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憑什麼認為星獸會攻擊我們?」妮娜以雙手墊起下巴,靠向桌前問道。
「任何被逼到牆角的生物都會試圖反抗,女士。」杜斯塔夫回答。「你們架設在峽谷周遭的訊號塔,它會產生讓星獸厭惡的訊號,而一旦牠們忍受這種刺激太久……」
「按照你的說法,杜斯塔夫先生,」諾曼忍不住打岔:「每次我揮手趕走蒼蠅的時候是不是也得擔心牠們會飛回來找我算帳?」
「……我剛說了,我無法『驗證』這件事情必然會發生,或者……什麼時候會發生,問題是我們都很清楚一頭星獸能夠造成多少破壞。我認為把我們看待,還有堤防其它生物的標準套用在牠們身上……並不太明智。」
「若是一隻蒼蠅飛回來,你大可以再把牠趕走,諾曼先生。」杜斯塔夫望向那男人。「不過要是今天回來的是一頭怒氣沖沖的星獸,我想事情不會這麼簡單。」他放慢語調。「我不認為你們有辦法承擔錯估情勢的風險。」
「這就是你建議我們改用另一種訊號的理由嗎,杜斯塔夫先生?」發話權再度回到妮娜身上。「你說它叫做……?」
「菲爾密碼,女士。」杜斯塔夫解釋。「我們找出了另一種同樣能夠影響星獸的訊號,只是用途不太一樣。菲爾密碼會吸引星獸,而非趕走牠們。」
「那麼,我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只要能把牠們控制在某個區域,我們就能派遣操殼師去解決那些怪物。」
「你的意思是這種方式需要操殼師的參與?」
「必須如此,女士。確保殺死牠們是讓地表安全唯一的辦法。」杜斯塔夫說完,轉頭看了鄰座的基諾一眼。「根據我們最近的觀察,菲爾密碼甚至能夠影響那些……『尚未落地』的星獸。」
「你是說……你們可以『改變』那些星獸墜落的軌跡,讓牠們落在特定的地方?」摩根好奇地問道。
「我就是這個意思。」
「……這怎麼可能?」諾曼不敢置信地睜大眼,向後一靠。
「如果我猜得沒錯,你們對於那些墜落的星獸,應該沒有任何應變措施對吧?」杜斯塔夫試探性地問,儘管他很清楚答案是什麼。
「特定地點在牠們墜落時被直接命中的機率非常低,杜斯塔夫先生。我想你應該也很清楚才對。」摩根回應。
「確實,但不無可能。」
「依我看,你的目的比較像是為了壯大你們自己。」妮娜忍不住評論,口氣犀利。「無論這種……訊號,是否像你所說一樣厲害,你依舊無法證明為什麼那些怪物會失控,不是嗎?」他看著杜斯塔夫。「還有為什麼我們非得讓居民冒著生命危險除掉牠們,而不是維持現在相安無事的狀態。」
杜斯塔夫沉默。
「況且就我所知,你父親一直很想拉攏這座聚落的居民。」女子繼續說道。「我可以合理懷疑你也是為了達到相同的目的,才編出這套說法?」
杜斯塔夫閉上嘴,他並不意外會被這麼問,畢竟那確實是他本來的目的之一。承認此事必定會大大降低他說服他們的機率,但是……
「我們需要這座聚落的影響力、人力和物資,還有你們的電力供給,這是事實。」他誠懇地開口,決定坦白。「然而我們願意協助你們抵禦那些怪物侵犯,這也是事實。」他停了一會兒,然後補上一句:「因為我們也在乎這裡的居民。」
「騙子!」
「……妳要求事實,女士。妳要求真相,而這就是真相。」杜斯塔夫的身子向後縮了幾下,不過很快又恢復先前筆挺的站姿。「我們到處尋找盟友,但同時,我們也在尋找能夠協助這顆星球人民的機會。」他忽然想起自己曾和基諾爭辯過的事,而他說得沒錯,他終於發自內心明白這點。操殼師存在的意義遠比整個組織能否走下去還要來得更重要。
「你否認星獸的攻擊只是一種單純的假設,又拿不出事實佐證,要我們如何同意接受你所提出的條件?」片刻後諾曼用客觀的口氣問道。
「不……你不是來協助我們的,杜斯塔夫先生。那不過是你冠冕堂皇的藉口。」妮娜搖搖頭。「你捏造出一個不存在的危機,好讓我們不得不仰賴你們的協助,好讓你們可以順理成章地要求我們。」
杜斯塔夫站在原地,百口莫辯。他手邊的籌碼確實讓自己的協商立場十分薄弱
「還有……」妮娜說道,沒停下來。「你自稱是科學家,卻想用薄弱理論說服我們,妄想我們會欣然接受你的提議?」
杜斯塔夫別過頭,忍不住把視線從那三人身上移開。他低頭沉默,回想當初那個促使自己改變主意的決定。他本來的打算是要等到這座峽谷出事,等到悲劇發生,再以救星的身份出現。那會讓他顯得更有說服力,也更加「名正言順」。
因為即便他們發現了另一種能夠取代磁莫茲序列的訊號,那套機制仍然需要操殼師的介入,仍然需要人們投入戰鬥。而他曉得這座峽谷的居民絕對不會同意這點,除非先讓他們碰壁、讓他們明白原先的方法行不通。
問題是,他還是來了,甚至在那些怪物有任何反撲跡象之前。他明知在這種前提下說動他們會是場硬仗……為什麼?
為什麼?杜斯塔夫問自己。然後,他發現自己早有答案。
在鑽研學術和學理多年後,他瞭解到一個事實——科學,並不能用來解答所有疑問。譬如信念、譬如信仰、譬如情感……
譬如愛。他告訴自己,同時瞄向雷娜。
「……妳錯了,妮娜女士。因為這件事情跟科學無關。」杜斯塔夫緩緩說道。即便經歷不少顛簸、不少風波,即便有過爭執和衝突,甚至彼此疏遠,他很清楚有一部份的自己,仍愛著坐在那裡的那名女子。而他不希望她因為某個可笑的疏忽白白喪命,他不希望懷著失去她的遺憾過完一輩子。
「我沒有必要在這件事情上頭撒謊,或是玩弄心機。」杜斯塔夫解釋。「因為它牽扯到了我在乎的人。」他一說完,眼角立刻掃到雷娜的身體晃了一下,似乎意會到他在說的人是誰。
「你覺得我們會相信這種膚淺的說法嗎,杜斯塔夫先生?」妮娜皺起眉頭。
不,這不是膚淺,只是「單純」。杜斯塔夫心想。越是難以解釋的行為,它背後的動機往往就越簡單,越直接,就像是……
「可否冒昧請問妳一個問題,妮娜女士?」杜斯塔夫忽然問道。「妳曾經在禱告的時候,向斐拉要求過任何『證據』嗎?」
「注意你的言論,杜斯塔夫先生。」妮娜的臉上頓時冒出一股刻意壓抑的怒火。「你沒有資格在我的面前提起祂的名字,你們甚至不是信仰者。」
「妮娜?」摩根瞥向女子。
她舉起手。「我沒事。」
「你不能把宗教跟說服我們結盟這兩件事情混為一談,杜斯塔夫先生。」諾曼說道。
「我不是要說服你們結盟,現在不是了。」杜斯塔夫深呼吸,臉上的表情改變。「倘若無論如何你們都會懷疑我的意圖……好吧,若是如此,我願意捨棄任何形式的條件交換。我不要你們的東西,這座聚落的資源、技術、電力,我不要。我只要求你們答應我一件事。」他停下來,眼中閃過覺悟。
「停用那些訊號站的運作。」杜斯塔夫說道。「我們會無償提供你們必要的設備跟人力,直到所有建設工作完成,直到這座聚落『真正』安全。」
不重要了。他對自己說。這些人、這裡的居民需要幫忙,而那正是他父親創立班多里恩的目的——拯救這顆星球的人民。帶領他們,指引他們,不求回報。
眾人沉默。
妮娜聽完後把臉埋進雙手,陷入沉思,摩根與諾曼則是眉頭深鎖。三個人都沒有再繼續交談,或是發問。
「假設……我們真的相信你所說的。」許久後,妮娜以慎重的聲音打破沉默。「我們也按照你提出的方式調整聚落的防禦工事,甚至說服居民加入你們,成為操殼師,卻發現你們其實另有所圖?」
杜斯塔夫本想出聲,卻被另一個聲音打斷,一個細微的聲音:「約翰。」
他循著聲音回頭,看向鄰座的人——他的副手,基諾。
「能讓我說幾句話?」基諾小聲問道。
杜斯塔夫點點頭,讓他站起來,與自己並列而站。
「各位先生、女士,我是杜斯塔夫的副手,基諾。」起身的男子說道。「我也是一名操殼師,還有……」他忽然向前跨出一步,接著把藏在領口內的項鍊拉到手中。「一名虔誠的塔基頓教徒。」他高舉掌心,讓銀白色的十字在手裡晃動。
妮娜瞬間瞪大雙眼。
「妳剛才所說的,並非事實,女士。」基諾看著她的臉,隨後把頭歪向後方。「抱歉,我一直想找時間跟你說。」他悄聲對同樣目瞪口呆的杜斯塔夫解釋。
「如同約翰的陳述,我們發展出了一套能夠完全控制,然後殲滅那些怪物的方式,這套戰略甚至足以扭轉整個世界的現況。」基諾放下項鍊,讓它自然垂盪於胸前。「只是,如果你們拒絕採納我們的建議,如果這顆星球的人民拒絕參與任何的戰事,那麼這件事情……將不會發生。」
他說完,再次把目光投向妮娜。「至於妳剛才的問題,妮娜女士……」他注視她純淨的雙眼,像是在注視一座寧靜的湖泊。
「斐拉不會庇佑動機不純的靈魂,女士。斐拉也不會祝福假借正義之名的行為。我們向你們提出警告,是因為我們所秉持的信念不允許自己對身陷危險的人們袖手旁觀。」
「那麼,你能以祂的名號發誓嗎?」在眾人安靜下,妮娜反問。「我,妮娜.金.阿露雅,以一名亞桑德的身份在此問你,基諾弟兄,你能發誓你們來此的目的沒有任何邪念、認何貪婪,以及任何意圖不軌的打算?」她一面說,一面姿態端莊地起身。
「你能否在這些人見證下,以斐拉的名號發誓?」
基諾沉默數秒,隨後恭敬地闔上眼,低頭握住胸前的項鍊。
「以斐拉之名,我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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