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我就說帶新人參加晨獵會觸霉頭。」喬茲望著溪水抱怨。
二十分鐘後,四人抵達他們先前渡過巴布溪的位置。雷薩要所有人先卸下裝備休息,補充水分或是吃點東西,同時靜觀其變。
「別跟我來這套,喬茲。」雷薩走到說話的人身旁,他站在距離溪邊不遠處的一塊樹蔭底下,正拿著帽子搧風,好讓身體涼快一些。
「那些怪物的行蹤本來就無法掌握,況且約頓不是新人,他已經跟著我們生活了五年。」
「但他從來沒跟我們參加過晨獵。」
「所以?」雷薩掏出打火機,點起一根菸。
「所以牠才靠過來,因為牠聞到了新的氣味。」
「牠?」雷薩皺眉。「這未必是我們更早之前碰上的那一頭。」
「不,就是『牠』沒錯。」喬茲用篤定的聲音表示。「『死嘴(Death Bite)』一直在偷偷跟蹤我們,這一帶是牠的地盤。」
「該死的,喬茲。我不是說過不要再幫牠們取外號了。」雷薩忍不住抱怨。「那些星獸都是一個樣。」
「……不,死嘴不一樣。」喬茲轉頭,看向身旁的人,一絲詭譎自眼底浮現。「牠們變聰明了,雷薩。變得更……狡猾。」他吞吞口水。「之前出來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牠們開始會觀察我們,利用我們……然後把我們——」
「唉,別說了。」
喬茲低下頭,沒再說下去,不過片刻後他又開口:「你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雷薩吐出煙圈,嘆口氣。「再拖下去就要中午了,我看今天早上先這樣吧。也許下午狀況還允許的話,我們再出來一次。」
喬茲點點頭。「我去跟哈伯特說。」他用手比了比靠在不遠處一顆岩石吃東西的同伴說道。
雷薩看著他離去的身影,轉過頭,瞥往另一個方向。那裡,一個年輕、瘦弱的男孩站在溪邊,踢著地上的碎石,顯得很不知所措。
「再一會兒,約頓。我們準備收拾,回鎮上去。」雷薩熄掉手中的菸,朝男孩走去。而他則被聲音驚動回頭,似乎沒注意到有人靠近。
約頓看著走向自己的男人。「抱歉,剛才在樹林那裡……」他急著開口,不過立刻被雷薩伸手打斷。
「我的決定,與你無關。」終於,他來到他的身邊,停下腳步。「越接近正午,那些馬鹿就越不可能在外頭到處亂跑,牠們跟人類一樣不喜歡在太陽底下曝曬。」
「所以我們……」
「不,今天就先到此為止吧,我會再找時間讓你隨行。」
約頓撇過頭,看向溪水。「好……」他說道,沒有再做爭辯。男孩等了等,卻發現雷薩沒有離開,而是仍站在原處,注視潺潺流過眼前的巴布溪,像是他還有話沒說完。
「……對了。」片刻後,約頓突然想起什麼。他從腰間掏出那把出發前雷薩要自己保管的獵刀,交還給身旁的男子。「這用不到了,對吧?」
雷薩接過刀子,微笑。他沒收起它,而將其從皮套中抽出,前後翻轉著刀身把玩。
「你的姊姊,你很珍惜她,對吧?」他忽然一問,令他措手不及。
「我……」男孩抬起頭,面色猶豫。
「莎拉是個好女孩。不……她是個懂事的女孩。」雷薩停頓了一下,等待回應。不過他曉得他仍毫無頭緒。
「你想說服她離開,對吧?」
少年轉過頭,瞪大雙眼。
「放心吧,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也不打算拿這件事對你怎麼樣。但是,我要你知道,我要你想清楚。」
「想清楚……什麼?」約頓屏住呼吸問,彷彿接下會聽見的每個字、每句話,都將攸關生死。他看著他手上的刀刃。他發現了?他問自己。什麼時候?
然而,雷薩卻只是默默把獵刀收回皮套,這個舉動出乎了少年的預料。
「看看這個世界,約頓。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他問,然後望向溪水的另一側。
約頓的嘴角衝動地抖了一下,不過他很快說服自己冷靜。「……一場災難。」他說道,決定姑且先配合他,這場談話的主導權明顯不在他的手上。「摧毀一切的災難、末日,還有混亂——」
「不,正好相反。」雷薩打斷他。
「……相反?」
「很多人認為屬於我們錫爾星人的世界正在死去,事實上,正好相反。」雷薩歪過頭,視線轉到男孩身上。「在我跟你年紀差不多的時候,曾經有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我——為什麼我們人類不必像其他生物一樣,為了生存而搏命?為了延續族群的存亡而展現驚人之舉?或是為了飽餐一頓而提心吊膽?」他直視他的雙眼。「你覺得為什麼?」
「因為……」
雷薩等了一會兒,再度看向巴布溪對岸。「因為我們沒有強大的天敵。」他用平靜的聲音答道。「因為我們已經稱霸這顆星球太久,久到認為整個世界理當回應我們、屬於我們、站在我們這邊,久到忘了我們——錫爾星人——也是血肉之軀,也是食物鏈的一環。」
約頓一邊聽,臉上的表情跟著變化,似乎漸漸聽懂雷薩腦中的邏輯。他始終認為獵角幫跟其他名義上打著求生團體,實則趁末日來臨為非作歹的惡棍沒什麼兩樣,包含他們的首領。
然而,當他瞄向他凝視溪岸的眼神時,第一次,他在他眼中看到了別種東西。那是某種強烈、深遠,某種難以撼動的東西。彷彿有什麼旁人無法理解的遠大的計畫,正在那雙眼睛裡醞釀。
「秩序,約頓。」雷薩接著說道。「直到那些星獸在我們的天空出現,才讓我明白這點,才讓這個早就失衡的世界回歸正常。」
「你的意思是,你認為那些怪物……」
「萬物循環,就像我們獵捕那些馬鹿,而星獸則獵捕我們。牠們削減我們的數量,好修正人類數百萬年來所造成的錯誤。」
「但你……」男孩遲疑了一下,接著握緊拳頭。「你們對其他倖存者做的那些事……你們的行為只是讓這個狀況變得更糟!」他咬著牙,大膽地說出實情。
「不是更糟。」雷薩搖搖頭,並未發怒。「造物主的法則就是如此,我們只是幫了祂一把。現在這個世界……不對,老實講,這才是它該有的樣子。」他的嘴角以詭異的方式揚起。「人或者動物,即使我們選擇什麼都不做,弱者終究會被被淘汰、成為餌食,唯有強大的個體才能存續和繁衍。」
約頓看著說話的人,那些話如同低沉的琴音,在他的內心迴盪。他總算明白自己在雷薩眼中看見的東西是什麼。
一陣涼意瞬間竄上男孩的背脊。他的語調、他的動作……那不光只是某種單純的執念,而是……瘋狂,一種執迷不悟的瘋狂。
「你和莎拉很幸運,約頓。但你們無法在這樣的世界存活。」雷薩很快說道,依舊面帶微笑,而那抹笑容映在約頓眼裡卻讓人發寒。「所以……」他整個人轉過來,將獵刀遞還給他。
「你想成為獵人,還是成為被人捕食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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