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氣——」一名站在隊伍前方的男子喊道。「調整呼吸節奏,感受殼片的位置。」
「吐氣——」他再度大喊出聲。不過除了他的聲音之外,整個練習場籠罩著一片死寂。因為列隊在他面前的這群「業餘」操殼師,他們的口鼻都被面罩所覆蓋,因為他們知道一旦分心說話,就可能會讓漂浮在身旁的碎片落地。
約頓站在隊伍裡,跟其他人一起接受例行的操殼訓練。嚴格上來說,在場的成員幾乎沒有半個人曾是熟稔戰鬥的專家,不過他們依舊自發性地集合至此,進行日復一日、不曾間斷的訓練。
操殼是一門神秘,卻同時令人嘆為觀止的過程。透過人類的呼吸系統與操殼囊建立一套循環機制,交換氣體。再藉由活化的操殼囊產生律動,帶動殼片運作。
每只操殼囊都會對應「一塊」獸殼,那些曾被阿詹他們拿來改裝車輛的星獸外殼僅僅是整套系統的一部分——約頓總算明瞭,因為只有在操殼囊與殼片相互對應時,它們彼此間的關係才會真正顯露。才會形成旁人眼中宛如魔術表演一樣的伎倆,也才會誕生他們這些操殼師。
根據杜斯塔夫先生的說法,那同樣是星獸操縱殼片的方式。
唯獨人類使用操殼囊有個重要的前提,就是肺部功能必須健全。肺部的健康狀況會直接反映在操殼師操殼的表現上,同理,肺活量也是另一個影響操殼的關鍵。絕大多數的人類不像星獸的肺臟如此巨大,因而僅能讓一顆操殼囊發揮作用。有趣的是,人類無與倫比的智慧卻讓這些源自星獸身上的構造成了一種更為靈活的工具。
「槍!」帶隊訓練的訓練官給出另一個口令。
約頓調整呼吸,透過操殼囊對他身邊一部分的殼片傳遞腦中的想法。漆黑的碎片開始移動,往某處聚集、堆疊,然後在半空中彼此依附,最後形成一根黑色的錐狀物——「殼槍(Shell Lance)」。殼槍是其中一種「殼造物(Shell Composition)」,是最基本的造殼法則,也是用來擊殺星獸的主要手段。
為了符合人類的身形,同時讓殼片發揮真正的用途,原本單獨的獸殼會被打碎成更多、更零散,手掌般大小的黑色片狀物。每一塊「殼片」都來自同一塊獸殼,也會回應同一顆操殼囊,他們稱為「殼片組(Shell Set)」。
「盾!」訓練官變換口令。
眾人開始改變身邊的殼造物,黑色的槍身瓦解,再度恢復成一塊塊分散的個體,像是被拆散的積木。接著,殼片重聚,不過這一次沒有以線性的方式集中,而是平面。那些殼片互相拼湊、組合,宛如一幅拼圖,化作一面更大、更飽滿的殼。
約頓注視自己造出來,他們稱為「殼壁(Shell Wall)」的殼造物,殼壁主要用於阻擋來自敵人的攻擊。他曾見過史賓瑟扛著類似的東西,不過兩者有些不同,殼壁並非一體成形的殼,而是許多殼片聚合而成的壁壘,能夠依照操殼者的需求改變形狀。
約頓伸出手指,讓其中一塊碎片停留在指尖,如同駐足在花蕊頂端的蜜蜂。有的時候,他仍對人類如何操縱殼片的事實感到驚訝。儘管存在規模和數量上的差異,人類卻完美複製了這份曾為星獸獨佔的強大力量,甚至運用得比牠們更傑出。
要是牠們發現這件事會怎麼想?男孩忍不住好奇。
曾經,那些入侵者身上的硬殼是讓人類軍隊潰敗的主因。無堅不摧的獸殼能夠擋下任何攻擊,使牠們無法被現代武器所傷,亦無法輕易被殺死。
如今,人類找到了星獸操縱殼片的秘密。
那些怪物只懂得一昧用厚殼包覆自己,然而人類不同。人類懂得思考、懂得設計、懂得從過往汲取經驗——人類懂得成長、自我突破,因此人類有辦法找到扭轉戰局的方式。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
「休息!」聲音從隊伍前頭傳來。約頓摘下面罩,放鬆地喘了幾口氣。長時間操縱殼片會累積疲勞,讓肺部的負擔增加,連帶使操殼的穩定度下降。這是身為一名操殼師的基本常識。
男孩抓起地上的水瓶,喝下幾口水,赫然注意到有人靠在練習場的門口看他們練習。約頓一眼認出那人的身份——基諾,杜斯塔夫的副手,不過自從杜斯塔夫在幾天前出發去哈敦峽谷之後,基諾要打理的事情就變得更多,也越來越少在練習場出現。
他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猶豫了一下,接著往門口走去。站在門邊的男子一見他靠近立刻轉身,或者他本來就打算要走。
「基諾。」約頓追出門外。
「嘿,我們沒那麼熟。」基諾轉頭,對身後的男孩告誡。
「你答應要讓我成為操殼師。」
「我很確定我並沒有食言。」男人回應,接著向一條通道走去。
「只是整天在這裡練習基本動作的操殼師根本不算是操殼師!」約頓說道,試圖跟上他的腳步。
「你已經學會怎麼用操殼囊了,應該要滿足。」
「拜託……我做夠多練習了,我不是為了練習才待在這裡。」
腳步聲停下。「聽著,孩子……」基諾抓抓頭,顯得很傷腦筋。「如果我是你,我會多花點時間陪陪自己的女人,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機會。」
約頓無奈地嘆口氣。「珊……他的名字叫做珊(Shan),還有她不是我的女人,我們只是朋友。」
「噢,相信我。你很快就不會這麼想了。」
「讓我參加一次『掃蕩(Skirmish)』。一次也好,拜託。」約頓央求。
基諾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接著開口:「八個月前,就在那群人把你丟在這座鬼沙漠的時候,你說你想要『學會』怎麼操殼?」
「他們沒有把我丟下,是我自願留在這裡……」
「無所謂。總之……你的目的達成了,你現在知道我們是怎麼操縱殼片。這就是你想要的,不是嗎?」
約頓在原地楞了一下。「我……」
基諾沒等他反應,而是直接掉頭離開。
「杜斯塔夫先生說我們不該逃避戰鬥!」
「確實,不過可惜他人現在不在這個地方,意思是這檔事我說了算。」基諾邊走邊說,朝通道盡頭的方向前進。「要是我答應了你,結果好死不死你讓那些怪物給殺了,這件事得算在我頭上。我不要承受這種罪惡感一輩子,約頓。」他大聲說道,讓聲音在通道內迴盪。「沒有人會想!」
「我不會被那些傢伙殺死。」少年的聲音追上他。「牠們已經殺了我姊姊,我不會再讓牠們奪走更多人的性命!」他吼道,然而走廊上的人沒有回應,只是繼續走著、緩緩走著。
一時間,整條通道只有那陣單調、規律的聲音。接著,腳步聲嘎然止住。
「三天後,我們打算喚來另一頭星獸……」基諾轉身,看向尚未離去的少年,而他的雙眼則為之一亮,如同被點亮的燭火。
「做好準備,小子。」他對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睛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