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南斗泉的日子很愜意,央云佃定居在這裡,過著自給自足的安逸生活。他們自行開發田園,種植不少蔬果,還圈起柵欄養些雞和鴨,清澈的湖水中更是有又肥又大的魚隻,完全不用擔心沒東西吃。若是有缺生活日用品,便會藉著外出義診的時候採買一些回來。他們也不只義診,在大一些的城鎮時,他們還是會收診金,也會賣一些藥材。
央云佃的名聲頗好,不管在哪裡都很受歡迎,許多人不知道他們算是馭妖家族,單純把他們當成隱居在林中的醫者們。
平日央云佃的長老們會窩在屋裡研究藥材,一邊互相分享心得一邊討論哪一類的藥物才是現下最需要的。青婼一有空閒便會抓著青妍去旁聽,這幾日青妍倒是把汕源也一併帶上。汕源認真乖巧有上進心,很得長老們的心,一個個把他當成自家學生一樣看待。
見長老們對汕源喜愛有加,青妍也很得意,好像被捧的是她本人一樣。青婼看在眼裡也只能笑著搖頭,她這個妹妹就是這麼單純,只要她覺得好的被別人認同,她就能開心很久。
重淵不像汕源能夠窩在同一個地方認真學醫術,他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注定是要做體力活的人。楚恆和他臭味相投,又覺得這個人很好聊天,便兩人一組每日去曲霧林巡邏。
南斗泉的巡邏是輪班制,兩人一組,一次兩組,主要成員都是齊白夜。由於最近外巡的齊白夜都歸來南斗泉,人數足夠的情況下,每次輪替的時間縮短了不少。而且不只齊白夜的原班人馬,這次的巡邏還多了重淵,還有千世與赤月燐。
赤月燐不想待在南斗泉和那些小精怪大眼瞪小眼,於是在牠的強迫下,千世跟著牠一口氣攬下了兩個班別的巡邏。
璞玉沒有跟去巡邏,只有意思意思在南斗泉周遭設了一道簡單的結界。央云佃在曲霧林有迷霧幻陣,內部自然也有自家的結界,不太需要璞玉另外設下保護,但有先前邪妖攻擊的前車之鑑,他還是多加了一到防禦以防萬一。
結界設了就擺在那邊,璞玉照樣無所事事成天在坐在湖邊發楞,平時冷淡地讓人不敢靠近,恍神起來卻顯得十分無害。那隻喜歡重淵的小花精本來也不敢靠近璞玉,但每次見到重淵對他又說又笑的好像真的沒有危險,逐漸鼓起勇氣朝他靠近。
小花精悄悄地來到璞玉身邊,在一旁的石頭上坐下,晃著兩隻嫩芽般的小腳丫,歪頭注視著璞玉。璞玉眼眸懶散的微抬撇了牠一眼,不帶有感情的一眼讓小花精全身緊繃,身體微微的顫抖一下。微弱的抖動本當沒人察覺的到,可餘波傳到牠那兩片大葉子的手臂時,就十分明顯。牠自己也注意到了,羞愧地用葉子把全身都包住。
見牠這害羞模樣,璞玉笑了。輕輕的一聲笑,像春風般微微搔過小花精的腦袋,牠忍不住鬆開緊緊包裹自己的葉子,從縫隙中偷看。
璞玉伸出那纖細的手指,在牠頭上點了一下。力道不重,像是在摸頭。
小花精撤下遮臉的葉子,米粒般的黑眸子眨了兩下,在意識到眼前的大妖沒有惡意之後,欣喜若狂的跑向他。
小傢伙傻萌的模樣實在討喜,當牠跑到腳邊時,璞玉伸手將牠撈起,擱在腿上。小花精放肆的在他腿上滾著,用臉蹭著輕柔的布料,好像找到新天堂一樣開心。
於是璞玉交到了在南斗泉的第一個朋友,兩人最常做的事就是一起坐在湖邊發楞。璞玉閉目養神的時候,小花精就趴在他腿上睡覺,重淵若是來找璞玉,牠則會爬到重淵肩上眺高望遠。
不得不說這小花精眼光不錯,知道要選誰的大腿躺,重淵每次見到牠一臉幸福的窩在璞玉腿上打盹時,內心總會有點鬱悶。
他也想躺一躺,那怕只有一下子也好。
璞玉仰首看了眼接走小花精的重淵,沒有察覺他心中的煩悶,只是在午後陽光的照耀下瞇起眼,忍不住想著重淵是否又長高了。
風輕吹,將璞玉額前的髮絲吹亂,重淵看著璞玉的臉入神,下意識伸手把作亂的髮絲撥開挽至耳後,好讓他能看清楚眼前的人。璞玉怔愣著,耳尖泛起了一點紅潤。
重淵沒有注意到璞玉泛紅的耳尖,倒是他肩上的小花精突然被什麼驚動似的,慌張地跳落那寬厚的肩膀,後朝著曲霧林跑了幾步。
同一時間璞玉站起身,用嚴肅的口吻對重淵說:「去通知其他人,有什麼靠近了。」
說罷他將小花精撈起,交給重淵,後者沒多說什麼,即刻轉身前去通報。
濃厚的妖氣從曲霧林飄出,天色漸暗,南斗泉中的精怪們四處亂竄。
休息中的齊白夜全部來到妖氣飄散的地方,手中長劍皆已出鞘,準備好要與即將出現的敵人一戰。
「巡邏的人呢?」楚恆也在人群之中。
他們沒有收到通報,表示巡邏之人不是沒有遇上就是來不及通報。以這般不可忽視的濃烈妖氣來看,顯然是後者。
一陣雜亂無序的嚎叫自曲霧林中響起,伴隨著是陣陣爆裂般的聲響。
央云佃的結界被突破,而從這些嚎叫聲聽來,對方是之前那一批邪妖。
「到底是有多少隻……」一名齊白夜冷汗都冒出來了。
這麼多年來他們殺過不少邪妖,上次邪妖突襲南斗泉,他們也沒少殺,可對方卻還是不斷出現,沒完沒了。
「不管有幾隻,總有殺完的時候。」楚恆咬牙,「我就不信他們生的這麼快!」
若真是遵從自然法則一個一個生,一個一個長大,當然沒有這麼快,可邪妖並不是這樣誕生的,他們比較像是突變的妖物。
妖氣加重,璞玉眉頭蹙起,朝前方躍出一步。
青色芒陣在他手間形成,隨著他的施力越發光亮,他將芒陣朝前方揮去,疊加至他原先設下的結界之上。包圍整個南斗泉的結界又被穩固許多,散發著淡淡的光芒。
幾乎在同一時間,數個黑影自林間竄出,絲毫不減速的撞上那近乎透明的結界上。每撞一下結界便閃爍一下,伴隨著雷劈的聲響,以及野獸低鳴的哀號。邪妖們衝不破結界反倒被結界傷到,但這不阻礙他們前進,待痛楚漸減,又再次朝結界衝撞。
「璞玉!」重淵通報完便即刻返回。
他已經通知央云佃們緊急避難去,肩上的小花精也交給青婼。他將保護後方人群的重責大任交給汕源,自己則是回到前線與璞玉一同作戰。
「憑這幾隻邪妖過不了結界。」璞玉說道,但他擔心的不是這些邪妖。
飄散在空中的妖氣又更加濃烈,顯然不是來自這幾隻邪妖。
「有什麼東西可以發出這麼重的妖氣?」楚恆心頭一緊。
「不懂控制妖氣的妖。」璞玉說的簡單,楚恆卻聽的有點懵。
一般妖物會收斂自己的妖氣不讓其外漏,一方面是不讓自己的行蹤曝光,另一方面是隱藏實力。先前他們在村落遇到的逝玉很明顯的就有壓抑住自己的妖氣,面對怎樣的對手該釋放多少妖氣,對於此他掌控得很好。如今眼前這團混亂的妖氣顯然是對方刻意不隱藏,要不是為了威嚇,就是牠根本沒想過要藏。
邪妖不會抑制妖氣,加上有這麼多邪妖打頭陣,不難猜想他們接下來要面對的是隻更難纏的邪妖。
但是邪妖理應不可控,這些邪妖卻像是遵從指令一般,攻擊哪裡都有著明確的目標。
一記強烈的攻擊落在結界上,璞玉下意識退了半步。
重淵見到,急忙扶住他。
「無礙。」璞玉將重淵護在身後,朝前方又踏出一步。
結界是用他的靈力所建,倘若受到攻擊他自會有感,那也只是有感而以,結界放出去就是獨立的,就算被擊潰也不會影響他。若是他持續往結界注入靈力來鞏固其韌性,那就另當別論,倒塌時他非但會受到傷,還會遭受到靈力的反噬。
青芒再次現於璞玉掌中,就在他打算施法再將結界穩固的同時,曲霧林中傳來一聲淒厲的嚎哮,宛如生物被凌遲所發出的慘叫,在場的人全都豎起雞皮疙瘩。
璞玉察覺不對,手中青芒落在先前的結界與他們之間,開啟第二道結界。
說時遲那時快,一團巨大黑影從曲霧林中破霧而出,竟是一口氣突破了璞玉的結界。
璞玉感受到第一道結界被破壞時傳來的壓力,穩住腳步後要眾人準備應戰。
臨時設下的結界無法困住這頭邪妖,檔的了一時卻無法撐得太久,交戰是必要的。
又一聲淒厲的嚎叫,許多人被這一吼震攝的鬥志大減,所幸楚恆的吶喊讓他們又重拾作戰的決心。楚恆或許看起來不像個家主,但他骨子裡卻十分適合領導眾人,他是族人們選出來的家主,不單單是因為他的父親,而是他的意志。
不退縮,不畏懼,他持劍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的家人。
眼前的邪妖十分巨大,身形似虎卻比一般老虎大了三倍,全身長滿黑褐色的鬃毛,面上紋路宛如人臉。在他頭上長有一對不對稱的尖銳犄角,尾巴則是三條粗壯的毒蛇,吐著猩紅的舌頭,伺機待發。
邪妖轉著鮮紅的眼珠子,剛從黑暗的曲霧林中衝出,還不太適應外頭的光亮,瞇起眼四周打量一番。結界一破,比牠身型較小的邪妖們一擁而上,隨即撞上第二道結界。
虎形邪妖瞄了從牠身邊竄過的小邪妖,口微張,黏稠的唾液順著嘴角流下,接著一張口,不分敵友就咬住一隻邪妖。似乎十分飢餓,在眾目睽睽之下生吞那隻邪妖之後,還想去咬別隻。
小邪妖本能的逃離牠周邊,一邊發出警告的低吼,一邊露出滿口利齒。
這是還沒開打就內鬨了?
清脆的哨音響起,幾名黑衣人出現在南斗泉和曲霧林交界處,當中還有偷襲小築的男人。
「是他,傷了師父和汕源的那傢伙!」重淵一眼認出。
潠汶持著短哨,目光落在璞玉身上。
全場他只擔心這個人,不知道璞玉有沒有足夠的力量來壓制他的壓箱寶。
「叱窳,好好享用久違的豐盛大餐吧!」潠汶說道將手中的短哨舉至嘴邊,吹出一聲急促的高音。
剛吞下一隻邪妖的叱窳頓了頓,口中仍在咀嚼開胃前菜,發出陣陣骨頭與血肉被絞碎的喀啦喀啦聲。牠的瞳孔微微放大,再急速收縮,仰頭嘶吼後再次朝第二道結界撞去。
不知是被餓了多久,牠目光中充滿飢渴,可撞上結界的力道仍是十分強勁。
「穩住!」楚恆發號施令,所有人屏息以待。
璞玉也準備好了,他明明沒有面對過這樣的龐然大物,卻一附老神在在,沒有絲毫膽怯,可他還是擔心的撇了一眼身旁的重淵,出乎意料之外,重淵的目光很堅定。
憤怒超越恐懼,重淵滿腦子就是眼前這男人傷害了他最重要的師父和師弟,不管他搬出來什麼樣的東西,都不會讓他得逞。那怕面對的是隻比他大上好幾倍的邪妖,他也渾然沒有感到害怕。
經過多次撞擊,璞玉的第二道結界頻臨極限,在最後一次的撞擊中碎成無數光點,散於空中。穿過點點星光直奔向他們的除了那頭巨大的叱窳,還有數不清的邪妖。
小邪妖速度遠比叱窳快,一眨眼便來到眾人面前,為了護住身後無縛雞之力的央云佃,齊白夜們硬是扛下數量遠在他們之上的邪妖。
重淵揮劍擊退一隻邪妖,另一隻即刻補上,沒多久受了劍傷的邪妖便又起身再次撲來。當第三隻邪妖朝他發出攻擊時,青光閃過,將三隻邪妖一起擊退。
璞玉來到他身邊,隨後又有數隻邪妖將他們包圍。這個時候一人落單作戰非常危險,不遠處的齊白夜也意識到這點,兩三人背靠背的與邪妖對峙著。
這是叱窳尚未加入戰鬥的情況,很快地情勢就有所改變。
叱窳餓瘋了,看著這麼多食物在面前晃動,恨不得一口全吞下肚。他抬起粗壯的前爪朝離他最近的幾名齊白夜揮去,幾個人不顧被邪妖抓傷,趕緊朝旁退散。叱窳一爪力道甚大,將地面擊出一個大窟窿,不敢想像若是來不及逃命,會面什麼樣的下場。
沒抓到獵物,叱窳猛地轉頭捕捉到下一個目標。
楚恆把劍打橫在前方,護著身後受傷的族人,身後之人喊著要他先逃別管他,楚恆卻絲毫沒動搖。
就在叱窳準備要朝楚恆出手時,一團火焰朝牠砸去,叱窳吃痛瘋狂嚎叫著,目光惡狠狠地瞪向攻擊的來源。
一抹身影快速逼近,絲毫不畏懼叱窳,靠近的時候一分為二,人影朝上高高躍起。千世將靈氣注入劍中,朝叱窳揮出一道陣法,專門克制妖物的靈力毫不留情壓向叱窳,所帶來的痛楚絲毫不輸給赤月燐的妖火。
叱窳又是一陣淒厲的嚎叫。
遠處的潠汶低聲咒罵著,他忘了還有太谷羅千世這個麻煩的傢伙在,但他其實更該畏懼的是千世身邊的狐妖。
這時候的赤月燐不是平時那副小巧模樣,而是原身大小,看著叱窳的目光充滿厭惡。
「千世,這傢伙放出的妖氣不容小覷,我牽制牠,你去找璞玉。」赤月燐匆匆丟下一句,便再次撲向叱窳。
叱窳的身形比牠大,但赤月燐既然頂著狐妖之名,就不是好對付的。
千世沒遲疑,即刻趕到璞玉身邊並將赤月燐的擔憂告知給璞玉。
尋常妖氣頂多讓人感到壓迫,然而再更重一點的則會形成妖穢氣,這類穢氣通常由積年累月的怨恨形成。妖穢氣會影響思緒,讓生物陷入混亂與瘋狂,靈力深的人尚且能抵抗,倘若靈力不夠,很快就會失去自我。
央云佃雖然可以算是馭妖家族,不過他們只和小精怪有交流,沒有刻意訓練靈氣的流動。齊白夜更不用說,現在的他們根本不算是馭妖家族,就算體內有靈氣也施不上來。如此看來無論是央云佃還是齊白夜絕對都扛不住妖穢氣的侵蝕。
千世能夠做出的淨化有限,他是主攻擊的馭妖師,就算再怎麼全能也無法大範圍的阻止妖穢氣入侵。
璞玉聽了千世所言之後當下明白他們的處境。
「妖穢氣我來壓制,邪妖交給你們。」璞玉語畢轉頭對上重淵的目光,「注意安全。」
重淵張口想說什麼,最後還是閉上嘴,用力點頭。他與千世再次轉身投入戰局,璞玉則是退了一步,闔上雙眼,一股靈氣在雙掌中緩慢凝聚。待手中的靈氣夠濃厚時,他雙手一撤,一道青光以他為中心朝四周擴散,空中漂浮著青色小光點,觸碰到著妖穢氣立刻被打散。
璞玉身上的靈氣夠純,足以與叱窳散發出的妖穢氣抗衡,並且有過之而無不及。
以為放出叱窳就能輾壓南斗泉,未料到卻踢到鐵板,潠汶忍不住又咒罵幾聲。
「你們全部上!不死在這裡空手而回也是死!」潠汶破罐子摔破,不再想著能僥倖。
身邊的黑衣人也有同感,他們是運氣好才能活到現在,否則早就和那些被殺掉的族人們一起消失在這世上。在家主的一聲令下,各個提起武器也投身入戰局。他們好說也訓練有素,如今璞玉和赤月燐這兩隻妖都在忙,對上齊白夜這些尋常人他們不是沒有勝算。
更何況他們的目的不是殺光這些人,有邪妖纏住他們也就夠了。
重淵注意到黑衣人的去向,察覺有一部分的人越過充滿邪妖的戰場,筆直朝央云佃的小屋而去。
「師父!」重淵二話不說趕緊追上。
這群黑衣人當初是為了向他師父討東西而來,如今特地出現在南斗泉,想必不單單是為了要攻擊央云佃。
他們最終的目的一定還是他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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