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在顧嶼帶著一干人等回京前,還發生了一件事。
晉城。夏銘則依尚書令大人的要求,將此案所有的案卷都謄抄一次。謝燼幫忙整理跟抄寫,尚書令顧嶼去了一趟關押所,將所有的供詞再核實一次,確認無誤後,便對林府二老爺說:「爾等不日將啟程進京入大理寺或刑部,有什麼需要交代的,可以趁此時以書信方式提出,本官會轉交給收信之人。爾等僅有一或二日的時間,筆墨紙只要有需求皆可提出。」
這幾日的折騰下來,他們幾位都瘦了不少。林宣想了想,點點頭,要了紙筆墨,便在一張舊書案上開始書寫。關押所其實就是一個破落了點的宅院,有著簡單但舊損的傢俬。充其量就是個暫居所。院牆上黏有碎瓷破瓦,無法攀爬。看似無人的院落,卻有人暗中看守。
林源亮也寫起了信。顧嶼吩咐了夜衛留守此地,待他們寫好信再拿過來。顧嶼回到夏銘則那裡,夏銘則將抄好的案卷收攏好,對顧嶼行了一揖。
「顧大人,這裡是已經抄寫好的。」
「嗯,剩多少?」
「謝大人那還有一部份……」夏銘則指了下已經少掉一半以上的案卷小山。
「謝燼,需要幫忙嗎?我讓陳佳岳過來幫你。」
「別,下官休息會就好。」謝燼伸出手讓段青南幫自己按摩舒緩一會。「不是說,程瀾跟他家那位要跟咱們一起回京嗎?是要清算聘禮吧?」
「他孤身一人久矣,自是需要清點自己手裡有多少東西。要不然,怎麼成親。」顧嶼搖搖頭,看著段青南指法熟練地按壓著謝燼的手。心想真是沒眼看!
夏銘則聞言猛地一抬頭,有些意外地看著他們。「程大人是要跟誰結親?」
「還能有誰?林衡啊!」謝燼哼唧著,瞥去一眼後回答。
「怎麼是他!」夏銘則失聲喊道。謝燼蹙眉,連段青南都有些詫異地停了手。顧嶼仍然肅著一張臉,看向夏銘則。
「為什麼不能是他?」顧嶼的這句話正好堵了夏銘則接下來那句:不能是他。夏銘則張口好一會,卻發現自己怎麼說都不對。
「呃、下官……」夏銘則結巴了半天,顧嶼一擺手,要他別說了。
「本官記得,你娶了男妻不是?只是後來因為將軍府的案子,自我了結了。莫不是因為這位林府二公子,跟你那位男妻,生得像?若是如此,你這樣的行為舉止,對那位二公子著實是無禮。」
夏銘則有口難言。他總不能說他覺得這位林衡,就是他之前的心上人林玄卿吧!這沒憑沒據,又太荒誕的事,有誰會信?
「下官……明白。」夏銘則低語。
「你若想再爭取,趁著他們還沒要隨本官回京,不如給你一次機會讓你跟他再聊聊。好歹,有個了斷。」顧嶼嗓音放柔,伸手拍了拍夏銘則的肩。
謝燼瞥了夏銘則一眼,又看了自家上司好一會,才說:「大人,您這明擺著是想添亂了不是?」
「非也。夏知府,現在便去吧!回來之後,未抄完的部份,可還得加油。」
「多謝顧大人。」夏銘則快步走出州府,命人套了車,直奔林府而去。
「還說不是添亂呢,他倆都要成親了。」謝燼一臉唯恐天下不亂的表情,扯了下嘴角笑著說了。
「未必是添亂,只是幫忙了斷懸念罷了。」顧嶼單手負後,隨意地翻了下桌上的案卷,拿起擱一旁的筆,蘸了墨,竟是主動抄起了案卷。且字跡跟夏銘則的幾乎相去不遠,分毫無差。
夏銘則緊趕慢趕,終是來到了林府門前,說要見林衡。大老爺林昭有些詫異,於是命人去請林衡過來主廳。
林衡聽了之後也是有些懵,這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還要見自己?原本想拒絕,程瀾卻說:「就去見一面吧!感覺,他有話想說。聽一聽,又無妨。」
林衡想了想,也就點頭,還問了程瀾去不去。程瀾笑了起來,說:「這時候,我最好不要在場。去吧,就當做是,最後的收尾吧!」
林衡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程瀾一眼。程瀾比了幾個手勢,林衡看出來了。他的意思是:以夏銘則前妻的身份,徹底了結。
林衡邊跟著小廝走,邊想著。看來,大概是連夏銘則都猜出了自己是誰,知道自己要跟程瀾成親了,心急了,才會過來的吧?林衡嘆了口氣,一抬頭,便看到連官服都未來得及換下的夏銘則。
回憶湧現在腦海,然而只要想起因為他,自己還是林珩時所受的苦跟最後親眼看著家族盡滅的事,林衡還是很難給他好臉色。
「拜見夏知府,不知夏大人有何指教?」
夏銘則囁嚅了好一會,終是低聲輕喚:「玄……玄卿。」
「夏大人莫不是認錯人了?我不是玄卿。我是林衡。」林衡雲淡風輕地回應。離玉現在是他的字,但他不想讓這人喚自己離玉。
「夏大人,先進來再談吧!」林衡側了下身子,擺手道。
夏銘則有些恍惚。他好像看到了當初他的玄卿對他笑著說,夫君,請進。他張口閉口好一會,終是長嘆一口氣,走了進去。
林衡讓人奉茶上來。「夏大人,有事不妨直言。」林衡端坐著,背脊直挺,眉眼淡漠。夏銘則苦笑了好一會,這才開口。
「聽聞,你要成親了。」
「是。已跟程瀾定下了親事,尚書令大人保的媒。」
「我知道你是玄卿……林珩,我原本有很多話想對你說,想讓你考慮一下我……」
林衡沒回答,只是靜靜的看著夏銘則。他不承認,卻也沒有出聲否認。
「我明白我對不住你,即使我沒有碰小妾,畢竟也是違背了誓言。你用那麼激烈的方式,與我劃清界限,我明白我在你這裡再也討不了好……可我還是愛著你,能不能、能不能再考慮一下我?」
「考慮您,好再受一次罪嗎?您是夏家的獨苗,還是想辦法替夏家開枝散葉吧!我與程瀾之間的情誼,是經過生死關的,所以我才會認定就是他了。夏大人,您今日來此,怕是無法如願了。我替玄卿送上一句祝福:願您,往後一生,平安順遂……幸福喜樂。」
夏銘則很難形容自己內心那翻湧不停的情緒。太複雜了!但最多的還是酸澀跟難受。是自己要把人推開的,是自己想得太簡單,有情飲水飽。如今說什麼都太遲,也太虛浮無力。心口像是被什麼給堵住了,又悶又難受得想哭。
「我明白了。謝謝你替玄卿送上的祝福,你與我,便該緣盡於此了……」
再怎麼不甘、再怎麼想要彌補,經過這些事後,遲來的深情,最是低賤無用。想回頭,難。想破鏡重圓,更難。思及此,夏銘則長嘆一口氣,似是下了什麼決心似的將茶杯裡的茶水飲盡,說了句告辭,便果決地大步離去。
在門口又停下了腳步,手扶著門,略偏頭,苦笑著說:「那在此,夏某人也祝願你與他,相守白頭,恩愛長久。」
林衡眉眼泛起了溫和卻疏離的笑。「借你吉言,多謝你。」看著夏銘則再嘆了一口氣,大步果決的離開了林府。
林衡坐在原地,前世種種掠過腦海,不知為何,卻是酸了鼻頭,紅了眼眶。說恨,不是沒有,但最終仍然選擇了漠然以對。恨無用,何況恨是築於愛之上,不能算是愛的反詞。林衡放空思緒了好一會,這才注意到有人走到自己面前。
程瀾伸手輕輕的拂去不知何時溼了一片的眼尾,將人就這麼攬進自己懷裡。林衡提起雙手,環住程瀾的勁腰,閉上眼,無聲落淚。
程瀾撫著懷中人的後腦,低聲安慰。「都過去了,不哭了啊!」
揮劍斬斷過往,再怎麼乾脆果斷,有誰能不痛不疼的?程瀾無聲嘆息。林衡倒也沒哭太久,一小會後便平息了下來,只是還有點抽咽。「瞧你,看起來像是被我欺負慘了的模樣!等會要是被誤會你得解釋啊!」
「你少胡說!」林衡不高興地睨去一眼,最後乾脆把眼淚什麼的全擦在程瀾衣服上。
「哎哎,你怎麼把鼻涕眼淚都往我衣服上擦!哎呀,行了行了,不逗你了,我去換衣服,你也趁機會洗個臉,吶?」說著不忘低頭在林衡唇上偷了個香,隨即把人放開說他去換身衣裳再來找林衡。
顧嶼看到夏銘則回來,抬首看他。謝燼則是以扇遮了半面,一雙眼清泠泠的看著夏銘則。段青南移了下腳步,硬是擋去了謝燼能看見的角度。「還差幾份,就快抄完了。」
說著,把筆遞了過去。「墨也磨好了,不是想早點休息?」
謝燼合上扇子,沒好氣地把扇子往他身上扔。「幹嘛,監工嗎你!」
「不,只是想讓你快點回去休息。」段青南很俐落的接住扇子,一本正經地回答。
顧嶼不管他倆,只是一臉饒有興致的看著夏銘則。「了結了?」
「嗯,往事如流水,終是不可追。欸,大人這是幫下官代寫了嗎?下官慚愧,請大人恕罪!」夏銘則看到早就擺放在箱子裡的案卷,有些慚愧。
「無妨。」顧嶼一擺手,言簡意賅。但內心仍然補上了一句:就當做是看了一場戲的代價。
顧嶼隱約覺得,這位林府二公子,跟將軍府的那位已逝的二公子,應該是有著一點關係的。雖然無從佐證……喔不,陳佳岳曾經提過一嘴,字跡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即使是特意臨摹,要把那人寫字的習慣都一併學起來,也是要花上一段不短的時間。而且還要看出那人寫字有什麼習慣,也不是只有單獨幾張紙就可以全學了個遍的。
謝燼很快的把剩下的都抄寫完,就等墨漬吹乾。段青南則是看字跡乾了便開始收拾,再放到箱子裡。謝燼掩口打了個呵欠,問道:「敢問尚書令大人,何時要啟程前往京城?」
「待這些犯人的路引都申請好,再調動守備駐軍,就差不多了。」顧嶼說道。「所以,有勞夏知府了。」
「下官知道了,會立刻著手去辦。」夏銘則彎身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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