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二次與這隻龐大的妖物打照面,比起先前那較為窄小的石井,煉妖場的空間寬敞許多,以至於牠的樣貌更為清晰。
碩大的鳥頭有著十分銳利的雙眼,形狀似鳥但眼眶中的雙眸卻似蛇,尋找獵物時快速轉動,看得人心驚膽跳。尖銳的鳥喙前端近黑往後則是黃褐色,上頭帶了些暗紅血漬,些許沒完全嚥下的血肉仍掛在邊緣。由於長期待在水中,頭及背上的羽毛少了該有的蓬鬆感,潮濕的緊貼著軀幹,部分也因為根部腐爛而脫落。
整體看來煉在這副軀體內的應該是某種猛禽類的妖物搭配著一條黑鱗的大蛇,撲滿全身的黑色蛇鱗上有著若隱若現的銀色紋路,應當不是隨處可見的蛇妖。蛇鱗在火光的照耀下反射著紅光,替那龐然的身形增添了一股戾氣。
殘留在場內的邪妖們不是牠的對手,想從來時的門逃竄,卻被那長而巨大的身軀擋住所有退路。在場的妖物們有了共同的敵人不再互相撕咬,然而面對這壓倒性的懸殊力量,牠們無法反擊只能繼續四散逃逸。
吞食場內大部份邪妖後,這隻鳥頭蛇身妖獸緩下了攻勢,只不過從牠四處環顧的動作看來,似乎還餓著。牠的目光掃過那一群鬥志盡失的邪妖,最後轉頭盯上退至場邊的璞玉等人。
相較於邪妖,他們的數量較多,也沒有四處亂跑,似乎是比較好捕捉的對象。看著這隻大妖蓄勢待發的模樣,千世幾人握緊手中長劍準備拚死一搏,璞玉和赤月燐也做好準備。對方或許本能反應很快,但他們也累積不少實戰經驗,加上本身實力就不低,若是硬碰硬不見得沒有勝算。
那妖物本想直接撲向璞玉幾人,但周圍的邪妖像幾隻蒼蠅一樣在牠視線範圍內跑來跑去實在令牠心煩,於是牠還是決定先把這些礙眼的傢伙通通吞掉再說。
隨著妖物轉頭捕捉邪妖,璞玉幾人也從牠稍微移動的身軀後發現了那道離開煉妖場的門,只不過要抵達那道門,還是必須先越過牠,可想而知這並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千世和楚恆分別扛起了重淵和汕源,青妍只要顧好自己即可。璞玉和赤月燐會擋在他們與妖物之間,替他們阻擋攻擊與製造逃走的機會,只盼能夠有機會抵達那扇門。
沒有太多的時間給他們考慮,妖物很快的就把那些礙眼的邪妖吞食殆盡,緊接著目光又再次虎視眈眈的轉回牆邊那些人身上。牠的身體微微晃動,彷彿下一刻就會朝幾人直撲而來。
果不其然沒待眾人有機會偷跑,牠便來勢洶洶地衝來,璞玉急忙落下一道結界在前方,卻因為時間不足而不夠堅固,在那妖物的衝撞之下隨即碎裂。就在赤月燐準備接手送牠一團妖火來緩住攻勢時,一個人影快速晃到他們與那妖物之間。
璞玉認出那道背影,然而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時此刻這個人應該要在南斗泉療傷,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在那妖物如此的暴衝之下,如此舉動定是螳臂擋車,但潠澤卻沒有絲毫退卻,劍握在手中也沒有要動手的跡象。
「潠澤!」璞玉脫口喊出。
潠澤定是有聽見璞玉的吶喊,可他依舊這樣一動不動站在原地,頭也不回穩若泰山,用堅定的目光凝視著前方。
那妖物一瞬間就來到潠澤面前,然而卻沒有如預料中一口將潠澤吞下,出乎意料的牠在潠澤面前緩下速度,如參天巨木般直起身聳立在潠澤面前。
牠俯望著潠澤,歪了歪那顆碩大的腦袋,像是在辨認眼前的人。
見牠停下動作,潠澤這才緩慢的退到璞玉幾人面前,他的目光仍舊定在前方,與那妖物對望著。
「你這身體不好好療傷跑來做什麼?」璞玉的語氣中有些責備,卻有更多的擔憂。
這麼多年的相處下來,潠澤也知道璞玉是個外冷內熱的人,他沒表示不代表不在意。潠澤聽聞笑了笑,卻沒有多餘動作,他也怕突然的動作會打亂那妖物的專注。
「我自己的事自己清楚,這妖毒並非來自叱窳,縱使再相似也是解不了。」潠澤簡單說道。
百空呈用自身血肉煉妖,身為百空呈嫡系子孫,潠汶有自己的妖物潠澤自然也會有,而他身上的妖毒必然是來自於屬於他的那隻妖物。
「這孩子叫做禍弼,以我的血肉煉製也以我血肉為食而大的,只是這麼多年來,不知牠是否還記得我。」潠澤的目光依舊沒離開禍弼,那語氣說是和璞玉對話,反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然而從禍弼停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起他其實就知道,禍弼是認得他的。他以為他離開之後禍弼會被消滅,畢竟牠不聽從任何人的操控,而那身怪力就連叱窳都攔不住,留下只會造成隱憂。他萬萬沒想到這次回來,竟然能夠再次見到牠。
「璞玉你聽好,我會設法讓禍弼轉頭,你們找機會從這裡離開。」潠澤不浪費時間,向璞玉叮嚀道:「順著牠身後的那道門一直走,會通往後山的一處樹林,汛之會在那裡等著。」
這一路上沒見到的汛之,原來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和他們一起隨著崩塌的地面掉入通道之中。他運氣很好的攀附住尚未坍方的地面,爬到入口的位置,甚至還找到了開啟門的機關。他擔心落下去的人,但下方看起來頗深他實在沒有那個膽子往下跳,便獨自往回走,看能不能另尋入口重回地下。
回到地面之後他便遇上趕來的潠澤,也在潠澤的帶領與吩咐下守在後山樹林的出口,而那裡也是潠澤進入這煉妖場的地方。與汛之不同,潠澤對百空呈的煉妖場很熟悉,這裡的每一個出入口他也都瞭若指掌,那一處是所有出入口中最為隱密也最安全的。
「我在這一路上啟動了爆破的機關,大約半個時辰內會引爆,到時候整個地下連同這煉妖場都會被埋在石塊之下。」潠澤說道:「這是百空呈不知道哪一代的前輩們設置的機關,就怕有朝一日煉妖事跡敗露會引來其他馭妖家族的撻伐,倘若那一天真的到來,索性來個毀屍滅跡。不過這些機關閒置了這麼久,也不知道時間上會不會有誤差,所以你們還是盡快離開比較好。」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潠澤的臉色越發蒼白,幾句話說完喘氣的幅度也一次比一次大。璞玉察覺到他的額際冒出斗大的汗珠,似乎在壓抑著體內劇烈的不適。
「那你怎麼辦?」璞玉蹙眉,「你該不會是想……」
想和禍弼同歸於盡?
「反正我橫豎也活不下去,最放不下的就是那兩個孩子,但有你們在,我相信他們會很好。」潠澤說著忍不住稍微偏過頭去看看重淵和汕源。
兩人都因為受了重傷而昏迷不醒,自然不知道師父就在這裡,情願拚上最後一口氣也要保他們平安,護送他們離開。
「我們可以拚死一戰,我們人多,一定可以戰勝而不需要犧牲你,到時候帶血清回南斗泉,央云佃一定可以調配出解藥!」璞玉難得說話激動,這種情況下冷靜如他都顯得焦躁。
要他看著潠澤去死,做不到。
然而潠澤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
「這麼多年來多謝你每一次替我壓制妖毒的發作,但我知道這毒已入骨,除非央云佃是神仙再世,否則是不可能痊癒的。」潠澤苦笑道:「我逃避了大半輩子,可再怎麼說我也是個百空呈,既然橫豎活不久,不如就讓我最後把百空呈的爛攤子收好。」
這時禍弼有了動作,或許是潠澤偏頭望了重淵和汕源一眼,讓原本專心與他對望著禍弼分了心。只見禍弼緩緩地朝前方挪了一下,接著被其他的聲音拉走注意力。
在煉妖場另外一側,方才潠澤跳下的地方,潠汶的陣陣哀號聲傳了過來。原來他嘗試想爬離,卻因為牽扯到身上的傷勢而疼痛的喊出聲,而禍弼正是聽到他的哀號聲而轉過頭,接著改變方向緩緩朝他靠去。
藉著禍弼的注意力轉移,潠澤加快把想說的話說完。
「等等你們抓緊機會趕快走,就算出了煉妖場也不要回頭,這裡是地底,如果崩塌了可就再也出不去了。」潠澤說罷不捨地望向他兩位寶貝徒兒,眼神柔和不少,「還好他們兩個現在失去意識,否則若是聽見他們喊聲師父,我可能就沒辦法這麼瀟灑了。所以璞玉啊!別再給我難堪了,帶他們快點走吧!」
他知道這一天會來,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他還想多陪陪這兩個孩子,至少看他們長的再大一點,找個好的歸宿。只不過老天爺並不給他這個機會,而他也沒辦法與命運討價還價。
璞玉還想說什麼來挽留,但潠澤也是個硬脾氣,決定好的事情說什麼都不會輕易改變。他這次抱著必死的決心前來,除了要救出重淵之外,也是要了結和百空呈的這段過去,既然如此,那他說什麼也沒有用了。
把心一橫,眾人只能咬牙接受潠澤的建議,趁著禍弼現在的注意力不在他們身上,悄悄地沿著牆邊來到靠近那扇門的位置等待時機。
潠汶的哀號還在持續,他持續嘗試挪動身軀,但每一次非但沒有進展反而牽扯出更劇烈的疼痛,也導致更多鮮血從口中湧出。他很努力,努力到毫無察覺自己已經被盯上,直到被一片陰影壟罩之後才驀然察覺不對勁。他緩緩抬頭望去,在那有限的視線範圍中,撇見一顆巨大的鳥頭正俯望著自己,頓時嚇得什麼聲音都不敢再發出。
在他身後禍弼緩緩張大口,腥臭味伴隨著濃烈的鐵銹味噴灑在他臉上,他只能絕望的閉上雙眼,等著被禍弼一口吞下。
「禍弼!」
就在此時潠澤高聲呼喊了一聲,而聽到熟悉呼喚的禍弼頓時全身一顫,猛然抬起頭尋找聲音的來源。
潠澤見到禍弼轉頭,便用劍刃在左手心劃出一條又長又深的口子,頓時鮮血瘋狂湧出。他舉起手,將掌心對著禍弼的方向,想藉由血的味道來吸引牠的注意。
被血味刺激著,禍弼果然立刻挪動身軀朝著潠澤而去,潠澤向後退,禍弼也跟著往前移動。
眼看禍弼在潠澤的牽引下越行越遠,龐大的身軀也逐漸從那道門前移開,眾人便趁機一個個朝門外趕緊撤離。璞玉是最後一個,他忍不住轉身回望潠澤最後一眼。
在禍弼面前潠澤是如此渺小,然而他並沒有任何懼怕,抬著頭與禍弼對望著,那眼神不像在看一隻兇猛的妖物,反倒像是一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曾經重淵和汕源問過潠澤他手中的那把劍叫什麼名字,他說他的劍取名禍弼,是為了緬懷一位故友。
潠澤和禍弼之間有著他們都不知曉的羈絆,潠澤知道禍弼這般的妖物不該離開這裡,也因此決定陪牠留下。這是他能為這位故友做的最後一件事,那就是陪他一起走完最後這一段路。
璞玉垂下眼,哪怕潠澤原先可能還有要一起離開的念頭,然而在見到禍弼的那一刻起,他就將這個念頭完全抹去。重淵和汕源還有很多路要走,他們身邊也還有很多人陪著他們,可禍弼就只有潠澤一個,也只有潠澤不會用看著怪物的眼神看待牠。
千世拍了拍璞玉的肩膀,示意他必須趕快走了,璞玉這才咬牙轉身。
煉妖場中,潠澤的眼角一直注意著璞玉幾人的動向,他不斷向後退,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那道門之後,這才終於放下心。他停下腳步,而禍弼也在他面前停下動作。
禍弼口微張,將腦袋緩緩垂下至潠澤舉起的左手上方,牠似是遲疑了一下,隨後細長如蛇般的分岔信子從牠口中伸出,看似可怖卻用著十分溫柔的方式舔舐過潠澤手心的傷口。
那一瞬間潠澤紅了眼眶。
其實禍弼並不是吃不飽,而是無論牠吃再多東西也得不到滿足,那些都不是牠期待的味道。就像每個人都有喜歡的食物味道,牠想要嚐的是那個從小和牠一起長大的味道。
潠澤鮮血的味道。
令牠安心的味道。
潠澤仰首看著滿口血肉的禍弼,內心動盪不已,沒有恐懼反倒是有點心疼。
這麼龐大駭人的妖物,內心其實跟個孩子一樣,牠想要的一直都很簡單。
「一轉眼,你已經長這麼大了呀!」潠澤哽咽道。
想當時最後一次見面時,牠不過和自己一樣高而已啊!
禍弼像是聽懂潠澤話中的情緒,牠停止舔拭傷口的動作,挪動身軀將潠澤環繞住將他層層包在其中,就像是要好好將他保護著一般。
面對這樣一個舉動,潠澤再也忍不住了,他伸出手輕輕撫過那一身堅硬的鱗片,眼眶泛起淚光。
他離開這麼多年,所有家人不惜取他性命也要奪回被盜走的半本煉妖秘錄,唯獨這隻妖物不但記得他甚至還想保護他,哪怕他當時拋下牠獨自逃離。
從小到大潠澤對百空呈這個家沒有任何好感,父親成日忙於研究煉妖根本不管孩子,母親也同樣協助著父親,對孩子也只是必要時才會出手處理。他那些手足兄弟們一個比一個好強,凡事都以武力取勝,認為弱者就該閉嘴聽話。
在這個家中他感覺不到任何的溫暖,每日白天接受嚴苛的訓練,晚上夜深人靜時則是會聽到地下隱約傳來妖物淒厲的嚎叫。
百空呈的孩子都要用自己的血肉來煉製妖物,特別是嫡系血親,於是在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將他和潠汶帶入煉妖場。
當時他們兩兄弟都被煉妖場的慘忍畫面嚇得傻了眼,潠汶還當場大哭起來,被父親嚴厲數落一頓之後才忍著恐懼強迫自己站在那裡聽話。
那日父親讓他們選擇自己的妖物,在他們面前有四隻妖物,虎妖,狼妖,蛇妖,和鳶妖。潠澤不喜歡與人爭奪,便讓潠汶先選,果不其然潠汶選了狼妖和虎妖,小孩子果然還是喜歡毛茸茸的東西。
只不過最後潠汶的妖還是被混入了其他妖物,據說是為了加強性能,可想而知,混入的便是蛇妖,也就是牠妖力來源的那三條蛇。
狼妖和虎妖是從哪來的潠澤不清楚,但據說那隻蛇妖和鳶妖是很多年前就被百空呈抓來並關在地牢中,牠們十分兇狠因此沒有人敢隨意靠近牠們,導致煉了這麼久的妖還是沒有派上用場。潠澤的父親很是看好潠澤,他認為由這兩隻煉出來的妖物一定非同反響,那怕只是邪妖也無所謂,夠強悍就行了。
當時的潠澤沒有太多想法,對於煉妖也好馭妖也罷,他其實都不感興趣。話雖如此,他既然是百空呈長子,就必須扛起百空呈的家務,未來的某一天他將成為家主,到時候說不定他就能改變煉妖落在這家族上的詛咒。
他對禍弼沒有任何的期待,或許也是因為如此,當他第一眼見到禍弼時的衝擊更是深刻。
那時候的禍弼只有大約四尺長,烏黑蛇鱗看起來並沒有很堅硬,全身軟軟的捲縮在鐵籠中。他隔著鐵籠盯著禍弼看了很久,終於禍弼從沉睡中甦醒,睜開眼第一個見到的就是潠澤。有如小鳥睜眼第一個看到的就認定是母親一般,禍弼打那一眼便認了潠澤,歪著腦袋緊盯著他,旁邊的一切事物都引不起牠的興趣。
父親告訴潠澤,禍弼是用他的血肉與靈氣煉製出來的妖物,因此他要每日以自己的鮮血餵食,以後這隻妖物就會聽從他的話,這便是百空呈的馭妖之道。潠澤當時管不了什麼馭妖不馭妖,他只覺得這隻小小的鳥頭蛇身妖獸看起來可愛的很,特別是歪頭的時候。
有別於那可愛的模樣,禍弼做什麼事都很粗暴,尤其是在進食的時候。每次餵食時都大口猛啄,不少次甚至直接咬下潠澤的血肉,但潠澤總是忍著痛,很有耐心的試著和禍弼相處。
比起家裡每一個各懷鬼胎的人,潠澤反而覺得禍弼單純許多。牠餓的時候就會張口討食,不開心的時候整個背後的羽毛便炸開似的根根豎起,開心的時候便會歪頭蹭著潠澤的手。漸漸的潠澤與禍弼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禍弼進食時也不再像從前那般粗暴,倘若潠澤以手餵食,牠會小心翼翼的用舌頭捲起食物,以免弄傷他。
禍弼是潠澤的朋友,也是他在這個家裡比親人還親的存在,就算是年紀差不多的潠汶都沒有如此親近。
不似叱窳將潠汶當成與自己同等的一部份,在禍弼眼中潠澤是個無法替代的依存,也因此牠只認潠澤一人,對於其他人牠都抱有極強的防備心,甚至會發出攻擊。牠不只一次因為有人太靠近潠澤而發動攻擊,就連潠澤都無法制止牠,就在牠多次襲擊其他晚輩後,潠澤的父親決定將禍弼關起來。他認為潠澤尚且沒有足夠能力可以控制禍弼,就像潠汶遲遲無法支配叱窳一樣,於是不再讓牠離開地下的牢籠。
可潠澤還是每天都去找禍弼,讓他舔食鮮血,摸摸牠,逗逗牠。他不捨禍弼被獨自一個關在陰暗潮濕的地牢中,然而禍弼卻一點都不在意,見到潠澤的時候牠會撲騰著背後那尚未長好的雙翅,努力想把頭穿過鐵籠間去蹭潠澤伸出的手,只不過那顆腦袋越長越大,除了個鳥嘴之外牠什麼也擠不出去。
禍弼成長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潠澤的父親更是擔心再這樣下去會有失控的一天,於是完全禁止潠澤去見牠。潠澤當然不願意,但他父親只當是小孩子的任性,還告訴他可以再替他煉一隻妖物,潠澤斷然拒絕,還為此與父親鬧了一個多月的脾氣。然而他父親也從沒在乎過自己孩子心裡到底是什麼感受,便也由他去,專心去忙自己的事。
在那之後潠澤還是會找時間偷偷去找禍弼,然而隨著牠體型越來越大,牢籠的地點也換了一次又一次,潠澤時常撲了個空。再後來他被父親要求學習接管家裡的事務,各種大大小小瑣碎雜事他都要學習,也逐漸沒了時間去找禍弼。當他終於想起並找到時間偷偷去尋禍弼時,卻發現牠已不在牢籠內。他父親發現他,並告訴他不要再尋找禍弼了,那是一隻不受控的妖物,不適合隨身但或許以後會有別的用途。
禍弼也好叱窳也好,在潠澤父親的眼中,所有百空呈中的妖物全都只是可以被取代的工具,這一點是潠澤無法認同的。他無法理解父親的理念,更無法忍受他們對妖物的所作所為,最終他因為受不了這個家族還有煉妖之事而選擇離家出走。
他從沒後悔離開這個家,唯一後悔的就是沒有把禍弼一起帶走。
可是他還是回來了,回到這孩子的身邊。
幾聲巨響從四周的通道傳來,頓時天搖地動,將潠澤從那漫長的回憶中拉回。整個煉妖場像是要崩塌一般劇烈搖晃,想必是那些機關起了作用,再過不久這一整個地下就會被埋在石塊與塵土之下,為百空呈多年的惡行畫下句點。
一旁的潠汶再次發出哀號,就算逃過禍弼的口,卻仍逃不過即將葬生於此的命運。
潠澤無視那聲聲淒涼的哀號,抬頭仰望禍弼。禍弼被那幾聲巨響驚動,牠縮緊身軀將潠澤緊緊包住,警戒的四處張望。
「好孩子,沒事的。」潠澤伸出手輕聲呼喚著。
聽到潠澤的聲音,禍弼將目光收回,緩緩垂下腦袋,在潠澤手邊磨蹭著。
如今牠一張嘴都能吞下一整個人,還堅持要像小時候那樣蹭,潠澤苦笑著,摸了摸牠的頭說道:「對不起,是我太過懦弱才會把你留在這裡自己逃走,別擔心,這次我不走了。」
禍弼歪著腦袋看他,一臉似懂非懂的模樣。
遠處又傳來幾聲爆炸,原本就已經龜裂的石牆頓時傾倒,無數石塊從上方砸落。一顆巨石砸中禍弼,牠吃痛的發出一聲嘯叫,隨後意識到有更多石塊崩落,便趕緊垂下頭,用整個身軀緊緊護著潠澤,緊到潠澤快要呼吸不過來。
然而在他心裡卻從沒有如此輕鬆過,什麼壓力都沒有,也不用再為那些他沒能阻止的事感到傷痛。
他將臉靠在禍弼柔軟的腹部,閉上眼睛放任意識漸漸模糊。
「如果還有下輩子,讓我們再相遇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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