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虛掩的門被推開,燕平依然沒有抬頭。直到視線範圍裡出現一雙看起來極眼熟的靴子,他覺得他那死寂的心,好像開始跳動起來。心跳繼續往上升,有越來越快的趨勢。
別人也許不認得,但那道在陽光下會反射出特殊紋理的靴子,是林家軍特製的靴子!燕平倏地抬頭,看到了一個青年,長身玉立,一雙點漆般的眼眸,注視著他。那眉眼、那五官,不正是小將軍的弟弟——林珩嗎?
不知為何,燕平眼前立刻模糊一片。臉上傳來溼熱的感覺,下意識用手一抹。他,竟然哭了!燕平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青年就這麼輕嘆一口氣,坐在床尾,還遞了個帕子過去。
「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也只是未到傷心處。燕平,何苦來哉?」青年輕聲說道。
「您……您是小公子!林小將軍的弟弟!」燕平張口說話,聲音暗啞。他似乎有一段時間不曾開口說話了,故而嗓子有些張不開。
「還認得我?挺好。我以為,打從我去了之後,再也沒人關心了。」青年淡笑。
青年一身素白,連髮帶都是。唯一的顏色,便是他頭上的紫玉冠。燕平認得,那是林珩最喜歡的髮冠。依稀聽說當時林珩死在那場火災裡時,便是這樣的打扮。那頂紫玉冠,成了他身份的辨識之物。
「燕平。」青年收起笑。「林家軍沒了,但是林家軍的精神一直都在。如今你這樣,可還對得起我兄長的教誨?沒做過的事,自然是沒做過。上不愧於天,下不愧於地。林家軍的將士,都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不是嗎?」
燕平再次落淚。「我知道……我都知道!」
「既沒做過,何需在意他人如何看你?將軍府的事,遲早有一日會得到平反。你……難道不想正大光明的,見證它嗎?」青年略偏頭,勾起一抹淡笑說道。
「真的,能洗清冤屈嗎?可是……就算平反了,人也都……」說到最後,燕平再次黯然。
「是的。人死如燈滅,可精神永在。你曾是林家軍,你最懂林家軍看重的是什麼。」青年停了一會,續道:「努力活下去吧!為了你爹,也為了你自己……更是為了,林大將軍一家子的人,以及原本的林家軍。」
燕平掩面而泣。「我、我努力,我會……我會努力振作的!」有了盼頭,有了期待,他一定要讓自己不要再想那麼多。
青年甩開扇子,微微一笑,扇子輕搖,一陣清淡的味道襲向燕平,他只覺得睏極了,閉眼向後倒在床上。青年——也就是林衡輕吁一口氣,走去門口道:「成了。總算是不負所托,他現下睡著了。」
程瀾這才從樹蔭下走出來,咧嘴一笑。「辛苦公子,是說……」上下打量了一下林衡的裝束,說道:「公子這一身素白,貌似印證了坊間的一句話。」
林衡睨去一眼。心想這傢伙鐵定沒好話!果然,程瀾講了答案:「若要俏,一身孝。」
「你個亂沒正經的,居然還能當少卿大人!尚書令大人的眼神是不是不好使!」說完把扇子直接扔向程瀾,啪地一聲打中了他的胸口。
「哎,公子,輕點!」程瀾一臉呲牙咧嘴的,林衡才不理他,直接走人。
事情有了轉機,算是解決了所謂的交易一事。剩下的就是看燕平自己的想法跟作為了,這沒人能出手幫忙。
於是程瀾回到牢房。他打點過差役,所以燕老沒有吃太多苦頭。程瀾把事情說了一遍,看著燕老似是一顆心終於落實了,便說:「之前你說,看離玉的身手,加上先前的觀察,才猜出他不是原本的離玉。先前我也提過,我這邊是有一張原本林珩的手書,以及離玉寫給我一位下屬的信,比對了筆跡,確定是同一個人寫的。」
「那他承認這事了嗎?」
「公子倒是問過我,怎麼不問他,我說,公子做事自有自己的道理。就算我問了,他也不見得會給正式的答案。所以就這樣吧!順其自然。不過,公子應是察覺到我可能已經曉得他不是真正的離玉。」
「也罷,事便止於此吧!太過離奇,沒人願意相信。」燕老結束了這麼一個話題,然後又對程灡道謝,至少幫燕平解了心結,事後如何,便也就看燕平自己的造化了。
「請差役備紙筆吧,我把我所知的都寫下來。」燕老撩開了鎖住雙手的鍊條,沉聲道。
很快的,燕老便把供詞都寫下來,還按了指印,寫下名字畫押。程瀾點頭,等墨漬乾了後便仔細的收起,揣入懷裡。
「我會盡量幫燕老您減輕刑責,讓您早點回家看看自家兒子。心結剛解,可別又因為燕老的事又再橫生枝節。至於林家二房的事,還是交給我吧!為防滅口,您暫時先委屈一些,在這待著。不是認識的差役帶來的吃食可別碰!這方面我會打點好。」
「既如此,有勞。」燕老點頭。
程瀾腳下不停地的回到了陳佳岳那,照著抄了一份,原稿則交由陳佳岳處理。「做好記錄後再抄寫一份給知府,說原稿畫押的部份尚書令要過目。」
「明白。」陳佳岳接過。「現下是林家二房的嫌疑越發清楚了吧?」
「差不多。」程瀾說道。「只是那個皮貨商不好找,要是能有辦法收買或是混入真正轉送到皮貨商那邊的人,就可以追到真正的源頭了。」
「說來這事,你家公子也沒辦法?」陳佳岳揉了揉眼,吁了口氣後問道。
程瀾聽到陳佳岳說了〝你家公子〞,莫名覺得愉悅,笑了笑,說:「我還真沒想從公子那想辦法,我身份都曝露了。」瞧陳佳岳倒了茶水,喝上一口時,故意說了自己身份的事。果不其然,陳佳岳一驚,立刻嗆得把茶水噴出口。
幸好不是對著案桌,那些卷宗得以沒事。而程瀾也提早退了好幾步,一邊的張連更是站遠遠的。所以陳佳岳這樣,也只弄溼了地,以及陳佳岳本人的下襬。
「你說什麼?你……自曝身份嗎!」
「沒辦法,為了燕老的交易。不過……最重要的一件事我還瞞著他沒說,但我覺得他猜到了。」程瀾摸摸鼻子,有些心虛地說道。
「最重要的什麼事?」陳佳岳找了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還有衣服,嘖了一聲。「哎,你說你過不過份啊,你故意的吧!這衣服是我第三喜歡的衣服吶!穿沒幾次啊!」
「這事哦,燕老跟我知道就好,其它人就算了吧!越多人知道越不好!」程瀾說道。
「嘖,打什麼啞謎啊!要不讓十二夜衛去跟蹤?」陳佳岳瞥了程瀾一眼。反正用都用了,也是尚書令交給他們幾個人使用權的,就試試吧!
「十二夜衛畢竟也是人,之前燕老那等級的,除了子夜,其它幾個都不太敢靠得太近。如果說,能避開那些傢伙們的視線跟感覺,興許只有小動物。可是,就算真的有這樣的奇人吧,你覺得就那麼剛好在夜衛裡嗎?」說話的是一直沒開口的張連。
「燕老倒是提供了轉運的地點,可是現在燕老被關了,你們說說這地點會不會改呢?」程瀾說完召了夜衛來,讓他說說。
「那裡已經被清掃過了,所有可能留下的痕跡全都被抹去。」來報告的是寅夜。
「消息傳得倒是挺快。張連、陳佳岳,再找一些新面孔,讓他們找到轉運的地方。」程瀾說道。
也只能這樣了!陳佳岳嘆了口氣。這算打草驚蛇了吧?好像也不算?哎,不管了!於是又開始跟張連討論了起來。
程瀾回到林府後,跟林衡聊起了這件事。同時也把供詞的抄本讓林衡看了,林衡很快的看完,思考了一會後說:「看來,轉運的點又要再找了。只是我真的沒想到,我那位庶堂弟……」說到這,林衡蹙眉,不知該說什麼好。
「有什麼想法嗎?」
「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林衡看了看外面。明明是白天,可卻陰沉沉的,隨時都要下雪的樣子。沒一會,寒風起,林衡將窗戶放下。「我先去我父母那邊。」
程瀾有些意外地看著林衡,只見他喚了元寶過來,走了幾步後停下,略偏頭看向程瀾。「跟上來啊,發什麼呆?」說是這麼說,但卻罕見的勾起了笑。
程瀾舔了下後槽牙,點頭跟上。「公子又沒說要我跟上!」
「哎,你現在是我的護衛,不是少卿大人。」
「行,你說了算!」
林家大房夫妻正好出門去還願,林衡是故意挑了這個時候進他們房裡的。林衡記得林立驍當初被陷害時,就是在臥房跟書房裡都搜出了證據。如果這些事真的跟林家二房有關係,難保不會再來一次。
「公子是想做什麼?」
林衡瞥去一眼。「知道將軍府是怎麼被誣衊的嗎?」
「嗯……搜出通敵的、喂,不會吧?」程瀾有些無語。
「你能保證這事不會再來一次發生在我父母或我大哥身上?」林衡淡漠地回應後,便伸手開始在牆上、床頭等地方摸索、曲指輕敲。
「公子,你說的很有道理,可這樣要摸到何時?」程瀾嘆了口氣。「子夜。」話音剛落,人影便在程瀾身旁落下,喚了句大人。
「夜衛裡有懂機關的人嗎?」
「有的,是辰夜。」
「讓他來把這裡推敲一遍,有無任何機關暗閣。」程瀾說道。
「是。」子夜立刻喚來辰夜,辰夜很快的在房裡摸索一遍,搖頭。
「大人,此處並無任何暗格機開痕跡。」
程瀾點點頭,讓辰夜也去書房再查查,自然也是什麼都沒有。林衡心頭略鬆,程瀾想了想,說道:「此處派一人來守,若有任何非大房的人出入,立即來報。」
「是!」子夜跟辰夜見程瀾再無吩咐,便迅快的回去原本的位置。程瀾看向林衡,林衡點頭。
「多謝你。」林衡真誠地道。
「無需客氣,不若你來幫我個忙?」
「什麼忙?」
「跟林源亮接觸,說你想找皮料。」程瀾說道。「我那邊的人手就算要打進內部也還要再花時間,不若你來。」程瀾說道。
兩人一路散步也似地走回林衡住的院落,林衡思考了好一會,說:「我試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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