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後,淼山,三水小築。
傾瀉而下的瀑布在水池中激起浪花,清澈的湖面豎立著幾根木樁,木樁離水面距離大約五尺高,兩名少年單腳站在木樁上,努力保持平衡。
較為年長的是一名年約十五的少年,一身近黑的深藍布衣雖有些凌亂,但整體還算整潔。他有著健康的小麥膚色,五官輪廓分明,濃眉大眼,以藍色髮帶將一頭黑髮高束腦後。
他站的七平八穩,顯然對於單腳站立於木樁之上駕輕就熟,但旁邊的少年可就不像他這般老神在在。
另外一名少年大約十二歲左右,臉上稚氣未退,穿著米色布衣,搖搖晃晃的,顯然平衡感沒有很好。
「師父!汕源體力不夠就要撐不住了,你讓他休息吧!」稍微年長的少年對著在岸邊樹下乘涼的男人喊道。
「我可以的!重淵師兄!我可以……」汕源一邊喊著一邊努力保持平衡。
若不是兩人有點距離,否則重淵還真想扶他一把。
岸邊的男人躺在石椅上,瞇著眼望著他們,他身穿一身暗褐色衣袍,手中拎著一個酒壺,時不時喝上一口。他滿臉沒剃乾淨的鬍渣,頭髮隨意綁在腦後,乍看之下就是一個喝醉酒的大叔,把他丟在路邊說不定還會有人把他當乞丐醉漢,扔幾個銅錢讓他去買酒喝。
「好啊!下來吧!」男人朝少年們揮了揮手,拎起酒壺又再喝上一口。
「扶他一下嘛!都站了這麼久,修練也不是這樣!」重淵見師父一副懶得動的模樣,覺得有些心急。
「我也可以站滿兩個時辰的!」汕源不放棄,堅持要和師兄一起撐到最後。
可看他那條腿抖的跟什麼似的,就算讓他雙腳站在木樁上,八成都站不太住。
「我是被罰站所以要站滿兩個時辰,你只是訓練,半個時辰就夠了,頂多一個時辰。」重淵皺眉,深怕小師弟一個撐不住便會掉下去。
其實掉下木樁也不是什麼大事,底下就是片水池,距離也不算高,頂多全身濕透罷了。不過看他雙腿無力,若是掉下去還不知道能不能夠自己游到岸邊。
「自己上去,自己下來。」男人懶洋洋的翻過身,好像木樁上的少年們跟他沒有任何關係。
男人名叫麻千山潠澤,是重淵和汕源的師父,也是將他們兩人撫養至今的人。他們三個沒有血緣關係,無論是重淵還是汕源,都是他撿回來的孤兒。
重淵打從有記憶以來便是潠澤帶大的,他只聽說自己是在樹林間遇上邪妖,垂死之際被偶然路過的潠澤救起。潠澤跟他坦言,當時本來想放任他自身自滅,但既然讓他遇到了又沒辦法見死不救,所以才勉為其難把他帶回來。
汕源則是五年前他在山裡撿到的孤兒,當時他的父母也是被邪妖所殺,就這麼碰巧又給潠澤遇上。他帶著孩子到鎮上詢問,卻沒人認得也沒人要收留,最後索性就把他帶回山上並收他為徒,也給重淵做個伴。
說也奇怪,兩個孩子撿到時都沒了記憶,興許是被邪妖給嚇傻了。
「汕源,別硬撐,等會兒明天腿痠到不能走路,那可怎麼辦?」重淵見汕源的腿越抖越厲害,使勁辦法想說服他下去。
「我也要變的跟師兄一樣強壯!」汕源使出吃奶的力氣喊道。
只要不是聾子不是瞎子,都知道他已經到極限。
果不其然下一刻汕源腿軟下去,整個人重心不穩的前後搖晃,眼看就要摔下木樁。重淵大驚,伸出手想去接他,無奈距離太遠,加上腳下木樁經過多年風吹日曬沒更換過,其實早就不牢固,經他這一急,也不穩的朝一旁倒去。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縹色身影晃過,一手托起汕源入懷中,緊接踩上他原先站立的木樁上,接著一個回身抬腿踢向重淵所站的木樁,將其再次穩住。
木樁歸位,重淵趕緊重新找到自己與木樁之間的平衡,將木樁穩住後繼續站好,隨後抬頭望向對方。
那抹人影屬於一名長相極為清秀的男子,他身形纖細,一身縹色長袍帶著碧綠滾邊,散發出一股不俗的仙氣。他的臉部輪廓極為細緻像只白玉娃娃,墨色長髮帶著翠綠光澤披散於肩,一只玉簪固定著簡單的髮髻,濃密的睫毛蓋在眼尾細長的桃花眼上,眼珠子是漂亮的淡青色。
「璞玉!」重淵大喊,毫無掩飾臉上興奮的表情。
璞玉看似弱不經風,卻能輕鬆的將汕源抱起。
「站好。」璞玉用簡短的兩個字回應重淵的熱情。
他的聲音冷淡,表情嚴肅,但眼神卻很溫柔。
在確定重淵腳下穩住後,他才抱著汕源跳離木樁,一派輕鬆來到潠澤身邊。他將汕源輕放在一旁的石椅上,轉頭望向潠澤。此時他的眼神已不再溫柔,死盯著那悠哉的酒鬼師父。
潠澤嚥了口口水,緩緩坐起身。
「有時間找酒喝,不如去把木樁修牢固點。」璞玉毫不客氣的搶過潠澤手中的酒壺,順手交給身後的汕源。
速度之快潠澤根本來不及抓緊,只能眼巴巴看著酒壺被沒收。
「重淵又做了什麼事?」璞玉看了木樁上的重淵一眼,顯然他是木樁上的常客。
「破壞溫泉池的圍籬。」潠澤說道,「我前一陣子才修好的,怎麼不體諒一下,用久一點再拆呢?上次那個好歹撐了兩個月……」
璞玉沒吭聲,因為拆圍籬這件事,十次有九次其實都出自他手,但沒有人會罰璞玉,更何況始作俑者說到底還是重淵,倘若不是他每次都躲在圍籬後面偷看璞玉,也不會搞得璞玉為了趕他走而失手把圍籬給拆了。只不過想一想也好在有個圍籬,不然重淵應該也沒辦法完好無缺的在木樁上罰站。
三水小築位於淼山山頂,是潠澤自己搭建的住所,原本只蓋了一間小屋和一座院子給自己住,在重淵幾人來了之後才擴大範圍,把一旁的懸崖和瀑布池子都納入小築範圍內。
這塊地本來就不屬於任何人,他愛圈多大就圈多大。
眼前這立滿木樁的瀑布池水被命為木樁池,主要用來練功,不管是訓練平衡或是定力,都是很好的地方,只不過當時為了立這幾根木樁也是苦了潠澤,好在有璞玉的幫忙讓他省了不少力氣。這池水說起來不算小,就算立了數根木樁,也不會擋到觀賞瀑布的視野,潠澤在池邊選了個剛好的位置擺放石桌石椅,不但有樹陰遮蔽,既能夠看到瀑布還可以盯著徒兒們練習,真是一舉兩得。
在木樁池後還有另外兩個小池,奇妙的是,兩池泉水挨在一起,一池冒出的泉水是溫的另外一池卻是冷的,汕源起名為日月泉,潠澤覺得還不錯就採用了。
本來日月泉也沒有圍籬,但重淵這偷看的習慣就連潠澤也覺得不妥,所以才架了圍籬來擋擋,誰知道這樣也阻擋不了他。
眼看天色也不早,璞玉轉身想確認汕源的狀況,剛好瞧見潠澤偷偷叫汕源把酒壺還他。對上璞玉冰冷的目光後,潠澤這才笑著收回手。璞玉瞪了他一眼,接著讓汕源先去準備晚飯。汕源年紀雖小卻很能幹,雖然手腳功夫不怎樣,但廚房可是他的天下。
「自己的身體自己要注意,都多大的人了,酒喝太多無益反傷。」汕源離去後璞玉冷冷地說著。
「遵命。」潠澤一臉無奈,酒壺都被沒收了,他也沒辦法。
他不是不明白璞玉說的,但他就是愛喝酒,他可以沒飯吃卻不能沒酒喝。
「他還要站多久?」璞玉再次望了重淵一眼。
「半個時辰。」潠澤答道。
重淵的平衡極好,單腳站立這麼久也沒見他左右搖晃,他的體力也不是蓋的,出力的那條腿非但伸的筆直,就連換腳的時候也沒抖過。
「他真的這樣站了兩個時辰?」
「一個半,每半個時辰換腳。」潠澤下意識想拿酒喝,才想到現在連杯茶都沒有,「別擔心他站不住,只要你在這,他站上一整天都不會喊累。如果你去他面前待著,他八成可以站到明天都沒問題,光看著你精神就來了。」
「傻孩子。」璞玉念著。
「可不是?他本來就傻的,打從撿到的那天起就是傻的。」潠澤伸了個懶腰。
回想當年在林間救起重淵時,他只知道這孩子是個啞巴,但沒想到還是個傻呼呼的小愣子。他花了好幾天的時間才問出重淵的名字,重淵會聽會看卻無法說話,潠澤只能一個字一個字問,只花幾天就問出名字也算是運氣很好。不過除了名字之外,其餘的事一概不記得,不管是從哪裡來或是姓什麼通通毫無頭緒。
當時重淵手中一直緊攥著一塊玉石不肯放,吃飯抓著,睡覺抓著,就連洗澡也不肯放手,原本以為可以從玉石上找到線索,卻發現這只是塊碎玉,上面雖然有靈力,但有靈力的玉石可多了,不算有用的線索。說也奇怪,這孩子對什麼都不感興趣,拿什麼逗他都沒反應,唯獨一人的時候會看著手中的玉石發出『噗噗』的笑聲,笑得燦爛,連身上的疼痛都忘了。
潠澤一個大男人粗手粗腳也不知道怎麼照顧小孩,還要是個小傻瓜,三不五時就想著乾脆把重淵送去山下給人帶,可每當有了這念頭時腦中又會浮現那一晚在樹林間,朝他伸出的小手。
既然把他帶回來,就不該把他丟了,那怕是傻的卻也還是個生命。潠澤自認不是溫柔體貼的人,但面對這樣的孩子,他也狠不下心。
某日夜晚重淵突如其來生了場大病,他不斷發高燒且惡夢不斷,看著潠澤著急,只是這麼晚也不知道上哪去找醫師。就在潠澤以為重淵挺不過這次時,誰料一晃眼就發現重淵手中的玉石竟然化成人型,不但一夜間壓制了重淵的高燒,重淵竟然在他身邊睡得安穩,什麼惡夢都沒了。
潠澤問了玉妖有關他和重淵的事,誰知同樣是一問三不知,但至少這玉妖可以幫忙照顧重淵,於是潠澤認命將他留下。由於重淵總是看著他『噗噗』的笑,潠澤便替他起名為璞玉,從此三水小築便成了他們的家。
好在璞玉雖然才剛化人形,也對過去毫無記憶,但至少不是傻的,甚至幫潠澤打理了許多小築裡的事,更重要的是,重淵只會纏著他,潠澤什麼都不用管,輕鬆得很。
或許是每天跟在璞玉身邊想和他交談,重淵在幾個月後竟然開始說話,起初每個字都糊在一起讓人聽不明白,慢慢地咬字也越來越清楚,潠澤不禁懷疑重淵並不是天生是個啞巴,而是因為什麼原因而變得說不出話來。這麼小的孩子會遇到什麼事呢?潠澤想不明白,只能把問題都推到邪妖身上。
一定都是給那些邪妖嚇壞的。
再來的日子裡璞玉每天耐心地跟重淵說話,帶著他在三水小築裡走來走去,重淵也從原本的傻里傻氣漸漸有些正常人的反應,過了幾年汕源加入之後,才變得跟正常孩子一樣,唯獨對璞玉的執著不減反增。
他會耍脾氣,但只要璞玉靠近他馬上就乖乖聽話,他挑食,但只要是璞玉夾到他碗裡的東西他一定會吃乾淨。他喜歡黏在璞玉身邊,璞玉去哪他就要跟到哪,隨著年齡增長,他是收斂很多,只不過開始會偷看。璞玉練劍時他偷看,喝湯時他也要偷看,就連洗澡泡溫泉也硬是要去偷看。
潠澤承認,璞玉是生了副好皮囊,無論氣質和樣貌都是一般人沒得比的,但重淵這樣好像也不太妥,好在汕源是正常的沒有被影響到。
回過神,潠澤也抬頭看向重淵,卻發現他仍衝著璞玉傻笑,忍不住說:「八成到現在還是傻的,被罰站在木樁上兩個時辰還可以笑成那樣。」
璞玉嘆了口氣,接著踏出幾步,輕鬆躍至重淵身邊的木樁上。
太陽把重淵的臉曬的通紅,看起來似乎有些曬傷,但見到璞玉後他還是露出微笑,那抹微笑甚至比太陽都還燦爛。
「這裡太陽大,璞玉還是和師父一起在樹下乘涼吧!」重淵口頭上這麼說,然而一臉就是見到璞玉過來很開心的模樣。
「認真站好。」璞玉沒有離開,就這樣陪著重淵站完那剩下的半個時辰。
或許已經習慣重淵老是盯著他看,這樣反而讓他覺得安心,至少重淵現在很安全,沒有什麼傷的了他。
半個時辰很快就過去,璞玉叫重淵去幫汕源一起準備晚餐,重淵卻開始耍賴。
「我還可以再站,不累!」重淵如此說。
想到潠澤說只要璞玉在這,重淵甚至可以站到隔天,璞玉蹙起眉。
「你不累,我累。」璞玉用下巴指了指岸邊,「快去。」
重淵嘟嘴看著璞玉,璞玉則是面無表情盯著他,過了許久重淵才放棄,朝岸邊一跳,來到潠澤身邊。潠澤第一個反應就是一掌拍向他的腦袋,明明是逞罰,看他這麼樣反倒像撿到便宜一樣。重淵摀著腦袋,回頭望了璞玉一眼之後才乖乖跟潠澤往回走。
見潠澤和重淵走遠之後,璞玉環視腳下及周圍的木樁。木樁雖然老舊,但還算堪用,看來不需要整根替換,只要把木樁再稍微釘深點固定即可。
一股靈氣以璞玉為中心凝聚,接著一道青芒自他周圍散開,形成一個光圈覆蓋住所有木樁。璞玉雙手微抬,小心翼翼的將那青芒光圈向下推,只見木樁彷彿被一股力道壓制,緩緩的沒入下方池水的土石中。木樁大約埋沒一尺左右璞玉才停下動作,青芒也隨之散去,他踏了踏腳下的木樁,確認足夠牢固之後,才滿意的回到岸邊。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每一根木樁,確認無異之後轉身朝小築外的方向走去。
西界各處都有妖物,淼山也不例外,為了防止有攻擊性的妖物襲擊小築,璞玉在小築外設了結界。有了結界的防護,尋常人或是妖物不容易發現小築的存在,就算找到了,也無法穿過結界。倘若有東西觸碰到結界,璞玉也能第一時間察覺,但為了讓其他人也能知曉,他還在小築內設置與結界做過聯繫的銅鈴,一但有東西試圖進入結界便會響起作為警告。
每日傍晚璞玉都會巡視小築周圍,確保結界都還完整,也順道勘查四周是否有危險的妖物。
璞玉才一離開木樁池,一旁的岩石後方便冒出顆腦袋,目不轉睛的看著璞玉遠去的背影。
那不是誰,正是方才和潠澤一起離去的重淵,他也的確跟著潠澤回了小築中,但眼見汕源還在忙,潠澤又跑去偷喝酒,他便溜回來看璞玉在做什麼。璞玉牢固木樁的整個過程他都盯著,眼睛一下也沒眨,對他來說青芒中的璞玉簡直就跟天仙下凡一樣,閃閃發光耀眼無比,直到璞玉早已走遠他仍流連忘返。
「我的璞玉最厲害了!」重淵讚嘆著,臉上露出幸福到無藥可救的表情。10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n0wOf2HG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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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想說:10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CbM3N90t1
想寫個帶傻氣的主角,結果一不小心就真的變成個傻蛋了。10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Tq4iM8UW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