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冰冷……某種冰冷的東西濺到約頓的臉上。
「喂!」一個巴掌接踵而至。
「呼——」男孩瞬間清醒。什麼?他動了一下,發現自己的手腳被人捆綁,而他所在的地方則是……
牢房。約頓張眼打量,發現自己就在當初被雷薩審問的那間地下囚室,只不過坐在他面前的人換成了別人。
「嘖嘖嘖……約頓.布蘭森。你以為你可以隨隨便便離開這個地方,然後又跑回來?」說話的人把玩著手上的獵刀問道,那把刀曾經屬於雷薩,而哈伯特的嘴臉依舊讓人嫌惡。
約頓吞吞口水,有什麼東西從他的額頭低落,沿著臉頰滑到嘴邊。他舔了一口——是血!我受傷了?他心想,接著想起自己在門口附近被人攻擊。對了……他不理會哈伯特,開始用眼睛在房間裡搜尋。
「你在找這個嗎?」哈伯特彎下腰,提起手上的一只金屬——約頓的操殼囊。
男孩以兇狠的眼神瞪回去,不過在心裡,他知道自己的處境不太樂觀。雖然依照判斷他應該沒有失去意識太久,不過一個小時過後要是沒有回去車子那裡……
「你知道……」哈伯特把約頓的操殼囊連同背帶纏好,然後交給身後的男子。那名男子從剛到現在始終默不作聲,不過不是因為他不想,而是因為他不能。
「我一直不懂為什麼雷薩老是讓查泰待在廚房。」手拿獵刀的男人搖搖頭。「他明明才是我們之中身手最好的人。」
約頓看著查泰用順從的態度接過自己的操殼囊,擺到地上。查泰?為什麼是查泰……他回想哈伯特剛才說的話。確實,他曾注意過他在廚房忙碌時的俐落身手,他甚至聽過他透露自己的過往,只是……
剛才打傷我的人是他?約頓驚訝地回想。
「看著我,你這死小鬼!」哈伯特吼道,強迫約頓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彷彿他刻意塑造的威嚴相當廉價。「啊……啊,你好像終於發現了。」男人的嘴角再度上揚,表情囂張。「你看,強大的工具並不在於工具本身,而是在於懂得使用它的人。」他揮舞刀子說道。「雷薩是個蠢貨,他從來就沒有看出查泰的價值。還有這把刀也是,他就只是把刀子給了你,而我就不同了……」
哈伯特將刀尖揮向約頓。「我會用這把刀子……」
「雷薩怎麼了?」男孩無視他的威脅問道。
哈伯特一愣,隨後另一抹惡毒的微笑在他嘴邊擴散。「唉,你是說這個雷薩?」他舉起手,讓他看見套在無名指上的銀戒指。「雷薩.史東,獵角幫的首領?」
「你把雷薩——」
「我才是獵角幫的老大!」哈伯特用暴怒的聲音打斷說話的人。「現在是我說了算!我發問!」他繼續吼。「我沒叫你說話的時候,你就給我乖乖閉嘴!」他用刀尖抵著他的脖子,面目猙獰。
約頓沒回嘴。男孩屈服地點點頭,他開始焦急,因為他真的無計可施了,即使他沒有表現出來。
他現在唯一的希望是基諾。如果他有辦法殺進來,也許還有機會。不過依照哈伯特的個性,他們恐怕已經計畫好要怎麼對付他。
「噢,對了……如果你還在等你的『朋友』,大可以不必了。」哈伯特退後一步,喜孜孜地說道。「你們都怎麼稱呼自己?嗯?是『操殼師』對吧?」他壓低聲音。「別擔心,我已經請柴哥已經去招呼他了。」
我真是個笨蛋……約頓看著他,內心不禁懊惱。他完全沒料到獵角幫的現況早就無法和當初相提並論。他根本不該叫基諾停在會暴露他們位置的地方,根本不該……
「嘿——」哈伯特忽然在約頓面前談了幾下手指。「你曉得……這是什麼嗎?」他故作神秘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一條項鍊。
「你……」約頓憤怒地向前一扯,作勢要往牢房門口的男人撲去,可惜拴住他的鎖鏈將他拉回原位,喀啦地發出清脆的聲響。「混蛋!」
「嘖嘖嘖……」哈伯特晃了晃繫在鍊條底端的墜子,露出得意的表情。約頓盯著他在自己面前打開吊墜的蓋子,裡頭是一張照片,那是年幼的莎拉跟他們父母的合照。以往,她總會在睡前把整條項鍊取下,放入抽屜。
「為什麼那東西會在你的手上?」約頓咬牙切齒地問道。
「唉……難道你忘了我剛才講的事?我有叫你發問嗎?」哈伯特盯著約頓的雙眼,一把怒火在裡頭燃燒。「不過既然你是她的弟弟,我不想太為難你……」他湊到他面前。「只要你肯告訴我,你把莎拉帶去了哪裡。」
「……她死了。」
「你……說謊!」哈伯特忽然退開,歇斯底里地大吼。「你說謊、你說謊!」
少年沒有回應。
他看著他,看見了他臉上的表情,立刻明白他說的是實話。
「你殺了莎拉!」哈伯特衝回約頓面前,用刀指著他的臉。「你把她從我的身邊奪走!」他興師問罪地低吼。
約頓吞吞口水,不知道要如何回應眼前這個男人。身為獵角幫的成員、身為雷薩的手下,他不僅連最基本的道義都沒有,甚至還有嚴重的幻想和妄想。
他絕對不會跟我講道理。男孩默默告訴自己,他甚至連給他表明來意的機會都沒有便直接將他五花大綁。
雷薩不容饒恕的行為來自他對這個世界錯誤的認知,來自他執迷不悟的想法與理念。就某種程度上來說,他不過是一名走上歪路的狂徒。而哈伯特……哈伯特則完全不同。
那人眼裡只有慾望,膚淺、低俗,驅使他不惜背棄任何道德準則的慾望。最糟糕的是,他對自己荒腔走板的行徑完全沒有半點自知。
「那個求救訊號……那是你的點子,對不對?」
「閉嘴!」哈伯特齜牙利嘴地大吼。他沒有把莎拉的項鍊收回口袋,而是厚顏無恥地戴到自己的脖子上,開始在房間內來回踱步,似乎難以接受那女孩的死。
「你來這個地方做什麼?」終於,他停下腳步,用刀指著牢裡的人問道。
「來阻止你。」約頓想都沒想立刻回答。
「噗……哈哈!」哈伯特大笑一聲。「哈哈哈!」他邊笑邊往查泰的方向看,顯然希望他跟著他一起笑,不過那男人並沒有照做。
「你給我聽好,既然莎拉死了,你對我就完全沒有利用價值。」笑聲停止後,哈伯特回到約頓面前。「不過……」他歪起頭想了一下。「那些黑色的碎片……我要你告訴我怎麼用那東西。我要你告訴我怎麼『操殼』。」他一副似懂非懂,卻裝模作樣地說道。
「要是我不答應?」
「那你最好祈禱你的『朋友』會比你還要配合。」
混帳……約頓忍不住在內心咒罵。
「不過,」哈伯特還沒說完。「我勸你考慮清楚,我們對他可就不會像你這麼親切了。」
「你……」約頓氣憤地拉扯雙手的鐵鍊,無奈他很清楚那麼做只是徒勞。
他什麼也做不了。
「拿過來,查泰。」哈伯特撇過頭,向他招手。只見那名安靜的克拉夫裔男子彎下腰,拾起被他擺在地上的操殼裝備。他拿著它,上前一步來到哈伯特身後。
「所以……」哈伯特把視線轉回牢房,等待被自己囚禁在裡頭的男孩給出回應。
約頓神情猶豫地看了一他一眼,然後看向查泰。意外的是,就在他這麼做的同時,赫然注意到查泰的嘴形不自然地動了一下,像是某種唇語。會是他看錯了嗎,還是……因為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起伏。
約頓又偷瞄了深色肌膚的男人一次,不過沒有做得太明顯,免得被哈伯特察覺出異狀。不是他看錯……他驚訝地發現。差別在於這一次,查泰沒有動嘴,而是把其中一隻手伸到胸前,就在哈伯特背對他的短暫空檔。然後,他用那隻手比出了一個手勢。
什麼!男孩一愣,因為他發現自己看得懂那個手勢。
獵角幫的成員都曾見過查泰比出一些奇怪的手語,不過除了雷薩——即便是他也只能讀懂其中的一部分——之外似乎沒有人真正明白。眾人寧可憑著感覺胡亂瞎猜他的意思,那畢竟不影響他們之間的互動。
奇怪的手勢。一股強烈的振奮的竄過男孩的心頭。那不是奇怪的手勢……當下,他發現自己竟然看懂了。因為他知道,他練習過。因為每一名現役的操殼師都必須學會,那不是奇怪的手勢……
那是戰術手語!
「準備。」約頓讀著查泰的手勢。準備……準備什麼?他一頭霧水,不過他很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查泰。」哈伯特喊了一聲,隨後張開雙臂,似乎是要他幫自己把操殼囊穿上。
約頓屏氣凝神地看著查泰鬆開連接操殼囊的背帶、扣環以及面罩。
別動。他又看見他比出了另一個手勢,而且速度非常快。查泰很聰明地把手勢混在拉整那些束帶的動作中。
少年沒動,他站直,決定相信他。相信那名不久前把自己打暈的男子。片刻後,查泰總算調整好所有背帶的長度,然而他並沒有把背帶的空隙對準哈伯特張開的手,他拿著那東西的方式甚至不像是要讓什麼人穿上。
查泰一手提著操殼囊,另一手則握著面罩,讓背帶垂掛在金屬罐的兩側。
「搞什麼鬼,查泰。你到底在……」哈伯特不滿地轉頭,正好跟查泰擦身而過。他走過他所在的位置,直直走進牢房。
牢外的人還來不及反應,查泰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手上的面罩一把壓到少年的臉上。就在哈伯特大為錯愕的瞬間,一陣呼吸聲響起,填滿牢房。規律、清晰的呼吸,宛如力量甦醒的聲音。
「你……」哈伯特舉起刀,瞪向背叛自己的同伴。他的雙手仍握著面罩、提著操殼囊。
「查泰,你這個畜生……」
約頓閉上眼,感受殼片的所在。哈伯特銬住了他的手腳,無所謂。因為操殼從來就不需要動手動腳。
門外的某處忽然傳來一聲尖叫,接著門被撞開,進來的不是人,而是一片片黑色的碎殼,如同一窩黑色蜂群。
哈伯特揮刀,朝牢房裡的兩人刺去。硬物碰撞的聲音傳來,來自一塊堅硬、漆黑的物體。
約頓透過意識向前一推,用殼壁把哈伯特推出牢房。對方沒放棄,再度嘗試從殼片的縫隙反攻,可惜他很快發現自己是在白費力氣。他把約頓囚禁在牢房內,反而給了他防守上的優勢。一旦他把鐵牢唯一的入口堵死,他就對他完全沒輒。
殼壁的防禦是絕對的,一如星獸的存在。
「給我走著瞧!」哈伯特咆哮一聲,連滾帶跑地衝出房間。「威爾森、探長!」他邊跑邊喊。
他一走,查泰立刻放下手上的面罩及操殼囊,奔向房間底部的桌子。他翻出鑰匙,然後回到約頓的牢房。
查泰解開拴住約頓的鎖鏈,接著再度把操殼囊交給他。
「……謝謝。」約頓說道。不過查泰的眼神沒有鬆懈,而是以手勢做出另一個動作。
「你說他們會再回來,我知道了。」約頓點點頭。「到我身後。」他說完,迅速把操殼囊穿回身上。背著它讓他安心了不少。
沒過多久,急促的腳步聲果真出現,伴隨哈伯特的嚷嚷。探長與威爾森,兩名獵角幫的成員先後闖入房間,兩人手上各扛著一把填滿子彈的步槍。接著是哈伯特,他的手裡同樣握著某種殺傷力驚人的重型槍械。
槍響大作。
約頓跟查泰早已退到了房間的底部。男孩叫出所有殼片,在那三人開槍之前架起一面屏障般的殼壁。
數十、數百、數千發的子彈打來,打向他們,卻撞在黑色的壁壘上,像是被建築物擋在外頭的狂風暴雨。
彈殼灑落,在威爾森、探長與哈伯特的腳邊。而約頓和查泰前方,數量相同的子彈於殼壁的另一側鋃鐺落地,像是某種對於攻擊者的挑釁,譏諷他們如搔癢般的攻勢。
大量的煙硝從約頓的殼壁外側散出,伴隨刺鼻的火藥味。男孩堅持著,第二波掃射來襲。
直到槍聲再度停止後,他將殼壁分開了一個小縫隙,打算觀察前方的狀況。豈料他剛這麼做,立刻看見哈伯特舉高手掌,朝他們拋出了一個渾圓的黑色物體。
一顆拔掉插銷的手榴彈。
約頓想都沒想立刻闔上殼片。爆響與強光在他面前同時炸開,伴隨一陣天搖地動。囚室內頓時混亂一片,東西傾倒、煙霧四起。
男孩驚魂未定地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麼。他聽見了自己的心跳、他聽見了自己的呼吸……他沒有受傷!他雖然被濃煙吞沒,殼片卻完好無損,他能感覺到。
對付星獸是一場噩夢,因為牠們把自己藏在一層一層,漆黑的獸殼當中。因為那些殼片能夠擊退任何威脅,能夠抵擋任何東西。
約頓轉頭,看見查泰露出跟他同樣的表情。他幾乎沒見過震驚的情緒在那張臉上出現。
操殼師。約頓心想。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種力量落到哈伯特那樣的人手上。
突然,他注意到查泰對自己比了一個簡單的手語:「我需要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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