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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之中,記憶輪番上演。遠在封璐遇見小龍之前,一處靜謐的梅林當中,落英紛紛揚揚,無聲飄落。封璐背靠一棵古梅,放下酒壺後定了定神,並指朝前一比劃,一縷靈力便在地面上凝成光點,接著他開口道:「我猜是這。」
他身旁的友人時云生聞言,輕聲笑了笑,並在封璐那光點旁五尺遠處也凝出光點,道:「在下算得的位置,卻是這裡呢。」
說罷,兩人相視一笑,封璐遂舉起酒壺飲了一口,道:「那便拭目以待了。」
淺紅花瓣依舊悄然飄落,片刻後,忽有一朵完好的梅花自高處墜下,眼看就要落到封璐的光點上──
當是時,一道墨青身影飛竄過來,手中劍精準地刺穿那朵梅花,無辜的花朵一分為二,其中四枚花瓣卻乘著劍風飛遠,恰恰落到了時云生的光點上。
「哎呀!」封璐見狀猛地一拍大腿,笑道:「果然還是我學藝不精,不比云生。」
時云生還未答話,那青衣身影卻調轉劍鋒,指向封璐道:「一個是半瞎的命修,一個是卜算半吊子的劍修,在這算梅花的落處究竟有什麼趣!封璐你起來,陪我過兩招,玄業那個縮頭烏龜,打沒幾場竟然就躲起來了!」
此人雖好戰,卻是位貨真價實的巾幗英雄,她面容秀美,鬢髮因切磋而微亂,說起話來卻是中氣十足,半點不露倦色。
封璐卻巍然不動,只舉起酒壺笑道:「碧霄,妳也歇一歇罷,方才我不是已陪妳打過三場了?我們四個好不容易才聚在一塊,妳別把玄業打得不敢回來了。不如妳也坐下,隨我們好好喝一杯花釀?」
碧霄卻仍未收劍,道:「才不呢,喝這種醉不了的淡酒有什麼意思?」
封璐道:「烈酒有烈酒的好,花釀也有花釀的滋味,再說云生的身子也不宜飲烈酒,妳體諒體諒?」
此時,卻有一道男音在林中迴盪開,道:「妳自己尋不著人,反倒誣賴我躲起來了?若還想打,何不先破了我這道迷陣?若妳能破此陣,玄業自當奉陪。」
碧霄咧嘴一笑,道:「說你是縮頭烏龜還不認了?我這就來,看我不把你打得落花流水。」說罷,她足尖一點便飛身上樹,三兩下就不見蹤影了。
時云生笑道:「論及切磋的時候,碧霄總是這般有精神。」
封璐道:「她確實是個劍狂,連我也自愧不如,假以時日,我肯定也會敗在她手下罷。」
兩人接著舉起酒壺輕輕一碰,各自飲了一口,又安靜地待了一會,時云生才又續道:「其實你已算得很準了,只不過是還差了點火侯。我等方才賭的是『下一朵完好梅花的落處』,在下雖算到落花會在途中偏移,卻沒料到花會被撕碎,可見在下也不能算是勝了,只能算平局罷。」
封璐哈哈一笑,道:「云生未免太較真了,這本就是為打發時間才賭的,何須這般斤斤計較。」
時云生微微一愣,垂下的灰白眼睫遮住了白瞳,自嘲道:「這也是在下的老毛病了,平時算得太多,戒不掉。」
封璐聞言,不由偏過頭去看他。時云生清瘦病弱,幾乎可以蒲柳之姿來形容,滿頭白髮蒼蒼,不似封璐天生白頭這樣光潔如緞,而是有些粗糙與乾枯的質地,只是被他仔細梳起,倒也不顯得邋遢。
封璐蹙眉想了想,方遲疑地道:「方才碧霄也說了,我於卜算一道還不過是個半吊子,所以我有一事不明,想來請教云生。」
時云生爽快地應道:「說罷。」
封璐認真地望著他,道:「我已故的師叔也是命修,他似乎早早算到門派有滅門大難,卻沒有告知於我,反倒騙我去避禍……可我不明白,命修既能預知天命,何不逆天而行,阻擋災厄?」
時云生微微一笑,道:「世事皆有因果,災厄豈有這般容易阻攔?」他隨即抬手,一道勁風掃動地面的落花,將一捧花瓣捲到他手中,接著他才續道:「如同花開必有花落,此乃是人力不可改之事。然而這些花瓣,也終將化為春泥,成為下一回盛開的養料……你能明白嗎?」
封璐的眉頭仍然緊鎖,半晌方道:「落花與人的性命,又如何能相提並論?」
時云生又道:「有些災禍並非卜算就能避過,就好比在下出身的家族,雖然世世代代修行此道,還不是同樣遭逢滅頂之災?」
封璐猛然回過神,有些慌亂地道:「抱歉,我不該提起此事的。」
時云生笑道:「是在下自己提起的,害得你這般緊張,反倒是在下的不是了。」
封璐道:「哪裡,還是我思慮不周,都已吃過無數次這種虧了,還是改不掉這般毛病,老是得罪人。」
時云生朗聲笑了笑,道:「正如同你知曉自身缺點,卻也未必改得掉,命運又豈是渺小如螻蟻的我等可改動的。命修所能做的,也就只是先得到一些提點,至於往後如何發展,仍是事在人為。」
封璐困惑地搔了搔頭,道:「我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云生,你和我那神神叨叨的師叔好像啊,就不能說得更清楚一些嗎?」
時云生聽罷便捧腹悶笑,最後道:「封璐你還年輕,不急、不急!」
封璐更加不解,道:「這是什麼話,我還比你年長了幾百歲呢。」
時云生道:「你雙眸清澈、不染塵埃,還是赤子心性,看看在下這般油盡燈枯的模樣罷,棺材都進一大半了,心境自然比你蒼老許多。」
封璐才剛啜了一口酒,聽見這話險些嗆著,緩了好半晌方道:「這是能拿來說笑的事嗎?」
他知道時云生的家族覆滅之後,一直尋不到滅門慘事的真兇。時云生心有不甘,將幼妹託給母舅家,隨後便獨自到各大門派中遊說,以窺看天機的才能換得承諾,最終藉此查明了真相,更讓各大門派為他出人出力,剿滅了魔修宗派中的仇家。
這些大門派究竟要時云生測算何等天機,旁人自然不得而知,然而時云生因此觸怒天道,變得福運淡薄、傷病連連,卻是人盡皆知的事實。
時云生聞言卻笑得更開懷,半晌方道:「在下落得這般模樣,卻也無怨無悔,開個玩笑又有何妨?機會難得,在下多勸你一句,萬望你引以為戒:切勿輕易干涉天命。」
封璐苦惱地看向友人,問道:「你自己也算到了?」
時云生斂了斂笑意,道:「正是,所以你就別說破了,免得擔上因果。」
封璐沉默半晌,卻道:「我只有你們這幾個至交,既然算到了,豈能袖手旁觀?」
時云生淺笑道:「能被封璐視為摯友,乃是在下之幸,但你還是別幫我這種罪業深重的人了,早晚要後悔的。」
封璐並不贊同這話,便自令牌中取出了一枚玉瓶,賭氣似地塞進時云生手中,道:「晚了。你好生將這丹藥收著,危急時刻再取來用罷。」
時云生這下笑不出來了,他捏緊了藥瓶微微瞠目,卻仍低喃道:「……你會後悔的,封璐。」
封璐卻得意地笑道:「後悔與否,日後再來分說。況且你也說了,事在人為嘛。」
此時,上頭忽然傳出枝枒折彎的輕響,一道墨色身影落了下來。此人面色冷沉,如同積雪中露出的漆黑山脊,冷酷得近乎無情,可他卻對著時云生責道:「你的氣息過於急促,顯然早已不堪負荷,還不趕緊服藥?」
時云生將封璐給的藥瓶藏入袖中,另取一瓶藥出來,微笑道:「也不是十分嚴重,在下本想自己忍過去的,省得浪費丹藥,沒成想還是被你察覺了。」
封璐這才略顯驚訝地望了過去,道:「你是從何時開始不適的?我竟沒看出來,難道是方才笑岔氣了?」
時云生渾不在意地擺了擺手,道:「就說沒什麼大礙了,你自然不會察覺,別在意。」說罷,他便吞服了丹藥,又對墨衣男修笑道:「玄業真人,在下已經吃了藥,別再瞪著眼了。」
玄業卻豎起眉,責道:「你節約丹藥,折的卻是自己的壽數,豈非拿性命當玩笑?」
時云生從善如流地拱手道:「玄業真人、大人,饒了在下罷,在下不也已經乖乖服藥了?」
玄業修行無情道,心中自有章法,向來容不下旁人的狡辯,封璐也忙打圓場道:「你既回來了,便坐下喝一杯罷。碧霄呢?」
玄業又瞅了時云生一眼,才撩起衣襬端端正正落座,接過酒壺道:「她被我困在迷陣中,得要消停一會了。」他頓了頓,又問道:「你們方才在說什麼?聊得這般高興。」
時云生笑道:「沒什麼,打賭梅花的落處罷了,一會還能再賭一項,看碧霄何時能破陣。」
封璐觀看二人互動,瞥見了時云生蒼白卻上揚的嘴角,總覺得友人似乎比方才要高興了些。
多年之後,他回想起這一幕,卻只能暗自後悔:若是當初他還能再敏銳一些,有些憾事或許便不必發生了。
思緒至此,封璐眼前驟然一黑,但他卻仍陷溺在惆悵與懊悔中,胸口難受不已。他睜開沉重的眼皮,發覺自己滿身冷汗,正大口喘著氣,彷彿一條離水的魚,眼前仍有無數景物飛掠而過,耳邊亦不得安寧,幻音滔滔不絕自記憶深處湧出。
他隱約記得自己喝了湯藥,因而夢境不斷,便轉頭往床沿一望,見到甚霄塵盤腿坐著的背影後,心中頓時安穩了些許。
甚霄塵似是正在修煉,並未被他驚動,這讓封璐鬆了一口氣,心底卻又矛盾地有些失落。躊躇片刻後,封璐翻身滾了過去,以趴臥之姿伸出一隻手臂,攬住甚霄塵的腰際,心中這才踏實了。
於是他勾起一抹安心的笑,再度沉沉睡去。
◆
甚霄塵將傀儡自律見微院裡收回後,因見封璐睡得還算安穩,便在床沿入定修煉起來。只是為免還有突發狀況,他並未封閉五感與神識,隱約知道封璐夜裡時有翻身,卻也並未太過在意,便這般相安無事到了天亮。
由於見過了吳當歸,甚霄塵在此地已無要緊事了,又得要守著封璐,更是壓根沒有起身的必要,然而天才亮了不久,隔壁院子就傳來一陣乒乒砰砰的吵鬧聲,鬧得雞飛狗跳,令甚霄塵不得不中止修煉,面露不耐地睜眼。
下一刻,他便感覺自己腰腿間似乎擱著什麼,低頭一望,這才發覺封璐不知怎麼睡的,竟伸手攬著他沉沉睡去,露出十分依賴的姿態。
此情此景使他不由屏息,心中矛盾地感覺到了恬靜與雀躍,一下子把什麼都拋諸腦後了。
然而隔壁的小弟子們並未消停,在短暫的寧靜過後,院門口便傳來了極輕的呼喚聲:「師叔?師叔?您在嗎?」
──這幫不省心的小子,這會是要死了嗎?
甚霄塵在心底暗罵了幾句,卻還是壓下了心中的火氣,準備起身查看。然而他剛輕手輕腳將封璐的手臂移開,封璐便忽然驚醒,緊緊擁住他的腹部,口中似乎含糊地叨唸著什麼。
然而封璐抱著的位置有些不妙,甚霄塵緊張起來,頓了好一會才低聲問道:「師尊醒了嗎?」
此時,院門外的倒楣小弟子們再次喚道:「師叔?您聽得見嗎?」說罷,他們似乎覺得靠近些才能引起注意,便持著腰牌紛紛進了院子,抵達房屋的正門時又再次如法炮製,隔著門板低聲喚道:「師叔!弟子們確有要事啊!」
甚霄塵正想用境力將這幫小子轟出去,封璐卻又說了什麼,甚霄塵凝神去聽,這才聽清了他說的是:「我這就要回去了,你等等我,別亂跑……」
甚霄塵驟然冷靜了些,發覺封璐並未清醒,只是被魘住了,且他手勁並不小,若封璐不鬆手,甚霄塵幾乎無法脫身。
正躊躇之時,他又聽見那群膽大包天的小子竟敲起了門,不由磨了磨牙,本想派符咒傀儡出去罵人,然而昨日那張符紙,暫時已禁不起再度耗損,他又無法現畫一張,一時有些被難住了。
此時封璐又道:「不走……」一面說著,他如同夢行症患者一般行動起來,分明還闔著眼,卻坐起身抱住了甚霄塵。他溫熱的吐息掃過甚霄塵後頸,帶來一種異樣的親暱感。
甚霄塵心尖發麻,呼吸凌亂,好半晌才忽然福至心靈,哄道:「我在,不會走,你先鬆手一會,我也想抱一抱你,好嗎?」
他又反覆哄了幾次,封璐才總算鬆了手,甚霄塵便眼明手快轉了身,抄起封璐的膝彎,將他打橫抱了起來。
封璐似乎還算滿意這個姿勢,很快便將臉埋在甚霄塵的肩頭,挨著他又睡了過去。
甚霄塵感覺自己的心險些融化,然而眼下他還有正事要辦,便抱著封璐起身前去正門,操縱靈力開了一道門縫,瞪向門外一干師侄低聲道:「人來得這麼齊?是你們之中的哪一個要死了?」
他這麼一開口,幾位師侄頓時啞了,磨蹭了一會後才由方應真開口道:「師叔,其實是這樣的,昨夜有人闖入我等的院中,將我等迷暈之後,似乎對我們做了什麼手腳。」
甚霄塵見他們神色惶恐,不似作偽,眉間戾氣才退了幾分,卻道:「你們院中警戒用的符咒,可曾傳出動靜?」
方應真聞言一愣,道:「這倒是沒有,可就是沒有動靜,我等才會如此不安,或許正因那位不速之客修為高深,才並未驚動符咒……」
甚霄塵揚眉道:「我整夜都守在此,卻未曾察覺有陌生神識接近,換言之,你們是認為有修為在我之上的人,潛入你等院中圖謀不軌了?那麼他圖的是什麼?」
幾名小弟子你看我、我看你,最後由小師弟開口道:「可我確實瞧見了,那人的模樣與常人不同,更像是妖物,還挨個把師兄們和我都摸了個遍……方師兄不也說了,你原本打算守夜,卻也莫名昏睡過去了嗎?」
甚霄塵又問道:「你等身上可曾出現異樣?」
幾名小弟子紛紛搖頭,到了這會,他們似乎也都冷靜了下來,開始感覺自己反應過度了。
此時,封璐似乎睡得不夠舒坦,突然挪動了下,又咕噥了聲:「不走……」
由於門縫狹窄、屋內又較為昏暗,幾名小弟子原先並未留意到封璐,此刻聞聲後才一齊頓了頓,不敢再開口了。
甚霄塵便掃了他們一眼,道:「總而言之,我已得知此事了,你們自己多留意著……再拿這種雞毛蒜皮的事來煩我,回山後有你們好受的。」
小弟子們只得慌忙答「是」,目光不敢再亂飄。可饒是如此,他們還是在甚霄塵轉身離去之際,隱隱見到他懷裡托著一個人,隨後門板便被一股靈力闔上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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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地很喜歡云生。霄塵你這樣敷衍小朋友你才是要後悔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