初次除妖來說……」潠澤望著他驚神未定的大徒兒,「還行。」
「真的?」重淵其實記不太清楚自己剛才做過什麼,擋下攻擊和踹那一腳,全都是下意識的動作。
「這次主要是讓你增長經驗,好在沒像上次那樣和妖互吼。」潠澤指的便是那隻闖入鎮上的小妖。
小妖沒什麼膽子,吼的比他大聲說不定還真能唬住,但猶獳這種等級的妖物,只怕還沒吼出聲就被撕裂了,可見當真遇到危及性命的情況,重淵本能的反應還不算太差。
「嚇都嚇死了,怎麼可能還吼得出聲音……」重淵倒是老實,但潠澤也只是笑笑。
他見過重淵的求生欲,八年前他與重淵相遇的那個夜晚,直到現在他還記憶猶新。他想不透,為何一個又傻又啞的七歲孩子,傷痕累累手無縛雞之力,在面對那麼多兇猛妖獸圍剿之下,竟然還可以撐下去。就算那時候他手中握有靈玉,可靈玉尚未化形根本無法保護他,頂多就是閃過一道靈光,卻也只能擊退妖獸一瞬。
若不是他碰巧經過,今日恐怕就沒有重淵這孩子。
「把屍體處理一下,帶去跟鎮長領賞。」見重淵狀況還行,潠澤便開始使喚。
重淵應著,聽話的將兩隻猶獳堆在一起,接著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愣眼看著潠澤:「師父怎麼不動手?兩隻都我扛嗎?」
「兩隻都我殺的,總不能苦勞都我來做吧?」潠澤說著接過重淵的劍,「劍我幫你拿,你總也得有些貢獻,這才算是有份完成委託。」
縱然不太甘願,但師父說的好像也沒錯,於是重淵摸摸鼻子,乖乖地把兩隻猶獳扛上身。猶獳雖然不算大隻,不過重淵是個還在成長的少年郎,怎麼說讓他扛兩隻實在也有點強人所難,好在這幾年身子鍛鍊的還不錯,果真就給他硬扛起來。
傻孩子有傻孩子的好,隨便說說就真的照做。
師徒二人一路往迎水鎮走,直到快到鎮門口時潠澤才從重淵手中接過一具猶獳屍體,看似貼心徒兒太累,其實是怕自己兩手空空,路過的人會以為他在虐待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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