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淵是在天還沒亮時離開小築的,他知道潠澤不會輕易答應他自己一人下山,也知道若是自己偷跑,肯定會觸發璞玉設下的結界。就算仍在生他的氣,璞玉也不可能會眼睜睜看著他自個兒跑離小築,但他已下定決心要走,就勢必要想出個辦法。
他知道天亮前璞玉會起身先去視察並穩固小築周遭的結界,在穩固結界的當下是他偷偷離開的最好時機,那時的璞玉應當會把注意力放在結界的修補上,而稍微忽略其他異樣。結界主要功效是阻擋外頭的妖物,一般人穿過所帶來的反應並不會太過明顯,若是剛好璞玉分心在處理別的事,理應不易察覺。
於是乎重淵就這樣帶上潠澤送他的劍拎著簡單的行囊,鑽著漏洞離開小築,在其他人發現之前趕忙下山。淼山的山路他很熟悉,就算天色不亮他也能辨別方向,加上這幾年來兇惡的妖物都被他們解決的差不多,因此也沒有什麼危險。
一路上重淵感到很緊張也很興奮,這是他第一次自己一個人下山,像個離家出走的孩子,有些懼怕未知的前方,卻也期待著即將發生的事情。
在他離開淼山前他也曾想過,如果其他人發現他不在了會不會擔心?想到璞玉在小築內外尋找他的身影,他一度想轉頭返回小築,然而沒走幾步他就壓抑住那股衝動。他逼著自己不能回頭,他要堅強,不能總是躲在璞玉和潠澤的羽翼之下。
下了山後他避開以往接委託時會走的那些路,一路朝西南方前進,人生地不熟加上沒有地圖,他只能沿途問人打聽方向。他刻意避開城鎮,就算必須經過也只是匆匆路過沒有停留,眼看日上三竿肚子也有些餓,這才把昨晚從廚房偷摸出來的乾糧拿來吃。
走著走著他來到一座小村莊,向一戶種菜的婦人討了點水喝之後,便決定在此先緩緩腳休息一下。
婦人是個熱心腸的,聽聞重淵打算四處遊歷也挺佩服他的決心,不只給他裝了滿滿一壺水,還多塞了幾個饅頭給他果腹。重淵謝過婦人之後,便在小村莊裡閒晃起來,想著把饅頭吃完再繼續上路。
這座村莊沒有名字,只是個很小的村落,裡頭住了七、八幾戶人家,全都是種田的。
今日村莊看起來很熱鬧,許多人都在外頭走來走去,重淵感到好奇,一問之下得知是有個漂亮藥師在免費替村民們看病。
對於藥師這個職業,重淵只見過迎水鎮那中藥鋪子留著山羊鬍鬚的老藥師,心裡不免好奇所謂漂亮藥師是長個什麼樣子,便跟著村民們一同前去瞧瞧。
村子中心處有一片空地,聽其他村民說,若是村上有什麼活動都會辦在這裡,誰家結婚請吃飯也都把宴席擺在這一處,就像全村人的客廳一樣,熱鬧得很。
那位漂亮藥師也是在這片空地看診,村上大部分都是老人家,對於年輕人總是特別喜愛。重淵湊上前去,發現所謂漂亮藥師是個漂亮姑娘,年紀看似比他大上一些,長相清秀不說話時看起來有些嚴肅,但開口時卻又十分和善,老人家們看到她都笑得合不攏口。
這些老人家哪是來看病的,根本是來看姑娘的。
女藥師坐在人群中,替上前的村民把脈診療,更是耐心的跟他們講解身體狀況,哪些地方要注意,要多吃些什麼少吃些什麼。重淵在遠處邊啃饅頭邊看著,卻發現在看完每一個病人後,女藥師便會有些焦慮的四處張望,似乎有什麼疑慮擔憂。
趁著女藥師看病空檔喝口水時,重淵決定提起勇氣上前詢問。
「打擾了,我叫麻千山重淵,正四處遊歷增廣見聞,見到姑娘似乎是有什麼事在心煩,不知能否幫上忙?」重淵第一次主動與人搭話,經過一番努力這才說完一整段句子。
女藥師上下打量著他,很明顯重淵不是村子裡的人,但她好說也因為義診閱人無數,第一眼見這人不像有什麼惡意,這才稍微放下些許防備。
「我叫央云佃青婼,家裡是學醫的,偶爾會到各個村上義診。」青婼向重淵點頭致意。
她的語氣很平靜,光從表面上看不出來她有什麼心煩之處,若不是重淵方才見到她四處張望,壓根也不會認為她需要什麼幫助。
青婼原本沒有打算和重淵深談,然而見到重淵手握長劍時,眼神中閃過一絲猶豫,再次打量重淵之後,才終於開口。
原來她是和妹妹兩人來到村上替村民們看病,由於村子裡的人大多較為貧窮,要他們去鎮上看病不僅麻煩,可能也沒足夠的資金。她們從未收過任何診金,總是義無反顧的替村民們檢查身體。不只這個小村,周遭許多無名小村落也都是她們義診的對象。
近來這一帶妖物襲擊人的事件越來越頻繁,若只是小妖小怪也就算了,但這些妖物不知來歷,身上還帶了些妖毒。妖毒雖不致命但不早日解開還是十分傷身,偏偏這次前來她們沒帶夠對應的草藥,返家取藥又太過遙遠,眼看身邊的草藥很快就供不應求。
所幸她們需要的藥草並不是不易取得,所謂相生相剋,那藥草在這些妖物時常出沒的樹林內就有很多,於是醫術較高的她留在村子裡看病,妹妹則前往樹林中尋找藥草。樹林距離村子不遠,只不過看著妹妹出發也有好一陣子,始終沒等到人回來。藥草找不到也沒關係,只怕妹妹在樹林裡遇上什麼危險,做姊姊的無法不擔心。
聽完青婼的話,重淵自然是自告奮勇要替她去樹林找妹妹,他和師父除妖多時,只要不是遇到什麼難纏的妖物他還算是有信心。見他如此仗義勇為,青婼似乎是稍微放了點心。
青婼的妹妹名為央云佃青妍,年紀大約比重淵小個幾來歲,身穿著一席淺藍色長袍,在森林裡應當是蠻明顯的。青婼告知她妹妹個性比較活潑,對陌生人非常堤防,而她身邊帶了一隻小蘑菇精,倘若有陌生人靠近則會表現的非常兇悍。
為了方便重淵和青妍相認,青婼解下繫在腰間的一塊小玉珮交給重淵。
「這是我們家族特有的玉珮,我妹妹見到便會知曉你是受我所託去尋她的。」青婼將玉珮遞給重淵。
「青婼小姐別太擔心,我這就去尋找你妹妹!」重淵收下玉珮,事不宜遲趕緊前往樹林找人。
這片樹林不小,說實在重淵也不知該如何尋人,回想著曾經和潠澤一起接委託時的情況,其中也不少要到樹林裡尋人。他試圖揣測青妍會走的路線,一邊走耳朵也一邊聆聽著周遭的聲響。
走了許久重淵不只沒尋到青妍的蹤影,就連一隻妖物也沒見到,眼看時間過去不少,他心裡開始有些焦急。
這是第一次自己一人出來,他說什麼都不能搞砸,他拿出方才青婼交給他的玉珮看著,不自覺的想起了璞玉。手中的玉珮顏色略深,和璞玉那一身縹色有些差異,然而同樣是玉,也讓他有了聯想。
現在璞玉如何了?見不到自己他有慌張嗎?他有到處尋找他嗎?才離家不過幾個時辰,重淵就已經開始想念璞玉的身影,不知璞玉是否也同樣掛念他?
離開三水小築是自己的決定,他是為了自我成長而出來的,倘若連尋人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他又怎麼有臉回去面對其他人?重淵收拾心情,將玉珮收好,打起十二分精神繼續尋找青妍的身影。
沉下心耐著性子便能聽到更多的動靜,這是潠澤跟他說過的話,如今只有他一個人,他更是要冷靜。
皇天不負苦心人,他總算聽見樹林間傳來一些吵雜聲,握劍的手一緊,趕忙朝聲音的方向前去。
樹林間一名身穿淺藍色布袍的女子神色緊張的奔跑著,她的背上背著一個竹簍,裡面有一雙小眼睛也和她一樣神色緊張的四處張望。她被什麼東西追趕著,就算不清楚對方是什麼來歷,也知道絕非善類。
她受姊姊所託前來尋找解毒的藥草,藥草是很快就找到了,但深怕數量不夠多便多待了一會兒想再多採一些,誰知不小心走到樹林深處,這才被野獸盯上。
她身邊有隻小蘑菇精,雖然主要作用是協助她採集藥草,然而畢竟已成精,簡單的幻術毒術牠還是使的出,若遇上的是尋常野獸也還能抵擋一下,然而她知道追在身後的那幾隻可不是什麼尋常野獸。
青妍方才急著逃跑竟迷了路,現在壓根不確定往哪個方向才能離開這片樹林,深色的影子在樹叢間穿梭,很快便將她包圍。竹簍中的小蘑菇精發出低吼,但由於自己也很膽怯,那低吼起不了任何作用。
青妍掏出割藥草的短匕首,打算做最後的掙扎。
幾隻有著深灰色毛色的妖獸從樹叢中竄出,環繞著青妍緩慢走著,牠們身形不大,但滿口利牙一看就知道不好惹。目光微紅,散發出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看樣子在青妍之前已經有受害者栽在牠們的尖牙利齒下。
青研和前方的那隻妖獸對上眼,縱然心底怕得要命還是故作鎮定,一但讓對方察覺她的恐懼,那就連底牌都沒了。
只不過除了一隻比她還怕的小蘑菇精外,她也真沒可以拿出來的底牌。
下一秒樹叢又傳來一陣騷動,妖獸們似是察覺到威迫感而轉向樹叢,齊齊將目標轉向新的威脅。就在牠們來得及轉換陣形前,一人提著劍朝最前方的那隻妖獸便當頭揮去。
妖獸來不及退,瞬間就被一劍劃開喉嚨倒地不起,牠的同伴們見狀亂成一團,爭先恐後的朝那人飛撲而去,完全無視退到一旁的青妍。
這樣的妖獸重淵見過,也和潠澤一起斬殺過不少,他們常見於樹林間,群體行動膽子不大,只要把帶頭的解決掉,剩餘的便會鳥獸散的逃到不見蹤影。果不其然當他收拾掉第二隻妖獸時,其他的妖獸馬上竄入樹叢逃亡,一晃眼就什麼影子都不剩。
「請問是青妍小姐嗎?」重淵將劍擦乾淨後收回劍鞘中,確定身上沒有什麼嚇人的血跡後才轉向身後的藍衣女子。
「我是,你是誰?」青妍用質疑的目光掃過重淵,那怕眼前的人剛把她從妖獸口中救下,還是心有提防。
「在下麻千山重淵,受你姊姊所託來找你的。」重淵沒有靠近青妍。
「姊姊讓你來找我的?」青妍聽到姊姊的名字稍微放鬆了些,但她沒見過重淵,也不知道他說的話是否可信。
在青妍身後的竹簍裡,小蘑菇精再次發出低吼甚至露出半顆頭,也只有在危險真的過去後牠才敢這麼囂張。
小蘑菇精看起來真的就像顆蘑菇,只不過多了張臉,還有手有腳。重淵沒見過這樣的精怪,忍不住多看幾眼,換來的是小蘑菇精那毫無威脅的嘶吼。
「你別叫了,丟臉死了。」青妍聽著小蘑菇精那沒殺傷力的吼叫,忍不住伸手把牠按回竹簍裡,這才回頭繼續打量重淵。
比起青婼的穩重,青妍明顯活潑許多,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給人一種古靈精怪的感覺。
「這個是你姊姊交給我的,說是拿給你看就會明白了。」重淵這才想到要拿出玉珮。
果不其然青妍接過玉珮之後,這才卸下心防,和重淵道了謝,並說了自己如何遇上這些妖獸,若不是他及時趕到,她還以為自己死定了。
雖說青妍很怕生,然而一旦確認對方是不會危害自己的人之後,態度完全不同。可想而知那玉珮對她們家來說十分重要,否則也不可能在見到玉珮後整個人就完全放鬆似的。
返回的一路上,兩人甚至開始聊起天來,一副已經成了朋友的模樣,只不過大多是青妍在問重淵在答,把人家從哪裡來,跑到這裡做什麼,之後想去哪裡通通問了一遍。重淵也不是很會聊天,也就問一句答一句,找不到地方插別的話。
話說多了也會口渴,好不容易趁著青妍喝水的時候,重淵才有機會發問。
「你們算是馭妖師嗎?見你身邊帶著隻小蘑菇精,尋常人家應該不太能和妖物相處的來吧?」重淵望向竹簍中已經沒有任何恐懼的小蘑菇精。
「尋常人還是可以跟妖物相處啊!你不害我我不害你,有什麼問題?」青妍似乎不以為意,「不過你厲害,我們家也還真的算是馭妖師。」
央云佃並不是個出名的馭妖家族,因此很多人不知道他們的存在,只當他們是以醫術為主的家族。其實他們與妖物合作也算不少時間,主要就是些小精怪,合力研發些醫術相關的藥物。
「但凡與妖物合作的都可以稱上馭妖師,不只有那些除妖抓妖的人才是。」青妍說著,接著頗為有興趣的看了重淵一眼,「你也是馭妖師?」
「我不是,我只是個除妖的。」重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除妖也很厲害啊!剛剛看你身手敏捷,真是帥氣!」青妍大方稱讚著重淵,聽的他又更加不好意思。
「我這點功夫不算什麼,就是覺得自己修練不夠,還要再磨練才行。」重淵說著想起潠澤也想起璞玉。
他這點三腳貓功夫,想追上潠澤還差的遠,更別說是璞玉了。
「你真謙虛啊!」青妍笑著。
她的笑聲不似說話時那般豪邁,掩著嘴咯咯的笑著,反倒又像個小女孩。
兩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很快的便回到村落,青婼也在見到妹妹之後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頭,對重淵無盡的感激。
兩姊妹重聚之後青婼還要繼續忙著幫村民看診,青妍則是要把藥草處理好配成藥,見到兩人開始忙碌,重淵也向她們告別,準備前往下一個地方。
「這一次多虧你我妹妹才能平安歸來,這個玉珮你請留著,以後如果有需要儘管帶著這玉珮到南斗泉來找我們,只要是能幫上忙的,我們一定義不容辭。」見重淵要離開,青婼將玉珮再次交到重淵手中。
這枚玉珮是央云佃的信物,在央云佃家族所在的南斗泉外設有結界,一般人是無法穿過結界抵達,這枚玉珮可以為他指引道路,帶著他平安抵達南斗泉。
重淵原先推辭說他只是順手幫忙,但在青婼的堅持下他最後還是收下,不只如此,青妍也送了他一些外服內用的藥物以示感謝。
再向村民們打探路線之後,重淵的下一站定在西邊的一座名叫平投鎮的小鎮,等他抵達那裡的時候天色也不早,是時候找地方休息。
最後他告別兩位姑娘,動身離開小村莊,朝著西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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