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甚霄塵已回到隔壁的院子裡,他在進門時以神識一探,發覺封璐正在一間房間的窗下,卻並未以神識回應於他,似是睡著了。
他蹙了蹙眉,加快腳步趕了過去,果然見到封璐坐在窗下沉睡著,便連忙拍了拍封璐的肩,喚道:「師尊?師尊?」
封璐卻只因搖晃而傾向一側,仍無絲毫轉醒跡象,甚霄塵越發憂慮,立刻按住他的手腕探脈,然而他的靈力還未跑完一圈,便逼出了一絲鬼鬼祟祟的力量。
甚霄塵當即鬆手,召劍一揮,漆黑的拆骨劍輕易劈碎了窗牖,將粗細不一的金色光鬚一同斬斷。那光鬚如同斷尾求生,被斬落的部份立刻就不動了,另一端卻逃得飛快,霎那間便消失無蹤。
甚霄塵不由咋舌,卻也只得收了劍,定下心繼續探脈。片刻後,他發覺封璐身子無恙,神魂修復之勢也相當穩健,與他清晨探到的並無差別。
他轉而將目光投向殘留的光鬚。細看之下,這些粗細長短不一的鬚子,倒是有點像草木的細根。
思及此,他突然瞠目而視,隨後才不悅地低聲道:「九瓣玉荷花……林契那個不中用的渾帳,怎沒有告訴我?」
他為封璐熬的湯藥當中,便摻有九瓣玉荷花的碎末,此花是他在多年前親自摘下的,統共只有兩朵──顯而易見,方才鳳琪所言的鬥丹大會魁首便是他。而扣除掉近日消耗後,他身邊大約還剩半朵,另一朵則由他的「弟子」林契保存在太鯤山。
然而,這些光鬚卻使他想到了一個可能。師尊當日匆忙重塑金身,本該是最脆弱的時候,卻立刻就能動手剷除大量妖魔。他本以為這是封璐自身強悍所致,可如今看來,也可能是林契未經他同意,就將九瓣玉荷花給了師尊,在重塑金身時作為固魂之用。
雖說林契如此處置也無可厚非,然而他們如今卻在九瓣玉荷花本體附近,無疑為此行添了變數。
甚霄塵臉色一沉,在一番慎重考慮後,決定潛入封璐的識海中探查。
進入他人識海,本該是件極其危險而又私密的事,然而甚霄塵此刻顧不上多想,只先將封璐就近移到了榻上,便自行盤坐在一旁,分出一縷比髮絲纖細千百倍的神識,悄悄沉入封璐的靈臺。
那縷神識隨即進入一片光海當中。甚霄塵本想先隨波逐流一陣,以免動靜過大引來排斥,卻立刻被一股詭異的吸力拉扯走,瞬息之間,他便感覺到自己換了地點,神識則像一團被揉捏過的棉絮,變得扎實起來。
當他感覺自己甚至有了軀殼時,不由驚得猛然睜目,卻被當頭烈日刺得眼暈,他又適應了好一會,才看見蔚藍的天與潔白浮雲。
他試著動了動身子,這才發覺自己竟化作一尾小黑龍,正緊緊攀在封璐的臂上,這讓他的心高高懸起,不敢再挪動。
與此同時,他也感到五味雜陳,他沒料想到,封璐的識海中竟不是最初的太坤山,更不是現今的太鯤山,而是他們曾一起住過的琉璃天小世界。不僅如此,封璐還造出這樣一尾逼真的小龍,讓身處其中的他彷彿重回前生。
但即便心裡泛酸,甚霄塵也並未遺忘自己的來意,他打算悄悄在識海中巡一圈,以確保沒有可疑的入侵物。然而他還未付諸實行,封璐已先一步有了動靜。
甚霄塵心頭一驚,連忙闔眼裝死,下一刻,封璐果然動了。
封璐身子一晃,隨即睜開了眼,緩緩起身環顧四周,喃喃道:「似乎有哪裡不太對勁呢……?」
他接著抬起左臂,端詳起臂上的小龍,甚霄塵感受到他的注視,心裡直打鼓。雖說即便被封璐看穿,他也不太可能挨罵,但他畢竟未經許可就闖進封璐的識海中,總有幾分趁人之危的嫌疑。
幸好封璐很快就調轉視線,抬頭望向天際,道:「真是怪了。」
甚霄塵心底剛鬆了一口氣,封璐的右手便探了過來,以他頭頂龍鬃作為起始,順著脊椎摸了下去,接著又漫不經心地來回撫摸著,一面道:「還是巡一圈找找罷。」
甚霄塵頓時陷入有苦難言的境地,先前即便他擁有前世記憶,記憶中的一切對他而言卻陳舊而遙遠,此刻他才真正知道,作為一頭龍被這般從頭摸到尾,竟會令他渾身酥麻,不由自主地想蹭動幾下,甚至想咬點什麼來轉移注意──比如封璐手腕內側的肌膚。
在他辛苦隱忍之際,封璐心念一動便瞬移至高處,俯瞰著識海中的整座琉璃天島嶼。不同於現實中的模樣,此處的浮空島像是被裹在一顆皮球當中,球體上半是藍天白雲、烈日當空,下半則是浩瀚星河、皓月千里。
封璐懸在高空,閉目感知了好半晌,又猛然移到浮空島底部,仰頭嘆道:「原來在這啊。」
甚霄塵聽聞這話,不禁冒險睜開了一道眼縫偷看,卻立刻愣住了。此刻呈現在他眼前之物,除卻琉璃天根部的嶙峋怪石、星點滿天,還有一朵盛開的巨大金荷,其頂天立地之姿,竟如同正在苦苦支撐整座識海一般。
識海中的事物並非實體,只是在心中倒映出的虛像,然而這仍足以證實,另一朵九瓣玉荷花當真被用到了封璐身上。
封璐見狀亦感困惑,順手又撫弄起龍鬃,一面低語道:「這等固魂之花,為何會被用於我身上呢?我好歹也飛昇過,除了天道之外,還有什麼能傷我至此?」他沉吟片刻,又道:「霄塵會知道嗎?要不要問他呢?可他總讓我自己回想,似乎不願多提……」
甚霄塵正被撫得極為難耐,乍然聽了這話,更覺自己像是被翻來覆去炙烤的一塊肉,一面舒爽,一面無比煎熬。
半晌,他又聽見封璐喃喃道:「要緊事都記不起來,偏只記得他吻了我……可我這幾日試他,他倒也未露異樣。這似乎不應該呀,難道真是我記錯了?」
聽聞此話,甚霄塵如同遭逢晴天霹靂,險些跳將起來。然而封璐又忽然舉起左臂,凝望了「他」好一會,接著便在他的額上輕輕一吻,笑嘆道:「做人之後倒是越發難懂了,還不如當龍時率真可愛呢。」
面對如此場面,甚霄塵不由心神俱震,當他回過神時,他已切斷了與那一縷神識的聯繫,僵硬地呆坐在榻邊。
他回眸覷向尚未清醒的封璐,心跳立時失去了控制,無數疑問淹沒他的心神:
──師尊方才的話是何意?他已記起自己的心意了嗎?既然如此,為何還要試探?而如果真是試探……師尊想得到的又是什麼結果?自己得做到什麼程度,才能令他滿意?
他嚥了口唾沫,目光在封璐的面龐游移,最後落在那對嫣紅的唇上,呼吸越發急促。
恰在此時,封璐眼睫顫了顫,甚霄塵立刻作賊心虛地跳了起來,伸手探向裝著絕情藥的扁壺,卻又遲疑地縮了手指──他真的還有必要喝這東西嗎?
當他猶豫之際,封璐已緩緩坐起身,問道:「霄塵你回來啦?我方才突然昏了過去,是不是嚇著你了?」
甚霄塵並未回頭,只盡可能平穩地道:「方才我已探過師尊的脈象,卻仍不曉得師尊是因何而昏睡,確實有些擔心,師尊自己可知道緣由?」
封璐挪到床沿坐著,一面道:「我方才被一股力量突襲,見它實力低微又不似有惡意,便將計就計暈了過去。可不知為何,那股力量立刻逃走了,我只得順著它的氣息探詢一番,最後竟在丹田裡找到一朵花,和九瓣玉荷花十分相似……你可知道此物為何會在我身上?」
甚霄塵定了定神,道:「自然知曉,那朵花是我親自摘下的,機緣巧合之下,正好給師尊作為固魂之用。」
封璐又問道:「那麼我又是因何緣故,才會需要用上固魂之花呢?這便是我記憶紊亂的原因?」
甚霄塵深深吸了口氣,半晌方擠出了兩個字:「……正是。」
封璐見他這般反應,不由蹙了蹙眉,柔聲道:「你從方才開始就不看我了,這又是為何?過來說罷。」
甚霄塵依言轉身走近,卻跪了下來,道:「這都得怪我,但此事牽涉眾多,若宣之於口,恐會為天道所察,所以我才一直不敢多說。」
封璐見狀,便有些慌張地拉住他的手,想將他扶起來,一面道:「別這麼跪著,若是不能說就先這樣罷,我總能想起來的。」他接著問道:「不如還是先弄明白眼下的事?你為何會有九瓣玉荷花?」
甚霄塵卻並不起身,只答道:「我方才說過了,那花是我摘的。多年前我剛結成金丹時,碧海書院也舉辦了鬥丹大會,我看不慣丹門作風,便在律見微即將奪魁之際上前挑戰,取而代之成了當屆魁首,這才把花給摘走。」
封璐眨了眨眼,疑惑道:「可你對丹術似乎並不感興趣,為何能夠勝過丹門出身的律見微?他如今能成為丹門元嬰長老,想來年少時也該被譽為天才才是。」
甚霄塵道:「師尊說得不錯,我會煉製的丹藥唯有一種,便是毒丹。當時丹門崇尚一些華而不實的丹藥,諸如讓金丹修士消耗壽元、短暫擁有元嬰戰力的丹藥,或是讓人陷入幻境,以探求天道真義的丹藥之類,我看不過眼,便以五種毒丹挑戰律見微,結果他的解毒丹連一種也解不了,便成了我的手下敗降。」
封璐聞言微微瞠目,忙追問道:「那毒丹總要有人試藥,你最後給他們解毒了沒有?」
甚霄塵頷首道:「自然了。在那之後,鬥丹大會就不敢用活人試藥了,便是為了避免遇上此種狀況。」
封璐拍了拍心口,道:「雖然你的法子偏了些,但能得如此結果,也不失為一樁好事。這便是你和書院院長結下樑子的緣由?」
甚霄塵道:「差不多罷。我與他無甚交集,另一回同他接觸,也不過是在那場鬥丹大會前年,我曾在一場試劍會與他對上罷了。」
封璐聞言又愣了愣,詫異地道:「他既是丹修,自然不是你的對手了,怎能這般欺負弱小呢?」他一面說著,一面心道:難道徒弟終究還是長歪了,會在外頭無故欺負旁人嗎?
甚霄塵微微挑眉,道:「師尊有所不知,他當年被捧為丹劍雙絕的少年天才,可他的劍術竟有幾分太鯤山劍法的影子,我便決定去會一會他,結果他就落敗了,而在那之後,我也未曾再見他動過劍了。」
封璐聽罷扶額嘆道:「你說得這般雲淡風輕,但他想必已把你牢牢記在心裡了,怪不得會是如此態度呢。」
甚霄塵冷嗤了聲,道:「道途上本就有諸多阻礙,多我一個不算多。再說他若因此邁不過心裡的坎,那是他本就不配用劍。師尊說過寶劍鋒從磨礪出,越挫越勇才是劍修之道,難道不該是如此嗎?」
封璐聞言,有些哭笑不得地道:「好罷,這話聽起來像是我會說的。但我還是不免懷疑,霄塵你啊,恐怕還是仗著我記不清過往,才這般糊弄於我。」
甚霄塵在這般近的距離抬眸覷他,早已有些心猿意馬,卻佯作不悅地道:「我何曾糊弄過師尊?恐怕還是師尊想起了一些要緊事,卻還裝作懵然不知,想要就這麼賴帳呢。」
1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uMQj8qR4j
-待續-
感謝閱讀、書籤、留言!1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CgQPmb3bV
猜猜霄塵有要好好翻身做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