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數日後。
在整理過的寬闊院落裡,一個一身深藍色箭袖身形略高的男子,以及另一個穿著雪青色箭袖身形略矮的男子;正在一人拿劍一人拿扇地對打著。
鋼骨扇敲上劍鞘的聲響有些沉悶,可雪青色箭袖的男子卻是身形靈活,手裡的鋼骨扇一下一下都敲在劍鞘上。而那身形略高的男子,揚了揚眉,低笑道:「公子進步不少!」
「程瀾,要不是我沒修內家功夫,我一定能壓你一頭!」林衡一身雪青色箭袖,額上全是汗不說,還有些喘。然而,林衡深呼吸幾口氣,調整過來後正要喊一聲再來,程瀾卻收起了劍。
「一個時辰半了,先休息會。」程瀾說道。「先去擦個汗換件衣服,元寶去端藥膳了,等會吃完再給江大夫診個脈,看看情況。」
「……行吧!」林衡知道自己不能操之過急,也就先停下。進到房間裡把自己的衣服換下後以熱水擦身,再拿出一套竹月色圓領直裰穿上。束上同顏色的腰封後,再套了件石綠色繡流水紋大氅,再把長髮放下,抓起一部份頭髮束成馬尾,再扣上束髮的鑲玉髮扣。
將鋼骨扇插在後腰,再穿上黑色厚靴,這才推門而出。外面天氣不錯,冷風吹拂,卻不如以往那似能凍入骨裡的寒。再加上日頭照射,能拂去不少冷意。
元寶端來了藥膳,林衡方才跟程瀾對打,運動量不小。正覺著有些餓,於是大方的將裡面的肉跟麵線都吃了。湯自然是喝得乾淨。
沒一會,江冬寒來診脤,說道:「不錯,有所改善。這方子再吃個十日,屆時再診脈看看情況。」
「十日啊……成。」程瀾覺得林府這錢絕對出得起。「那就先多謝大夫了!」
「無妨。至於你,你也得調理了。身上暗傷太多,可是會損及壽元。」江冬寒拍了下桌子,要他坐下好給他診診脈。程灡正要推辭,林衡起身把人壓回椅子上。
江冬寒沈吟了一會,便起身去開方子。「之前算調理的還行,不過方子開的可能不是很適合你。我重新開一個適合你體質的,世伯,您來看看。」寫了方子後跟府醫討論了好一會,才確定好份量,交給藥童一併處理。
等眾人都出房門了之後,程瀾這才肅了面容,對林衡說:「那位灰衣人的事,我必須親自去問。」
「嗯?」林衡有些疑惑。「怎麼你親自去問?」
「呃、因為……」程瀾不好意思的撓撓臉,「因為是我抓的嘛!而且,這事我也想弄清楚,到底是誰出的主意非致你於死地不可。」
林衡斂了下眸,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想起被救之前,灰衣人跟自己的對談。這事誰都不能說,只能埋在心裡了。
「那你就去問吧!到時候要是有什麼結果出來也說一聲。」林衡笑了笑。
程瀾原本要答應的,忽地一眼便瞧見那稍縱即逝的複雜眼神。而他臉上的表情,亦有著那麼一絲很難掩飾住的淒然。下意識地用舌尖磨蹭了下後槽牙,想著回來的時候乾脆帶盒雲片糕給他。
這東西不那麼甜膩,而且也簡單好入口。「那我先走了,有什麼事讓人去府衙找我!」
林衡點點頭。程瀾走了之後,林衡乾脆去書架那抽了本遊記,走到放著貴妃榻的地方。趁機會曬點太陽趨趕寒意,又可以舒服地看書。他最近出不了門,林昭跟張氏每天都要來他的院子裡看看。而且林泰還幫他在院落裡另外開了個小灶房。簡單說來,他們怕他又出事,非得放在自己的眼皮子下守著不可。
既然暫時出不了門,那就每天鍛練、吃藥、休息、睡覺。林衡覺得還是可以接受的,只是不能太久。只能說,快點把這事解決了吧!他還想著要怎麼給將軍府的人平反,現在的進度幾乎是零。縱然時間還長,可他也擔心有些證據不早點取得,會被消滅掉。
越州知府府衙的牢房裡。那位灰衣人靠牆,盤腿閉目,似是對所處環境漠不關心。忽地,灰衣人耳廓動了下,緩緩睜眼。沒一會,兩個腳步聲由遠而近的響起。輕的那個幾乎聽不出聲音。重的那個灰衣人再熟不過,是看守牢房的差役之一。
抬眼看去,算是個熟人。程瀾將長髮全數往上梳成髻,戴了個鑲玉冠。一身鴉青色曲裾,外面套著鼠色大氅;一副世家公子樣地跟在差役身後。
差役十分恭敬地對程瀾行禮,並打開了門鎖。程瀾點點頭,低身鑽了進去。他隨意地坐在地上,拂開了地面的乾草與灰塵,擺了一壺酒,兩隻杯子以及一碟花生。
「雖然江湖上都稱你老灰,但我是知道你姓名的。燕老先生……今日來,是跟您問一些問題,做一筆交易。」
「何事?」燕老出聲問道。
「雖說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上面的人出錢讓你辦事,你也不好把人家供出來。不過呢,我也知道,燕家小公子也曾是林家軍的一份子。因林將軍通敵一事,林家軍解散,他心生抑鬱,病倒了。如今能解他心結的也只有林將軍一脈之人,若是說……現在就有一個人選,我來想辦法,幫燕小公子解開心結,重新振作。那麼……」程瀾替自己跟燕老倒酒。「您會否將一切供出來呢?」
「人選?你指的,可是林二公子?」
「正是。」程瀾也不遮掩。「我相信你已經跟他談過,我這有一份手稿跟信,可以證明他倆的確同一個人。只是此事有些驚世駭俗,請務必保密。畢竟,當初這事鬧得很大。誰才是幕後那操控一切的黑手,都還未可知。如今林府這邊又要再上演一場的話,對重獲機緣的那位來說,實在是憋屈了。」
說著,不忘提醒對方這酒是他特別去打來的竹葉青,一起喝一杯。「您若要考慮,咱就給你個三五天考慮。畢竟,這事也是需要您深思熟慮才能做決定。不急!」
燕老看著程瀾好一會,哈地低笑一聲。「能指使得了十二夜衛的,也不會是簡單的貼身護衛。既然都要開誠佈公,你自己不如先透個底吧!」
「您也知道十二夜衛啊?」程瀾一口乾了杯中的酒。「是,十二夜衛是當今尚書令大人手底下暗兵的其中一支。能指給我使用,我自然不是什麼省油的燈。老實告訴您也無妨。我本名程元瀾,曾參過軍。守過姚城、北潼關,回京後不想進兵部,便主動卸了任,去大理寺當個五品的大理寺左少卿。幸得尚書令大人青眼,讓我無需常駐大理寺,直接扔案卷給我,讓我去查辦處理。」
「原來是大理寺少卿大人,失敬了。」燕老笑歸笑,那笑意卻不達眼底。
「知道你們江湖人最討厭跟作官的打交道。可這事跟令郎有關,我也不想做得太絕。所以才會特地來此,跟您相談。只問您,這交易……你可有興趣?」程瀾幫燕老再倒了杯酒。燕老一飲而盡後,思考了一會,將杯子放回去。
「這事可能說來話長,我盡量長話短說。就說說,關於林府二房……」燕老開口道。「你們注意力都在放林宣身上,可你們卻沒注意,嫡子不如庶子。那位林源亮,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林宣倚重他,靠他把鹽鐵都送出去給蠻族。蠻族用皮貨香料交易,可那些皮貨香料底下,是滿滿的銀錠。把皮貨香料收下之後,那些銀錠先存入當地的錢莊,回到越州之後再憑證領出。至於你們找不到交易的對象,那是因為車隊中途換人交接。換過來的人自然是熟悉彼此的心腹,甚至是當事者。」
程瀾看著燕老拈起花生扔嘴裡,嚼了幾口後再倒酒嚥下,長吐一口氣,看向程瀾,好一會後續道:「當初,林源亮會雇用我,是讓我幫忙護送貨物。之後看我手腳功夫挺悍,便讓我做了這個抹殺林家大房二公子的事。原本,我也是覺得二公子跟林珩長得有幾分相似罷了。可後來卻發現,個性跟一些地方,跟林源亮說的,相差甚遠。」
燕老瞇了瞇眼,似是在回憶什麼。「那晚直接交手時,我便知曉,這世間果然是無奇不有啊……可我也無法確定或是證明什麼,自然無法跟開解我家小子的心結有所關連。想著也罷,年紀也有了,不想讓我家小子多擔什麼心。既然被你們逮住了,那就代表一切都要結束了。老了,不求什麼,只希望我家小子可以解開心結,好好活下去。」
程瀾聽得仔細,說:「詳情請燕老謄寫一份文書,以做證詞。至於令郎的部份,我來想辦法。而您這邊的罪嘛,我得跟尚書令大人說說,看他能不能酌情減刑。這樣如何?」
「那就有勞左少卿大人了。」燕老雙手抱拳,垂首行禮。
「明白。這酒跟花生米,您用。有什麼事,自會託人來說。您無需擔心,這裡有人守著的。」程瀾起身後也行了一禮,喚來差役開門,囑咐一番後便離開了牢房。
程瀾現下終於明白,為什麼就算他找人來潛入做車隊的跟隨人員也是毫無頭緒了。中途還換了人,這當然查不到!看來得問問是哪個皮毛商,這樣才能把源頭找出來!雖然說有了進展,不過看來,這所謂的皮毛商……燕老也不知道。
「蠻族的皮毛商嗎……」程瀾查閱過相關的名單,人選是有了,但不怎麼確定是不是他要找的。他讓人把消息傳給陳佳岳,讓陳佳岳去想辦法。程瀾想還想著要用什麼理由開口,可他卻想了很久。因為這麼一說,一定要把自己的真實身份也要一併說出去,要不他怎麼解釋他一介從戰場退下來的軍人,居然能有權力可以越過知府去跟犯人直接談。
跟誰說都說服不了對方吧?程瀾揉了揉眉心。而且還要說服離玉相信林源亮才是害他的主謀,不曉得現在的離玉信不信……
在陳佳岳那換回原本的箭袖後,程瀾繞了些路,去買了一些點心。除了奶糕,他還買了一款酸味較重的山楂花糕。原本想買雲片糕,可他看到這小花似的山楂花糕挺可愛,便買了。
來到林衡的院落時,林衡手裡扣著書,身上蓋著薄毯,就這麼地睡在貴妃榻上。日頭沒那麼大了,風吹來時寒意有些重。程瀾就這麼蹲下身,看著林衡睡著的模樣。
程瀾現在才發現,其實林衡的眼睫有些長,且有點翹。眼尾微微的勾起,若是畫上眼線,在眼尾順著那勾起的勢頭再加重畫上一筆,妥妥的一雙勾人媚眼。
也幸好他是男子,不會去畫這些妝容。如此自然的眉眼,平緩的舒展開來,也是另一種讓人心曠神怡的美。
興許是視線太強烈到有溫度,林衡還是醒了。他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一張放大的俊臉離他如此近。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林衡還是被結結實實的嚇到了。他下意識的拿起扣在胸口的書就砸過去,程瀾雖是對林衡的反應覺得有趣且好笑,可還是出手格擋下來。
「公子睡迷糊了?」十足十的調侃打趣。
「迷糊你個……」林衡陡地收口,隨即沒好氣地瞪去一眼。「任誰醒來忽然看到一張大如盆的臉杵在你面前都會被嚇到吧?」
「欸?公子你這是扮著彎罵我臉大吧?」程瀾一臉意外。「虧我還去買了點心來孝敬一下公子,真是好心沒好報!」
「胡說八道!」林衡沒好氣地翻了下白眼。「回來得倒是挺快,問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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