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越州首城名為晉,林府是在晉縣之西的華縣,坐馬車約莫半日左右的距離;騎馬的話大概能再快一些。
今日一輛樸實無華的小馬車,就停在晉縣的縣衙門口。沒一會,一名穿著青色毛領斗篷的男子下了馬車。頭髮上梳成髻,束以小冠及玉簪。斗篷裡穿著的是圓領栗色深衣,腰封是深茶色,掛了一枚白玉平安扣,以及淺綠色的絡子。男子看起來不到三十,眉眼之間有著滄桑鬱氣,似是挹鬱不樂。
扶著男子的是駕車的車夫。「公子,已通報知府。」車夫低聲道。
「文書可備齊了?」青年問道。
「都備妥了。」車夫示意自己挎著的麻布袋子。
「拿出來,等會進去就給知府看。」青年低聲道。「好不容易外調到此,卻也輕鬆不起來。宅院還得租,這裡也只是暫居之所。」
「是。」車夫躬身道。
沒一會,裡面一個穿著衙役服裝的人出來,對著青年行禮。「累夏公子久等了,請隨小的來!」
「有勞。」青年——夏銘則頷首道。
進去之後,差役往後邊的迴廊走,夏銘則知道前面這是升堂問案的地方,後面才是辦公與休憩的地方。
「晚輩夏銘則,拜見知府大人。」看到主位上的一位蓄著山羊鬍的中年男子,身著官服,便彎身一揖後道。
「夏公子近來應是烈火烹油,怎會請求外調此處?」知府姓楊,連忙讓人先起來,並讓僕人看茶後問道。
「想明白了很多事。」夏銘則眉眼間的鬱氣加重。「不如趁此機會,發散一下鬱氣。楊大人即將升為刺史,倒是該恭賀一聲。」
「哎,同喜同喜。」東扯西聊了一會,楊大人終是將交接的日子訂下,問是不是要先看看案卷。
「這幾日倒是需要來叨擾您。畢竟這些案卷無法帶出衙門,只能來您這裡瞧看。目前下官還未置辦宅院,暫時需得覓個住處,對此地亦不甚熟悉,可否請楊大人賜教?」夏銘則再次一揖後說道。
「好說,好說!」楊大人撫了撫自己的山羊鬍,讓夏銘則直接去牙行,也把什麼樣的房子大概多少銀錢都告知了他。甚至,還推薦他去市街上某一家牙行去問問。
「多謝大人關照,下官就先去處理了,告辭。」夏銘則有禮一揖後,便跟著身邊的車夫一起走出了府衙。
那車夫也不是普通的車把式,而是一個專門貼身護著他的人。這是夏家的姻親——顏家幫忙找來的人。夏銘則很快的找到了那家牙行,問起了離府衙較近的地方有無宅院可租。牙行的老闆很快的翻出了幾張房契,讓人帶著他去瞧看。
就這樣看了幾處房子,在價格上略微討價還價之後,便租下了離府衙坐車只需幾刻鐘的地方。若是照輿圖來看,這房子其實離府衙是最近的。然而就是因為正門開的方向與府衙正好相反,就必須得繞路了。
接著又買了幾個小廝來幫忙打掃清理這個院落。前庭有個小造景園林,後院還有個水井。灶房的位置也好,不至於會薰到主屋。
也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了林珩。林珩曾與他一起暢想會住在怎樣的宅子裡,前面該有什麼、後院該有什麼、怎麼佈置房間等。那時候,林珩滿心滿眼的都是他,那雙曾拿劍快意恩仇的手,為了他夏銘則,將寶劍束之高閣。
偶爾往軍營跑,也都是找他的兄長跟父親。甚至為了他偶爾忙於公事時,會親自去廚房做點清淡的夜宵。林珩的廚藝算不上好,也不能說太糟。
就是東西還能入口,不至於會有調味料錯放的情況。可是,這些,都早就不復存在,只隱隱約約藏在夏銘則的回憶裡,偶爾會觸動到。
可每次回想一遍,就想到那日看著小房子燒成廢墟後,那炭化了的遺體,以及林珩拿著鋒利匕首,毫不猶疑、俐落非常地抹了自己脖子的情景。
胸口再次隱隱的作痛。夏銘則再怎麼後悔,也早已經來不及,且沒有任何作用。眉眼之間的鬱氣更盛,夏銘則只好不斷的催眠自己,過去的都過去了,改也改不了,不如就這樣吧,好好的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也就是了。
——若真有下輩子,他希望能再續前緣,好生的把這樣好的伴侶,放心尖上疼。
新買的被褥跟枕頭,整理過的床榻。心裡想著要是林珩願意入夢來,就算是埋怨他,他也認了。然而這麼一段時間以來,他根本沒有夢到林珩。心想大概是恨死了自己,所以連入夢來都不肯了吧!夏銘則勉強收拾好,滅了燈燭,放下床帳,好生睡上一覺。
而在華城的程瀾,聽到手下來報後失聲道:「什麼?真來到晉縣,還當的是知府?」
「是的。」酉夜說道。「據晉縣的耳目所言,他昨天便來了。還去拜會了將升為刺史的楊大人,並在衙門附近租了個院子住著。」
「也罷。」程瀾嘆了口氣。「咱們目前倒是極少去晉縣的,也就暫時先放一放。不過這鹽鐵的案子一旦上報,也是要報去他那邊的……麻煩!」程瀾嘖了一聲。「不管了,繼續看著點吧!還有,昨天讓你們幫忙送出去的信?」
「大人放心,已然送出。再兩日便能到尚書令大人手裡,已註明只給尚書令大人看。」酉夜說道。
「行了,知道了。該做什麼去做什麼吧,我先幫離玉換藥去。」程瀾擺了下手,酉夜很快的退了出去。
程瀾來到了林衡的房裡,林衡穿著裡衣,用左手有些不怎麼利索地吃著早膳。原本他是左右開弓都不是問題的,可換了個身體,便不如他還是林珩時那麼的好使。
林衡倒不氣餒,慢慢訓練回來也就是了。程瀾敲了下門,再推門而入。看到林衡努力用左手挾起一個快被他戳破的小籠包時,不禁有些想笑。韓時予在這裡留下了換藥用的一些物品,程瀾翻出來之後,再伸手搶劫似的搶走林衡的筷子以及好不容易挾住的小籠包。將小籠包放湯匙裡,直接餵給林衡。
林衡有些難為情的瞪去一眼,但他左手真的有些累了,只能作罷,張嘴吃了那顆小籠包。程瀾見他吃了,才開口問:「怎麼不叫元寶幫你?」
「元寶在幫我煎藥呢……」林衡輕聲道。
「這院子裡不差僕役,真少了,去買也就是了。」程瀾笑道。
「也不過是暫時的,還是別亂花錢了吧!或者說,左少卿大入的身家豐厚?」說到最後一句時不忘遞了個懷疑的眼神。
「也還好,月俸都存著。如果算上私房錢,那可能要仔細算算了!」程瀾又餵過去一顆小籠包。
「是在存娶媳婦的聘禮錢?」林衡輕笑一聲。
「差不多。」程瀾瞥去一眼,心想:『就是在存娶你的錢,你家底豐厚,我還得慢慢攢呢!』
「啊……」林衡也不知怎麼回事,就想起之前說要求平安符的事。「那什麼……平安符,還沒去求呢!」
「也不急。等大夫准你出門後再去也行,此外,原本就跟你父母說了你去普陀寺祈福,不若順便也幫你家人拿些回去。」程瀾自己也舀了碗豆漿喝了一半。「下回要是再遇上了像宇文琭那樣的,就別逞強,讓我跟夜衛們來。」
「嗯……對了,等我好了,再陪我練練劍吧?」
「不想玩扇子了?」程瀾挾了顆珍珠肉丸子遞到他嘴邊,看著林衡沒好氣地瞪來一眼,無奈地張口叼走。
「扇子還是需要有內家功夫的內勁才玩得好。劍或刀,就算沒有內家功夫,也還是能玩轉得開。」林衡覺得這珍珠肉丸子還挺好吃,拿起湯匙便要自己弄。程瀾看到,便用筷子直接撥動一顆到他湯匙裡,同時要他也喝點豆漿。
「你們不是有林家的拳法嗎?」程瀾問道。
「現在林家軍的人差不多都散了,將軍府的人也都死絕了……」林衡輕嘆一口氣。「我要真打出來,那不就是現成的把柄給人握住了?」
「倒也不至於。懂的便懂,不懂的你再打上十次百次,他還是不會懂。」程瀾是這麼認為的。
林衡也還在想著劍術跟拳法的事,程瀾忽地又道:「夏銘則確定來越州當知府了。」
「以他之前的官階,來做個知府,有點自請降職的味。」林衡不想用湯匙舀了,於是用左手拿起瓷碗,學程瀾那樣直接喝了一口。
「還是很在意他?」程瀾問道。他其實是心裡有點泛酸的,畢竟那人跟離玉……嗯,曾經是一對,還在一起生活一段不短的時間。
「我在意他做什麼。」林衡輕呵一聲。「他又不能幫我把林立驍的冤給洗白了……想想當初也是眼瞎,沒想到他之前應允我的事,後來都變了調。那我幹嘛還要去在意他?」
林衡想起之前的種種,頓時沒了胃口。要是真遇到了夏銘則,大概可能會被糾纏吧?那到時候該怎麼處理,也沒個頭緒。唯一想到的,大概就是咬死不認了。
「別擔心。」程瀾再挾了一顆珍珠肉丸子到他嘴邊。「我會幫你的。」
林衡看向程瀾,頭一回覺得程瀾帶著笑,很有自信的樣子,還挺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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