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色暗下來,封璐才見到甚霄塵的這名手下。
甚霄塵先取出一個古怪的香爐,將幾張墨色符紙置入其中燒成灰,而後將符灰倒出,在一枚剪紙小人周圍繞成一圈,待到最後一絲日光隱沒時,那紙人方有了動靜。
紙人憑空立了起來,冒出大量灰黑煙霧,逐漸勾勒出一成年男子的身形,只是它五官淺淡,形體並不十分固定。待它稍微定型後,便對著甚霄塵行了大禮,道:「見過君上。」
甚霄塵負手而立,對那鬼修道:「不必廢話了,快去瞧瞧師尊。」說罷,甚霄塵緊張得暗自蜷了蜷手指,才對封璐介紹道:「師尊,這便是我說過的那名鬼修,名叫林契。」
封璐對鬼修卻並無惡感,只是好奇地打量起來,林契被他這般注視,反倒縮了縮身子,道:「在下……在下這般醜怪,沒什麼可看的。等會在下將行針探查您的神魂,這針雖由至陰之物凝成,卻不傷身子的,封真人莫怕,您趴臥下來稍待片刻即可,不必擔憂。」
封璐聽罷,便配合地自行寬衣,林契卻緊張地阻止道:「這、這針是能穿透衣料的,您不必脫個精光,留一層裡衣罷。」
封璐停下動作,疑惑道:「既要動針,我將衣物除盡豈不是更好?」
林契欲哭無淚地道:「不必!您要是把衣服脫了,誰都不安全,求您把衣服穿著罷。」一面說著,林契的目光微微瞟向甚霄塵,似是有所顧忌。
他這話說得蹊蹺,封璐卻只覺得他這模樣有些眼熟,但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便乖乖留了一層裡衣,於榻上趴臥下來。
林契開始施針之後,室內一時靜得落針可聞,封璐能夠感覺到,林契一舉一動間皆無比小心,像是生怕冒犯到他。
一盞茶過後,林契才將針都收了回來,對著甚霄塵躬身道:「君上,封真人的神魂修復狀態十分良好……甚至有些太好了,所以在這幾日裡,真人的記憶將會迅速歸位,不知真人如今用藥情形如何?會否是藥力過猛了?」
甚霄塵嗤了聲,道:「我給他用的方子中規中矩,怎可能藥力過猛,你自己看。」說著,他取了一張紙箋遞給林契。
林契一面看,一面納悶道:「確實是合適的方子。難道是真人還得了什麼外力相助不成?」
封璐身上仍然痠軟不已,便趴著含糊地道:「若說是外力,我倒是想起了那九瓣玉荷花,會否是它助了我一臂之力?」
此言一出,甚霄塵和林契都愣了愣,林契這才恍然大悟地張望了下,道:「九瓣玉荷花……對了,君上您們落腳的這處,正是碧海書院啊!」
甚霄塵聽罷瞪了他一眼,道:「我還未同你算帳呢,你為何將九瓣玉荷花交給師尊使用,卻又並未知會我?」
林契頓時面露驚恐,退了幾步道:「這,當時情況危急,在下忘了,還望君上饒恕……」一面說著,他還一面瞥向封璐,彷彿是在求救一般,可當他與封璐對上眼後,卻又像是突然記起了什麼,連忙收回視線。
這下封璐對他的熟悉感又更重了,不由道:「霄塵,別這麼嚴厲,只消問他如何處置便好了罷?」
甚霄塵這才深吸一口氣,道:「有什麼辦法能讓師尊舒坦些?老是暈眩實在不成。」
林契如獲大赦,抬手抹了下不存在的汗水後道:「這也不是什麼難事。先前我教給真人的神魂功法,已在真人體內運轉不息,再加上藥效和九瓣玉荷花的助力,真人的神魂如今已足夠穩定,今夜不妨加重魘草根的藥量,讓真人沉入夢中,使記憶得以迅速歸位,如此就不會再暈眩了。」
封璐立即閉目內觀,果然發覺有一重陌生功法流轉不息,而他之前竟似習以為常,未曾察覺。
甚霄塵卻蹙眉道:「你敢擔保,這樣做不會讓師尊入夢太深?」
林契立刻緊張地答道:「這、這自然有風險,不過如今真人神魂穩固,應當是能夠承受的,若君上不願,便只好讓真人多等幾日──」
封璐連忙支起身子,道:「無妨,我也想盡早恢復,便按他所言去做罷。」
甚霄塵皺眉道:「師尊說得輕鬆,可你連魘草根的藥效都不知罷?我如何能放心?況且我一會還得去見律見微……」
封璐卻搖搖頭,道:「再拖延下去也未必更好,反而令人擔心夜長夢多,橫生枝節。」他接著望向林契,微微一笑道:「再說,不還有我這個徒孫在嗎?」
林契愣了下,隨即激動地道:「師祖竟認得出我嗎?」他心裡想道:太好了,他的靠山回來了!只要有師祖護著,君上多半是會對他手下留情的。
封璐見了他欣喜若狂的模樣,莞爾道:「隱約有些印象,然後詐一詐你,沒想到你就認了。」
甚霄塵立刻瞪了林契一眼,又深吸了口氣,方道:「他如今只是一縷分魂,不能久留於此。再說我也無法放心,我還是親自留下守著,遣一道符咒傀儡去會律見微便是了。」
封璐笑道:「看罷,辦法總是有的。那便讓徒孫先回去,你去熬藥罷,我在這等著。」
甚霄塵本就拿他沒轍,見他對自身安危這般不上心,也只得氣悶道了句:「師尊似乎很高興?」
封璐卻道:「我也想儘早記起對你的承諾,如今有捷徑可走,自然高興了。」
甚霄塵聞言愣了愣,才發覺封璐所言,正是他稍早暗示之事,那時他們被五毒犰打斷了談話,他還以為封璐壓根沒有聽進去,沒成想他竟是放在心上的。
甚霄塵情不自禁上前兩步,林契卻忽然乾咳幾聲,道:「咳,那個、君上,在下就不留在這裡礙眼了?」
甚霄塵不悅地瞥了他一眼,卻也知道鬼修的分魂格外脆弱,出來這一炷香時間已是極限了,便道:「你返回之後,若需要用上什麼藥材補身,自己拿去便是,不必知會我了。」
林契聽罷,喜出望外地道:「多謝君上!那麼師祖,我先回去了。」
說罷,他對著二人匆匆一拜,隨即逃難似地消散了。
林契一走,封璐感覺自己不必端著架子了,便又趴臥下來,側著臉道:「我還不知道,你是從哪挖出這麼個『弟子』來的?」
甚霄塵不知他為何問起此事,便謹慎地答道:「師尊先前曾受魔修咒印所累,而林契不但是數一數二的咒印高手,更於醫道有所涉略,我便去將他請來,並承諾庇護於他,讓他不受魔域紛爭所擾,條件是他得代我無時無刻照顧師尊……便是如此而已。」甚霄塵在言語間隱去了將林契「請」來的過程,心中暗道:反正師尊又不是問這個。
封璐若有所思了一會,方道:「如此說來,他與我相處的時日想必不短了,怪不得我立刻就感到熟悉。」封璐頓了頓,感慨道:「先前還不覺著,但如今細算起來,我記不起的事可還真多。彷彿只是一晃眼,無數光陰便已逝去,我甚至沒能看著你們長大成人。」
甚霄塵聞言雙目微瞠,眉目間添了些許怒色,語氣生硬地道:「並非如此,師尊一直都在,何曾錯過什麼?」
封璐聽了這話,不由關切地望了過來,甚霄塵卻側身避開他的目光,握緊了拳又鬆開,方道:「這幾日裡,我有時私心作祟,反倒希望師尊不要記起全部的事……我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恐怕與師尊的期盼相去甚遠。」
他像是不願讓封璐插話,立刻又接著道:「我犯了不少錯事,也曾多番與師尊爭執,惹得師尊傷懷。若只有我一人記得這些,那倒也不壞,至少如此一來,我在師尊心底,就仍是師尊期許的模樣。」
封璐勉強翻身而起,移坐到榻邊道:「可我想要記得的。」
他見甚霄塵不為所動,便扶著床沿試圖起身,卻似乎再次犯了眩暈,身子一晃。
甚霄塵猛然回神,在封璐栽倒前接住了他,還未再說些什麼,封璐的雙臂卻已攀住了他的肩背,在他耳畔低柔地道:「抱歉了,我知道你憂心於我,卻還利用這點作戲──誰讓你聽不進我說的話呢?」
甚霄塵渾身一僵,懷中人的溫度與嗓音令他癡迷,使他不由屏息聆聽,深怕遺漏了任何一個字。
封璐便續道:「霄塵你聽著:無論是福是禍、或好或壞,我都想記得與你有關的所有事。不管你是什麼模樣,我心必不改……你不用害怕。」
甚霄塵的心被輕柔的語句填滿,心口竟微微發疼起來。其實他明白的,有前世今生的一切為證,他知道封璐絕對會這般回應於他,可他偏偏就是想親耳聽見,彷彿唯有如此,他躁動不安的心才得以安寧。
片刻後,他深吸一口氣,將封璐緊緊按入自己懷中,卻始終不發一語。
封璐並不多問,只揉了揉甚霄塵的頭頂,溫聲道:「去煎藥罷,我在這等著。」
◆
夜深人靜之刻,碧海書院主殿後的幽篁中,一幢小院仍燈燭熒煌。律見微獨坐在廳堂的茶几之側,正不疾不徐地擦著劍。
他的五官本就生得周正,此刻他身穿丹門的朱色法袍,將髮髻梳得一絲不苟,戴上一頂纏絲赤金冠,任誰來看,他都像是個矜持莊重的丹道大能。
忽而一陣清風吹入室中,律見微手上動作一停,轉動劍身,光可鑑人的劍上映出了他狹長的鳳目,以及在他背後現身的人影。
律見微頭也不回地道:「律某恭候多時,正憂心甚仙君是否被什麼事絆住了,幸好甚仙君安然無恙──請坐罷,在下這就讓院生上一壺熱茶。」
他身後人嗤道:「我若不至,難道你還真會枯等一夜?這種場面話不必多說。」
律見微蹙了下眉,卻又迅速恢復成若無其事的模樣,平穩地道:「看來甚仙君果真貴人事忙,竟派出符咒傀儡代為赴約,想來是律某有哪裡招待不周,使得仙君不肯親至了?」
甚霄塵卻道:「侍奉師長乃是弟子的頭等大事,我自然分身乏術。你既知我不得空,就快些把那個叫吳當歸的小子喊來,我是來尋他的,沒有空同你寒暄。」
看在日月乾坤鼎的份上,律見微本欲以禮相待,但他聽了這般言語後,眉頭卻還是跳了跳,只得咬牙攥緊劍柄好一會,終究還是歸劍入鞘,道:「豈敢耽誤甚仙君,但書院中自有規矩,甚仙君若不聽在下把話說清楚,在下便不能讓你見他,還請仙君盡快落座。」
甚霄塵瞇了瞇眼,半晌才挪動腳步,在律見微對面坐了下來。
這時正好有人推門而入,為二人上了一壺清香撲鼻的熱茶,隨後他便站到了律見微身後。甚霄塵瞄了他一眼,發覺此人正是書院弟子鳳琪。
律見微親自斟了茶,隨後才道:「並非律某有意為難,只是書院中多得是孤苦無依的弟子,其中遭人拐賣後逃出、或者離家投奔書院者,都並不在少數。既然他們成了在下的門生,律某自然得要加以庇護,為他們確認來訪者身份。」
甚霄塵挑眉道:「這小子家中皆是凡人,本與我沒有干係,我不過偶然路過臨溪鎮,受其家人所託,才前來確認他的安危罷了。你這般百般阻撓,反倒惹人生疑,只怕你這裡不僅是個書院,而是看中凡人軟弱可欺,才對這些書院弟子有所圖謀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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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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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霄塵:想做師尊永遠的乖寶包。1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2y960sOrv
你要想清楚耶,這樣的話你要怎麼做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