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雲層特別厚,月亮就算想露點面也很快地再次被烏雲遮掩住。強風吹襲著院內的樹木,葉子間傳來不曾間斷的沙沙聲響。
一場大雨似乎即將到來。
幽暗的大廳中除了幾盞微弱的油燈之外沒有其他照明,緊閉的木頭門窗在風吹下不斷顫動,伴隨外頭令人心煩的風聲,搞得廳內人心惶惶。
「家主……」一名中年人穿著一身黑衣,欲言又止的望著站在大廳前的男人。
在他身邊還有另外四名黑衣人,同樣用著不安的眼神望著他們的家主,就像在等待指令。
被稱為家主的男人背對他們,目光盯著牆上那幅雲淡風輕的山水畫,思緒早就不知飄去哪。
他就是當初帶著黑衣人與邪妖攻擊小築的男人,只是比起當初對著潠澤無法無天叫囂的模樣,如今卻神情緊張,好像什麼小事都能讓他緊繃的神經斷裂。
「大人……」中年男子再次開口,話未說完只見家主一個揮手將面前的茶杯掃落,清脆的瓷器破裂聲響起,打斷他要說的話。
「該死的傢伙。」家主恨恨罵道,「早知會這樣,當初就該早點把他抓回來拿去餵妖!」
「夫人不會允許的……」中年男子是在場中唯一敢開口說話的人,其他人緊閉著嘴,彷彿啞巴似的。
「夫人?夫人早就死了!」家主轉過身,一個箭步來到那中年男子面前,眼中佈滿血絲,「那兩個老傢伙自己脖子一抹就算了,留個這樣的爛攤子給我!這下好了,東西拿不回來,我們全部都要陪葬!」
經他這麼一吼,其他人全都縮緊肩膀,就連那名中年男都不敢再吭聲。
家主哼了一聲,甩袖轉過身,氣到說不出話。
他以為找到潠澤之後就能把遺失的東西帶回,可不知那頑固的傢伙死活不說出東西在哪。原本想著不說就罷了,殺光他們再自己去找也行,他就不信那樣一個破爛小地方能藏的住什麼,就算把整座淼山都翻了他也要找到那東西。
誰知道潠澤身邊竟然還藏了一隻如此強大的妖物。
想到璞玉當時一招就把他帶去的人都掃翻,他氣到把面前的椅子也砸了。
這下子可好,東西找不回來,討厭的人沒處理掉還冒出更多。
以為那些兇惡的邪妖能夠通行無阻結果還不是被殺的亂七八糟一個不留,更糟心的是現下不只央云佃和齊白夜在追尋邪妖,還多了個太谷羅少爺。哪個家族不好惹,偏偏惹上底子最深,最難搞的那個。
然而這些都不是最糟糕的。
被馭妖家族纏上就算了,大不了躲起來裝死,蒙混過去就好,只不過『那傢伙』要的東西討不回來,可不是躲起來就好。裝死也不行,他會讓你真的死,而且死得很難看。
想到『那傢伙』,家主的臉色又更白了些。
到底是怎麼惹上他的?
砰──
大廳的門突然大開,強風橫衝直撞的湧入室內,吹得每個人都睜不開眼。最靠近門口的兩人回過神後趕緊將門關起,再牢牢扣上以免被風再次吹開。
家主望著他們狼狽地把門重新關好,心中那股怨氣仍找不到出路,憋在胸口十分難過。
「怎麼?家主大人昨夜沒睡好?臉色這麼難看。」聲音從大廳前傳來,所有人的目光本都在那扇被風吹開的大門上,這下子一瞬間全轉過去。
家主臉上所有殘留的血色瞬間消失不見。
大廳前的椅子上本來空無一人,如今卻見到一名身穿暗紅色衣袍戴著銀製面具的男子從容地坐在那裡,猶如打從最初他便一直坐在那裡。
「逝玉大人……」家主退後幾步,整個肩膀垮下,就差沒縮成一團。
逝玉悠哉的將目光掃過整個大廳,最終落在家主身上,對方垂著腦袋,不敢出聲。
「東西沒找到,還敢回來呀?」逝玉面無表情,加上那冷冰冰的面具,一句話讓在場的人全都寒毛豎起。
從他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在講什麼無所謂的事,但所有人都知道,藏在那冷淡的語氣下的是多麼恐怖的情緒。
「他有幫手,實力很強,我們被殺個措手不及……」無論怎麼說都像在找藉口,家主自己聽了也覺得多說無益,只怕會惹惱眼前這位大人。
「喔?」逝玉不以為意,「什麼幫手那麼厲害?」
「是隻妖物,人形的,穿著一身縹色的衣物……」家主不敢抬頭,自然沒見到逝玉眼中的暗晦。
家主的描述持續著,從穿著到長相,從氣質到招式,敘述的十分詳細,他本想繼續說,卻被逝玉打斷。
「那張臉是不是,長這樣呢?」逝玉說著伸出白皙瘦長的手指,將臉上銀製的面具摘下。
家主緩緩抬頭,對上逝玉冷冽的雙眸後,往後又退了一步,險些撞上身後的人。
逝玉從沒摘下過面具,也因此他沒見過那面具底下的容貌。那是一張極美的面容,宛如玉琢般的細緻,沒有任何缺陷。一雙眼珠子如血般鮮紅,替那張白脂般的臉龐增添了一股妖豔。
撇除神情姿態與雙眸的顏色,這張臉和那日淼山上見到的簡直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差點要以為兩者是同一人。但想想又不對,逝玉若是當時在場,就不可能拿不到東西,兩者肯定是不同的個體。可長得如此相像,卻有讓人匪夷所思,畢竟妖物化人形也不是隨心所欲,哪怕原身是同個種類,人形態也不可能到一模一樣。
「你們是……」家主過於震驚,無數想法在他腦中穿梭而過,就是找不到合適的解答。
「有意思。」逝玉嗤笑一聲,沒有要回應家主的意思。
他以為村莊那次會面只是個偶然,沒想到緣份是這麼神奇的東西,越是不想見到的就越會碰上。
家主還想說什麼,卻被逝玉一個抬眼硬生生地把話都吞回去。
「所以你們現在躲在這裡做什麼?東西呢?」逝玉冷冷地提醒著尚未被完成的任務,「東西找不到,我也保不住你們。」
雖然也沒想過要保你們。
家主渾身顫抖,想到之前發生的事情還心有餘悸。
「百空呈還剩下多少人,你身為家主應該比我清楚,我沒算過,不過看起來也剩不多了。」逝玉望了眼大廳中的另外四人。
感受到逝玉冰冷的視線,四人打了個哆嗦。
百空呈是個馭妖家族,位於羅門以北的伏陸,他們不算是個小家族,好說也有二、三百年的歷史,實力也算是不錯。比起其他馭妖家族,百空呈不算樂於助人,但倘若有事相求倒也不會袖手旁觀,就是宅邸附近總是環繞著濃厚的妖氣,還時不時能聽到妖物的嘶吼,讓許多居民遇上麻煩時寧可去找業餘除妖師,也不敢貿然來打擾。
現在宅邸內異常安靜,除了窗外的風聲之外,就連人聲都沒有。
幾年前這裡還算是熱鬧,家族成員眾多,加上家僕,門生和其他下人們,可說是個繁榮的家族。表面上光鮮亮麗,背地裡卻做了不少見不得光的事,原以為不說不提就不會有人過問,但夜路走多還是會撞鬼。
逝玉就是找上門的那隻鬼。
若是他直接踢爆那些深藏影子底下的事也就算了,或許會被憤怒圍剿無地自容,但總歸是光明正大的接受逞處,忍一忍海闊天空,總歸是會過去的。可逝玉沒有這麼做,他翻出的帳遠遠超出百空呈認知,而他也沒有要踢爆什麼的意思。
他只是鬼手,在他後面還有隻真正的鬼。
他不要百空呈就地正法接受正當制裁,他要百空呈血債血償。
「你要怎樣才能放過我們?」家主牙齒都快咬碎了。
「我說過,把東西拿回來,不然就送你去和家人團聚。」逝玉晒笑,「團聚,聽起來是不是還不錯?」
「東西會找回來的,請再給我們一些時間。」家主眉頭緊緊皺著,「我已經大致上知道東西在哪了,很快就能……」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人都派去哪了,你知道的我也知道。」逝玉打斷他。
那日逃離淼山之後,家主並沒有立刻撤離,而是躲在迎水鎮想對策。隔日他手下的人見到重淵離開淼山並且在迎水鎮詢問南斗泉的方向,並即刻回報給他。身為馭妖家族家主,只要不是默默無名的新起小家族,其他的馭妖家族他也知道的七七八八,不可能不知道南斗泉就是央云佃的地盤。
他知道潠澤身上有妖毒,即刻想到那些人或許想帶人去南斗泉尋求央云佃的協助,他沒有足夠人手做埋伏,只能加派人手緊盯著。潠澤是個謹慎的人,知道他來要東西,斷不可能再把東西留在那座破小築中,必然會帶在身上。他只要等著,總會等到機會把東西搶過來。
可他時間不夠,那天到來之前,他先等到逝玉的出現。
他在心底罵了一聲,我知道的你也知道,你那麼厲害不自己去拿東西?只不過心裡罵罵就算了,他可不想惹怒這位大爺。
「擔心的和想要的都在一起了,你還在等什麼?」逝玉明顯有些失去耐心。
「對方人太多,有央云佃還有齊白夜,潠澤身邊還有那隻妖,還有一個太谷羅!我手上就剩這麼些人,要我拿什麼去搶?」家主這下也是慌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他一時還不知道哪一刀更痛。
逝玉露出一抹不置可否的表情。
「你們百空呈還真是好笑,當年齊白夜的砂子谷都血洗過了,現在竟然會怕種藥草的央云佃?」逝玉笑出聲,「我提醒你,要是不拿出壓箱寶,恐怕下一個被血洗的就不是央云佃了。」
「血洗又能怎樣?用命換來的東西最後還是得交出去,誰在乎上面是誰的血?」家主瞪向逝玉,由於怕激怒他,於是又快速撤回目光。
「至少你還能活久一點。」逝玉微笑,「不好嗎?」
雖是微笑,卻讓人不寒而慄,逝玉的每一個表情都和他散發出的氣勢不搭。看起來很好說話,實際上不留任何餘地,忤逆之人必將受到逞處。
「別讓我失望。」逝玉不想再多耗時間於此,說完自顧的朝大廳外走去。
雨還沒開始下,風卻似乎更強了些,一道雷劃過天際,屋內被強光閃白了一下。
那一瞬間家主朝一旁的男人使了個眼色,對方也隨即意會,下一秒四名黑衣人唰的同時抽出長劍,朝逝玉揮去。
遇上近距離的突襲,逝玉不慌不忙的抬手一揮,周圍便出現一道紅色的結界,擋下所有攻擊。四名黑衣人沒料到逝玉反應如此快,欲收劍換個攻勢,卻是太遲。只見猩紅的劍光閃過,四條握劍的手臂硬生生與身體分離,場面鮮血飛濺。黑衣人怔愣著,尚未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連逝玉什麼時候出的劍都不知。就在血腥味與痛楚傳開的同時,第二抹劍光再次閃過,這次飛起的不是手臂,而是四顆眼珠瞪大的頭顱。
又一道雷劃過窗外的天空,家主在那道白光之中跌坐在地上。
「百空呈潠汶,你是嫌身邊的人太多,還是自己的命太長?」
不帶感情的聲音落入男人耳中,他震驚的望著地上的殘肢與頭顱。那名曾經與他對話的男人如今已是具不會說話的屍體,睜著眼回望他,就連自己怎麼死的都沒搞清楚。
潠汶唇色蒼白,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我會再回來,到時候看是收東西,還是收人頭。」逝玉留下最後一句話,頭也不回的推開門,消失於黑夜之中。
雨開始下了,伴隨著強風從敞開的大門灑進廳內,悶熱潮濕的空氣瀰漫著,夾帶腥甜的鐵銹味,麻木了潠汶的知覺。
他不該挑戰逝玉,可他又該如何做?
壓箱寶他確實是有,也多虧了這個壓箱寶他才能活到現在,但也因為這個寶,百空呈折損了不少人。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得不償失,然而他已經沒有後路可退。先前他在猶豫伸頭的刀痛還是縮頭的刀疼,看著地上四具殘破的軀體,他心中有了底。
這枚棋他說什麼都得下,因為已經沒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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